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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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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靖聽到「楊過」兩字,忙轉頭瞧去。他二人別離數年,楊過人已長大,又裝得落魄潦倒,郭靖本來未必相識,聽了趙志敬的呼聲,登時便認出了,又驚又喜,快步搶過去抓住了他手,歡然道:「過兒,你也來啦?我只怕荒廢了你功課,沒邀你來。你師父帶了你來,真再好也沒有了。」楊過反出重陽宮,全真教上下均引為本教之恥,誰也不向外洩漏絲毫,郭靖在桃花島上一直未知。郭靖對他常自掛念,生怕全真教眾道多心,便沒去探望,也沒派人查詢,此刻相會,心下甚喜。 趙志敬此番來參與英雄宴,便是要向郭靖說知此事,不料竟與楊過相遇。他生怕郭靖聽了楊過一面之詞,先入為主,此時聽他如此說,知道二人也是初遇,當下臉色鐵青,抬頭望天,說道:「貧道何德何能,那敢做楊爺的師父?」郭靖大吃一驚,忙問:「趙師兄何出此言?敢是小孩兒不聽教訓麼?」趙志敬見大廳上諸路英雄畢集,提起此事,勢必與楊過爭吵,全真派臉上無光,只嘿嘿冷笑,不再言語。 郭靖端詳楊過,但見他目腫鼻青,臉上絲絲血痕,衣服破爛,泥污滿身,顯是吃了不少苦頭,心中難受,雙臂將他摟在懷裏。楊過一給他抱住,立時全身暗運內功,護住要害。然郭靖乃是對他愛憐,那有絲毫相害之意,伸手給他輕擦臉上泥污,向黃蓉叫道:「蓉兒,你瞧是誰來著?」黃蓉見到楊過,也是一怔。她可沒郭靖這般喜歡,只淡淡的道:「好啊,你也來啦。」 楊過從郭靖懷抱中輕輕掙脫,說道:「我身上髒,莫弄污了你老人家衣服。」這兩句話甚是冷淡,語氣中頗含譏刺。郭靖微感難過,隨即心想:「這孩子沒爹沒娘,瞧來他師父也不疼他。」攜著他手,要他和自己坐在一桌。楊過本來給分派在大廳角落裏的偏席上,跟最不相干之人共座,冷冷的道:「我坐在這兒就是,郭伯伯你去陪貴客罷。」郭靖也覺尊客甚多,不便冷落旁人,於是輕輕拍了拍他肩膀,回到主賓席上敬酒。 三巡酒罷,黃蓉站起來朗聲說道:「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。尚有好幾路的英雄好漢此刻尚未到來。今晚請各位放懷暢飲,不醉不休,咱們明日再說正事。」眾英雄轟然稱是。筵席上肉如山積,酒似溪流,群豪或猜枚鬥飲,或說故敘舊。陸冠英在太湖統率群盜時積儲甚富,他生性豪闊,這日陸家莊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頭豬羊、斟乾了多少罈美酒。 酒飯已罷,眾莊丁接待諸路好漢,分房安息。 趙志敬悄聲向郝大通稟告幾句,郝大通點點頭。趙志敬站起身來向郭靖一拱手,說道:「郭大俠,貧道有負重託,實在慚愧得很,今日是負荊請罪來啦。」 郭靖急忙回禮,說道:「趙師兄過謙了。咱們借一步到書房中說話。小孩兒家得罪趙師兄,小弟定當重重責罰,好教趙師兄消氣。」 他這幾句話朗聲而說,楊過和他相隔雖遠,卻也聽得清清楚楚,心下計議早定:「他只要罵我一句,我起身就走,永不再見他面。他如打我,我瞧在他前時對我親厚的份上,我也就不還手。他要打得狠了,最多不過將我殺了,也沒甚麼大不了。姑姑日後知道,也不知會不會為我傷心。」他面臨生死關頭,第一件事便是想到小龍女。心中有了這番打算,便即坦然,已不如初見趙志敬之驚懼,見郭靖向他招手,就過去跟在他身後。 郭芙與武氏兄弟在另一桌喝酒,初時對楊過已不識得,後來經父母相認,才記起原來是兒時在桃花島上的舊伴。各人相隔已久,少年人相貌變化最大,數月不見即有不同,何況一別數年,又何況楊過故意扮成窮困落魄之狀,混在數百人之中,郭芙自然不識了。她見楊過回來,不禁心中怦然而動,回想當年在桃花島上爭鬥吵鬧,不知他是否還記昔時之恨?眼見他這副困頓情狀,與武氏兄弟丰神雋朗的形貌實有天淵之別,不由得隱隱起了憐憫之心,低聲向武敦儒道:「爹爹送他到全真派去學藝,不知學得比咱們如何?」武敦儒還未回答,武修文接口道:「師父武功天下無敵,他怎能跟咱們比?」郭芙點了點頭,道:「他從前根基不好,想來難有甚麼進境,卻怎地又弄成這副狼狽模樣?」武修文道:「那幾個老道跟他直瞪眼,便似要吞了他一般。這小子脾氣劣得緊,定是又闖了甚麼大禍。」 三人悄悄議論了一會,聽得郭靖邀郝大通等到書房說話,又說要重責楊過,郭芙好奇心起,道:「快,咱們搶先到書房埋伏,去聽他們說些甚麼。」武敦儒怕師父責罵,不敢答應。武修文卻連聲叫好,已搶在郭芙頭裏。郭芙右足一頓,微現怒色,向武敦儒道:「你就是不聽我話。」武敦儒見了她這副口角生嗔、眉目含笑的美態,心中怦的一跳,再也違抗不得,當即跟她急步而行。 三人剛在書架後面躲好,郭靖、黃蓉已引著郝大通、孫不二、甄志丙、趙志敬四人走進書房,雙方分賓主坐下。楊過跟著進來,站立一旁。 郭靖道:「過兒,你也坐罷!」楊過搖頭道:「我不坐。」面對著武林中的六位高手,他縱然大膽,到這時也不自禁的惴惴不安。 郭靖向來把楊過當作自己嫡親子姪一般,對全真七子又十分敬重,心想也不必問甚麼是非曲直,定然做小輩的不是,當下板起臉向楊過道:「小孩兒這等大膽,竟敢不敬師父。快向兩位師叔祖、師父、師叔磕頭請罪。」其時君臣、父子、師徒之間的名份要緊之極,所謂君要臣死,不敢不死;父要子亡,不敢不亡;而武林中師徒尊卑之分,亦是不容有半分差池。如此訓斥,實為憐他孤苦,語氣已溫和到了萬分,換作別人,早已「小畜生、小雜種」的亂罵,拳頭板子夾頭夾臉的打下去了。 趙志敬霍地站起,冷笑道:「貧道怎敢妄居楊爺的師尊?郭大俠,你別出言譏刺。我們全真教並沒得罪您郭大俠,何必當面辱人?楊大爺,小道士給您老人家磕頭賠禮,算是我瞎了眼珠,不識得英雄好漢……」 靖蓉夫婦見他神色大變,越說越怒,都詫異之極,心想徒弟犯了過失,師父打罵責罰也是常事,何必如此大失體統?黃蓉料知楊過所犯之事定然重大異常,見郭靖給他一頓發作,做聲不得,於是緩緩說道:「我們給趙師兄添麻煩,當真過意不去。趙師兄卻也不須發怒,這孩子怎生得罪了師父,請坐下細談。」 趙志敬大聲道:「我趙志敬這一點點臭把式,怎敢做人家師父?豈不讓天下好漢笑掉了牙齒?那可不是要我的好看嗎?」 黃蓉秀眉微蹙,心感不滿。她與全真教本沒多大交情,當年全真七子擺天罡北斗陣圍攻她父親黃藥師,丘處機又曾堅欲以穆念慈許配給郭靖,都曾令她大為不快,雖然事過境遷,早已不介於懷,但此時趙志敬在她面前大聲叫嚷,出言挺撞,未免太過無禮。 郝大通和孫不二雖覺難怪趙志敬生氣,然而如此暴躁吵鬧,實非出家人本色。孫不二道:「志敬,好好跟郭大俠和黃幫主說個明白。你這般暴躁,成甚麼樣子?咱們修道人修的是甚麼道?」孫不二雖是女流,但性子嚴峻,眾小輩都對她極為敬畏,她這麼緩緩的說了幾句,趙志敬當即不敢再嚷,連稱:「是,師叔。是。」退回座位。 郭靖道:「過兒,你瞧你師父對長輩多有規矩,你怎不學個榜樣?」趙志敬又待說「我不是他師父」,望了孫不二一眼,便強行忍住。 楊過大聲道:「他不是我師父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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