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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


  眾人議論未決,黃蓉忽道:「我倒有個必勝的法兒。」郭靖大喜,正要相詢,忽聽金刃劈風,霍霍生響,眾人轉過頭來,只見武氏兄弟各使長劍,已和霍都一柄扇子鬥在一起。郭靖、黃蓉夫婦,以及一燈大師門下的點蒼漁隱與朱子柳均關心徒兒安危,凝目觀鬥。

  原來武氏兄弟聽霍都王子出言不遜,直斥自己是乳臭小兒,這話給心上人聽在耳中,這面子如何下得去?何況適才見師母奪他竹棒,手到拿來,心想他雖打敗魯有腳,但魯有腳學愚蠢笨,實在太過不濟,倒非此人了得;又想兄弟倆已得師父的武功真傳,一人即或鬥他不過,二人合力,決無敗理。也不管他要比三場比四場,當真初生犢兒不怕虎,兄弟倆使個眼色,雙劍齊出。

  郭靖武功雖高,卻不大會調教徒兒,自己領會了上乘武學精義,傳授時卻總辭不達意,說不明白。武氏兄弟資質平平,在短短數年中又學到了多少?只數招之間,二人的長劍便給霍都逼住了,半點施展不開。

  霍都眼見必佔上風,也不理會對方二人鬥他一人,見武修文長劍刺到,他左手食指往上一托,搭住了平面劍刃,扇子斜裏揮去,攔腰擊在劍刃之上,錚的一聲,長劍斷為兩截。武氏兄弟大驚,武修文急忙躍開,武敦儒怕傷了兄弟,挺劍直刺霍都背心,要教他不能追擊。霍都早已料到此招,頭也不回,摺扇迴轉,兩下裏一湊合,正好搭在劍背,手指轉了兩轉。他只是手指轉動,武敦儒手中長劍若要順著扇子而轉,肩骨非脫骱不可,只得鬆手離劍,向後躍開,但見長劍直飛上去,劍光在半空中映著燭光閃了幾閃,這才跌下。武氏兄弟又驚又怒,雖赤手空拳,並不懼怕。武敦儒左掌橫空,擺著降龍十八掌的招式;武修文卻右手下垂,食指微屈,只要敵人攻來,就使一陽指對付。

  霍都見二人姿式凝重,倒也不敢輕視,心道:「贏到此處,已然夠了,莫要見好不收,自討沒趣。」降龍十八掌和一陽指都是武學中一等一的功夫,武氏兄弟功力雖淺,擺出來的架子卻分毫不錯,常人看了也不覺甚麼,在霍都這等行家眼中卻知實非易與,當下哈哈一笑,拱手道:「兩位請回罷,咱們只分勝敗,不拚生死。」語意中已客氣了許多。

  武氏兄弟臉上含羞,料想空手與他相鬥,多半只有敗得更慘,二人垂頭喪氣的退在一旁,卻不到郭芙身邊。郭芙急步過去,大聲道:「武家哥哥,咱們三人齊上,再跟他鬥過。」眾人群相注目。郭芙右手持劍,左手一揮,叫道:「我們師兄妹三個一齊來。」郭靖喝道:「芙兒,別胡鬧!」郭芙最怕父親,只得退了幾步,氣鼓鼓的望住霍都。霍都見她嬌艷美貌,笑吟吟的點了點頭。郭芙瞪了他一眼,轉過頭不理。武氏兄弟本來深恐郭芙恥笑,見她全心袒護,足見有情,甚感安慰。

  霍都打開摺扇,搧了幾下,說道:「這一場比試,自然也是不算的了。郭大俠,敝方三人是家師、師兄與區區在下。我的功夫最差,就打這頭陣,貴方那一位下場指教?誰勝誰敗,那可不是玩耍了。」

  郭靖聽妻子說有必勝之道,知道她智計百端,雖不知她使何妙策,卻也已有恃無恐,大聲說道:「好,咱們就是三場見高下。」

  霍都知道對方武功最強的是郭靖,師父天下無敵,定能勝他,黃蓉雖施過奪棒怪招,然而瞧她嬌怯怯的模樣,當真動手,未必厲害,餘人更不足道,於是目光向眾人一掃,說道:「各位如有異議,便請早言。勝負既決,就須唯盟主之命是從了。」

  群雄要待答應,但見他連敗魯有腳與武氏兄弟,都是舉重若輕,行有餘力,不知尚有多少本事沒施展出來,大家倒也不敢接口,都轉頭望著靖蓉夫婦。

  黃蓉道:「足下比第一場,令師兄比第二場,尊師比第三場,那是確定不移的了。是也不是?」霍都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

  黃蓉向身旁眾人低聲道:「咱們勝定啦。」郭靖道:「怎麼?」黃蓉低聲道:「今以君之下駟,與彼上駟……」她說了這兩句,目視朱子柳。朱子柳笑著接下去,低聲道:「取君上駟,與彼中駟;取君中駟,與彼下駟。既馳三輩畢,而田忌一不勝而再勝,卒得王千金。」郭靖瞠目而視,不懂他們說些甚麼。

  黃蓉在他耳邊悄聲道:「你精通兵法,怎忘了兵法老祖宗孫臏的妙策?」郭靖登時想起少年時讀《武穆遺書》,黃蓉曾跟他說過這個故事:齊國大將田忌與齊王賽馬,打賭千金,孫臏教了田忌一個必勝之法,以下等馬與齊王的上等馬賽,以上等馬與齊王的中等馬賽,以中等馬與齊王的下等馬賽,結果二勝一負,贏了千金。現下黃蓉自是師此故智了。

  黃蓉道:「朱師兄,以你一陽指功夫,要勝這蒙古王子是不難的。」朱子柳當年在大理國做過宰相,自是飽學之士,才智過人。大理段氏一派的武功講究悟性。朱子柳初列南帝門牆之時,武功居漁樵耕讀四大弟子之末,十年後已升到第二位,此時的武功卻已遠在三位師兄之上。一燈大師對四名弟子一視同仁,諸般武功都是傾囊相授,但到後來卻以朱子柳領會的最多,尤其一陽指功夫練得出神入化。此時他的武功比之郭靖、馬鈺、丘處機固尚有不及,但已勝過王處一、郝大通等人了。

  郭靖聽妻子如此說,當即接口道:「請郝道長當那金輪國師,可就危險得緊。勝負固然無關大局,只怕敵人出手過於狠辣,難以抵擋。」他心直口快,也不顧忌自己算上駟,而將郝大通當作下駟未免太不客氣。

  郝大通深知這一場比武關係國家氣運,與武林中尋常的爭名之鬥大大不同,倘若給蒙古國師搶去了天下英雄盟主之位,雖然漢人豪傑決不奉他這個「番邦盟主」的號令,但漢人武士不但丟臉,而且人心渙散,只怕難以結盟抗敵,共赴國難,慨然說道:「這個倒不須顧慮,只要利於國家,老道縱然喪生於那僧人之手,那也算不了甚麼。」黃蓉道:「咱們在三場中只要先勝了兩場,這第三場就不用再比。」郭靖大喜,連聲稱是。

  朱子柳笑道:「在下身負重任,若是勝不了這蒙古王子,那可要給天下英雄唾罵一世了。」黃蓉道:「不用過謙,就請出馬罷。」

  朱子柳走到廳中,向霍都拱了拱手,說道:「這第一場,由敝人來向閣下討教。敝人姓朱名子柳,生平愛好吟詩作對,寫字讀書,武功上就粗疏得很,要請閣下多多指教。」說著深深一揖,從袖裏取出一枝筆來,在空中畫了幾個虛圈兒,全然是個迂儒模樣。

  霍都心想:「越是這般人,越有高深武功,委實輕忽不得。」抱拳為禮,說道:「小王向前輩討教,請亮兵刃罷。」朱子柳道:「蠻夷之邦,未受聖人教化,閣下既然請教,敝人自當指點指點。」霍都心下惱怒:「你出言辱我蒙古,須饒你不得。」摺扇一張,道:「這就是我的兵刃,你使刀還是使劍?」朱子柳提筆在空中寫了一個「筆」字,笑道:「敝人一生與筆桿兒為伍,會使甚麼兵刃?」

  霍都凝神看他那枝筆,但見竹管羊毫,筆鋒上沾著半寸墨,實無異處,與武林中用以點穴的純綱筆大不相同,正欲相詢,只見外面走進來一個白衣少女。

  她在廳口一站,眼光在各人臉上緩緩轉動,似乎在找尋甚麼人。

  堂上群雄本來一齊注目朱子柳與霍都二人,那白衣少女一進來,眾人不由自主的都向她望去。但見她臉色蒼白,若有病容,雖燭光如霞,照在她臉上仍無半點血色,更顯得清雅絕俗,姿容秀麗無比。世人常以「美若天仙」四字形容女子之美,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,誰也不知,此時一見那少女,各人心頭都不自禁的湧出「美若天仙」四字來。她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,似真似幻,實非塵世中人。

  楊過一見到那少女,大喜若狂,胸口便似猛地給大鐵槌重重一擊,當即從屋角裏一躍而出,抱住了她,大叫:「姑姑,姑姑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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