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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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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見她玉容慘淡,左手按住小腹,顯是在暗忍疼痛,楊過登時心想:「郭伯伯、郭伯母不許我和姑姑相好,未免多事,但他們對我實無惡意,今日郭伯母有難,我如何能一走了之?但敵人實在太強,我與姑姑齊上,也決計不是這和尚的敵手,反正救不了郭伯母,又何必將自己與姑姑的性命賠上?不如立即去稟告郭伯伯,讓他率人追救。」想到此處,向黃蓉打個眼色。黃蓉知他要去傳訊求救,稍感寬心,極緩極緩的點了點頭。 楊過攜著小龍女的手,舉步下樓,只見一名蒙古武士大踏步走到黃蓉身前,粗聲說道:「快走,還耽擱甚麼?」說著伸手去拉她臂膀,竟當她囚犯一般。 黃蓉當了十餘年丐幫幫主,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,雖今日遭厄,豈能受此傖夫之辱?見他黑毛茸茸的一雙大手伸將過來,當即衣袖甩起,袖子蓋上他手腕,乘勢抓住揮出,呼的一聲,那蒙古武士肥大的身軀從酒樓窗口飛了出去,跌在街心,只摔得半死不活。黃蓉生性愛潔,不願手掌與他手腕相觸,是以先用袖子罩住,才隔袖摔他。 酒樓上眾人初時聽他們說得斯文,均未在意,突見動手,登時大亂。 金輪國師冷笑道:「黃幫主果然好功夫。」學著蒙古武士的神氣,大踏步走上,一模一樣的伸手去拉,黃蓉知他有意炫示功夫,雖同樣的出手,自己要同樣的摔他卻萬萬不能,只得退了一步。 楊過已走下樓梯數級,猛見爭端驟起,黃蓉眼下就要受辱,不由得激動了俠義心腸,還顧得甚麼生死安危,飛身過去拾起武敦儒掉下的長劍,急向國師後心刺去,喝道:「黃幫主帶病在身,你怎可乘危相逼?」 國師聽到背後金刃破空之聲,竟不回頭,翻過手指往他劍刃平面上一擊。噹的一響,楊過只震得右臂發麻,劍尖直垂下去,忙飛身躍開。 國師回過身來,說道:「少年,快快走罷!你年紀輕輕,武功不弱,將來成就遠勝於我,此時卻還不是我對手,何苦強自出頭,喪生於我手下?」這幾句話軟硬兼施,既把楊過捧了一下,卻又深具威脅。他金輪被楊過與小龍女擊下,令他已然到手的武林盟主之位終於落空,心中對二人自恨得牙癢癢的,然此刻權衡輕重,以拿住黃蓉為第一要義,不願多樹敵人,只盼楊過與小龍女退出這場是非,日後再找這兩個小輩的晦氣不遲。他稱雄大漠,頗富謀略,非徒武功驚人而已。 這幾句話不亢不卑,確又不是大言欺人,楊過究是少年心性,聽他說自己將來造就還勝於他,心中自喜,笑道:「大和尚不必客氣,要練到你這般厲害的功夫很不容易。這位黃幫主自小養我大的,你還是別難為她罷。她武功厲害之極,多半還勝於你,她今日若非有病,你是比不過她的。你如不信,待她將病養好了,跟你比試一場如何?」他只道國師自負功夫了得,給他這麼一激,或許真的不再與黃蓉為難。 豈知國師本來耽心黃蓉、小龍女、楊過三人聯手合力,這才對楊過客氣,此刻聽了他這幾句話,向黃蓉臉上一望,果見她容色憔悴,病勢竟自不輕,心想單憑你這兩個少年男女,我金輪國師又有何懼?當下冷笑一聲,搶到梯口,說道:「那你也留下罷!」 小龍女站在梯間,給金輪國師將她與楊過隔開,心中不樂,說道:「和尚你走開,讓他下來。」國師雙眉倒豎,「單掌開碑」,一招疾推下去,他膂力本大,這一招居高臨下,更加威猛無比。小龍女那敢硬接?她懸念楊過身在樓頭,不向梯底躍下,雙足一蹬,竟以絕頂輕功從敵人身畔擦過,與楊過並肩而立。國師當她從左側掠過時迴肘反打,竟一擊不中,心下也佩服她身法輕捷。楊過又拾起武修文掉下的長劍交在她手裏,說道:「姑姑,這和尚無禮,咱們打他。」 嗆啷一響,國師從袍子底下取出一隻輪子,這輪子與他先前所使的金輪一般大小,只顏色黑黝黝地,卻是精鐵所鑄,輪上也鑄有金剛宗真言。他共有金銀銅鐵鉛五隻輪子,當真遇上大敵之時,可以五輪齊出,但他已往只用一隻金輪,已自打敗無數勁敵,因此上得了金輪國師的名號,其餘銀銅鐵鉛四輪卻從未用過,其實依他武學修為,原該稱「五輪國師」才是。陸家莊比武時金輪被楊過用金剛杵搗下,這時將鐵輪取出,說道:「黃幫主,你也一齊上麼?」他雖見黃蓉臉有病容,終忌憚她武功了得,這句「黃幫主」一呼,點醒她是一幫之主,如與旁人聯手合力鬥他一人,未免墮了幫主身份。 楊過叫道:「黃幫主要回家啦,她沒空跟你囉唆。」轉頭向黃蓉道:「郭伯母,你帶了芙妹走罷。」他已打定主意,自己與小龍女合力拒敵,打是打不過的,但勉力抵擋一陣,設法逃走,卻多半辦得到,好在此時並非比武賭勝,只須逃脫魔掌,就算逃得狼狽萬狀,又有何妨?當下挺劍向國師刺去。小龍女見他使的是玉女心經功夫,於是跟著揮劍旁擊,她心中無甚打算,既見楊過與這和尚動手,也就出手相助。 金輪國師舞動輪子,擋開兩劍,他嫌酒樓上桌椅太多,施展不開手腳,一面舞輪,一面飛腳將桌椅踢開。楊過心想:「跟你以力硬拚,我們定然要輸,只有跟你糾纏,才可抵擋得片刻。」見他踢開桌椅,便反把桌椅推轉,擋在敵我之間。他與小龍女都輕身功夫了得,東鑽西竄,並不正式和敵人拚鬥,再加上忽爾投擲酒壺,忽爾拋去菜盤,只鬧得樓面上酒漿菜汁,淋漓滿地。 如此一鬧,黃蓉已乘機拉過郭芙。達爾巴中了楊過的「移魂大法」之後,此時兀自時昏時醒,霍都中毒重傷,其餘的蒙古武士本領低微,那裏擋得住黃蓉?楊過大叫:「郭伯母,你們快走罷!」但黃蓉見國師招數厲害,楊、龍二人出盡全力,仍難招架,此刻胡鬧歪打,尚可擋得一擋,若是給他找到破綻,猛下毒手,這兩個少年男女那裏還有性命?心想:「他捨命救我,我豈能只圖自身,捨之而去?」給武氏兄弟解開穴道後站在樓頭,悄立觀戰。 武氏兄弟卻連聲催促:「師娘,咱們先走罷,你身子不適,須得保重。」黃蓉初時不理,聽他們催得緊了,怒道:「為人不講『俠義』二字,練武有何用處?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處?這楊過強過你們百倍。哼,你兄弟倆好好想一想罷。」武氏兄弟一番好意,卻給師母一頓搶白,訕訕的老大不是意思。 郭芙從地下拾起一條斷了的桌腳,叫道:「武家哥哥,咱們齊上。」黃蓉一把拉住,說道:「憑你這點功夫,上去送死麼?」郭芙撅起了小嘴不信。她見楊過與小龍女出招也無甚特異奧妙之處,有時姿式雖妙,劍招卻毫不凌厲狠辣。 國師每次追擊,總給地下倒翻的桌椅擋住去路,而楊、龍二人轉動靈活,飄忽來去,儘是遊鬥。他心念一動,足下突然使勁,只聽喀喇喇、喀喇喇響聲不絕,一張張倒翻的桌椅在他足底碎裂斷折。他手上舞動鐵輪攻拒轉打,足底卻使出「千斤墜」功夫,雙腳踏到何處,何處的桌椅便斷,再鬥得數轉,樓面上堆成一層碎木殘塊,三人均在碎木層上相鬥,再無桌椅阻手礙腳,擋住去路。 此時國師大踏步來去,鐵輪晃得噹啷啷直響,雙臂大開大闔,以急招向二人猛攻。楊過與小龍女少了桌椅的阻隔,只得以真功夫抵擋。國師連進三招,楊過修習玉女心經,只練快,不練勁,手上乏勁,國師來招,他架得手臂隱隱生痛。國師得理不讓人,第四招當頭猛砸下來,鐵輪未到,已挾著一股疾風,聲勢驚人。楊過與小龍女雙劍齊上,劍尖抵中鐵輪,合雙劍之力,才擋過了這一招,但兩柄劍均已給壓得彎了。 兩人同時奮力將鐵輪彈開,楊過長劍直刺,攻敵上盤,小龍女橫劍急削敵人左腿。國師飛腳向小龍女手腕踢去,鐵輪斜打,擊向楊過項頸。楊過低頭蹲腿,閃避鐵輪。不料此時奇峰突起,國師右手陡鬆,鐵輪竟向楊過頭頂摔落,他雙手得空,同時向小龍女肩上抓去。就在這瞬息之間,二人同時遭逢奇險。黃蓉「啊」的一聲叫,要待搶上相救,只見楊過身子貼地斜飛,尚未落地,長劍已直刺國師後心,這一招也是一舉兩得,攻守兼備,既解自身危難,且以「圍魏救趙」之計令國師不敢向小龍女進擊,此招叫作「雁行斜擊」,卻是全真派劍法。 國師「咦」的一聲,乘鐵輪尚未落地,右腳腳背在鐵輪上一抄,那輪子激飛起來,噹啷啷聲響,向楊過頭上砸到。楊過在危急中使了一招全真派劍法,居然收到奇效,跟著又是一招全真派的「白虹經天」,平劍旋轉向輪子打去。輪重劍輕,這一劍平擊本無效用,但這一下旋轉恰到好處,合上了武學中「四兩撥千斤」的道理,鐵輪方向轉過,反向國師頭上飛去。郭芙在旁看得大喜,拍手喝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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