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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此時楊過已然避在一旁,聽得耶律齊說是全真派門下,心道:「他果然是全真派的,難道是劉處玄的弟子?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這樣的好手來。」

  李莫愁問道:「尊師是馬鈺,還是丘處機?」耶律齊道:「不是。」李莫愁道:「是劉、王、郝中的那一位?」耶律齊道:「都不是。」李莫愁格格一笑,指著楊過道:「他自稱是王重陽的弟子,那你和他是師兄弟啦。」耶律齊奇道:「不會的罷?重陽真人謝世已久,這位兄台那能是他弟子?」李莫愁皺眉道:「嘿嘿,全真門下盡是些撒謊不眨眼的小子,全真派乘早給我改名為『全假派』罷。看招!」拂塵輕揚,當頭擊落。

  耶律齊左手捏著劍訣,左足踏開,一招「定陽針」向上斜刺,正是正宗全真劍法。這一招神完氣足,勁、功、式、力,無不恰到好處,看來平平無奇,但要練到這般沒半點瑕疵,天資稍差之人積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夠。楊過在古墓中學過全真劍法,自然識得其中妙處,只是他武功學得雜了,這招「定陽針」就無論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。

  李莫愁見他此招一出,便知是勁敵,跨步斜走,拂塵後揮。耶律齊見灰影閃動,拂塵絲或左或右、四面八方的掠將過來,他接戰經歷甚少,此時初逢強敵,抖擻精神,全力應付。剎時之間二人拆了四十餘招,李莫愁越攻越近,耶律齊縮小劍圈,凝神招架,眼見敗象已成,但李莫愁要立時得手,卻也不成。她暗暗讚賞:「這小子果是極精純的全真武功,雖不及丘王劉諸子,卻也不輸於孫不二。全真門下當真是人才輩出。」

  又拆數招,李莫愁賣個破綻。耶律齊不知是計,提劍直刺,李莫愁忽地飛出左腳,踢中他的手腕,耶律齊手上一疼,長劍脫手,但他雖敗不亂,左手斜劈,右手竟用擒拿法來奪她拂塵。李莫愁一笑,讚道:「好俊功夫!」只數招間,便察覺耶律齊的擒拿法中蘊有餘意不盡的柔勁,卻為劉處玄、孫不二等人之所無,心下更暗暗詫異。

  楊過破口大罵:「賊賤人,今生今世我再不認你做師伯。」挺劍鞘上前夾攻。李莫愁見耶律齊的長劍落下,拂塵一起,捲住長劍,往楊過臉上擲去,笑道:「你是你師父的漢子,那麼叫我師姊也成。」楊過看準長劍來勢,舉起劍鞘迎去。陸無雙、完顏萍等齊聲驚呼,卻聽得唰的一聲,長劍正好插入了劍鞘。

  這一下以鞘就劍,當真間不容髮,只要劍鞘偏得厘毫,以李莫愁這一擲之勢,長劍自是在他身上穿胸而過。可是他在古墓中勤練暗器,於拿捏時刻先後、力道輕重、準頭方位各節,已練到實無厘毫之差的地步,細如毛髮的玉蜂針尚能揮手必中,要接這柄長劍渾不當一回事。他便以劍鞘作為兵刃,與耶律齊聯手雙戰。他與小龍女一起練功,所使的乃是無銳尖、無側鋒的鈍劍,劍頭主要用於打穴,使這劍鞘,恰與使鈍頭「無鋒劍」相似,倒也頗為順手。

  這時酒樓上凳翻桌歪,碗碎碟破,眾酒客早走避一空。洪凌波自跟師父出道以來,從未見她在戰陣中落過下風,古墓中受挫於小龍女,只為了不識水性;拂塵雖曾給楊過奪去,轉眼便即奪回,仍逼得楊過落荒而逃,雖見二人向師父夾攻,仍毫不擔憂,只站在一旁觀戰。三人鬥到酣處,李莫愁招數又變,拂塵上發出一股勁風,迫得二人站立不定,霎時之間,耶律齊與楊過迭遇險招。

  耶律燕與完顏萍叫聲:「不好。」同時上前助戰。只拆得三招,耶律燕左腿給拂塵拂中,登時踉蹌跌出,腰間撞上桌緣,才不致摔倒。耶律齊見妹子受挫,心神微亂,被李莫愁幾下猛攻,不由得連連倒退。

  那青衣少女見情勢危急,縱上前來扶起耶律燕退開。李莫愁於惡鬥之際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,見那少女縱起時身法輕盈,顯是名家高弟,揮拂塵往她臉上掠去,問道:「姑娘尊姓?尊師是那一位?」

  二人相隔丈餘,但拂塵說到就到,晃眼之間,拂塵絲已掠到她臉前。青衣少女嚇了一跳,右手急揚,袖中揮出一根兵刃,將拂塵擋開。李莫愁見這兵刃甚是古怪,晶瑩生光,長約三尺,似乎是根牙簫玉笛,心中琢磨:「這是那一家那一派的兵刃?」數下急攻,要逼她盡展所長。那少女抵擋不住,楊過與耶律齊忙搶上相救。但實在難敵李莫愁那東發一招、西劈一掌、飄忽靈動的戰法,頃刻間險象環生。

  楊過心想:「我們只要稍有疏虞,眼前個個難逃性命。」張口大叫:「好媳婦兒,我的好妹子、穿青衣的好姊姊、耶律好師妹、洪凌波小妹子,大家快下樓去散散心罷!李莫愁這小姑娘潑辣得緊,老哥哥收拾她不了!」幾個女子聽他亂叫胡嚷,人人脫不了一個「好」字,都不禁皺起了眉頭,眼見情勢確然緊迫。陸無雙首先下樓,青衣少女也扶著耶律燕下去。

  兩個化子見這幾個少年英俠為了自己而與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,有心要上前助戰,苦於臂膀斷折,動手不得。他兩人甚有義氣,雖然李莫愁無暇相顧,二人卻始終站著不動,不肯先楊過等人逃命。

  楊過與耶律齊並肩而鬥,抵擋李莫愁愈來愈凌厲的招術,接著完顏萍也退下樓去。楊過道:「耶律兄,這裏手腳施展不開,咱們下樓打罷。」他想到了人多之處,就可乘機溜走。耶律齊道:「好!」兩人並肩從樓梯一步步退下。李莫愁步步搶攻,雖然得勝,心中卻大為惱怒:「我生平要殺誰就殺誰,今日卻教這兩個小子擋住了,若是陸無雙這賤人竟因此逃脫,赤練仙子威名何存?」她一意要擒回陸無雙,跟著追殺下樓。

  眾人各出全力,自酒樓鬥到荒郊。楊過不住叫嚷:「親親媳婦兒,完顏好妹子,走得越快越好。耶律師妹、青衫姑娘,你們也快走。李莫愁這麼年輕貌美的小姑娘,咱們蒙古還真少見,我要捉她回去做個老婆!」耶律齊卻一言不發,他年紀只比楊過稍大幾歲,但容色威嚴,沉毅厚重,全然不同於楊過的輕捷剽捍、浮躁跳脫。二人斷後擋敵,耶律齊硬碰硬的擋接敵人毒招,楊過卻縱前躍後,擾亂對方心神。

  李莫愁見小龍女始終沒有現身,更加放心寬懷,全力施展。楊過和耶律齊畢竟功力和她相差太遠,戰到此時,二人均已面紅心跳,呼呼氣喘。李莫愁見狀大喜,心道:「不用半個時辰,便可盡取這批小鬼的性命。」

  ***

  正激鬥間,忽聽得空中幾聲唳鳴,聲音清亮,兩頭大鵰往她頭頂疾撲下來,四翅鼓風,只帶得滿地灰沙飛揚,聲勢驚人。楊過識得這對大鵰是郭靖夫婦所養,自己幼時在桃花島上也曾與雙鵰一起玩耍,心想雙鵰既來,郭靖夫婦必在左近,自己反出重陽宮,可不願再與他相見,忙躍後數步,取出人皮面具戴上。

  雙鵰倏左倏右,上下翻飛,不住向李莫愁翅撲喙啄。原來雙鵰記心甚好,當年吃過她冰魄銀針的苦頭,一直懷恨在心,此時在空中遠遠望見,登時飛來搏擊,但仍怕她銀針厲害,一見她揚手,便即振翅上翔。

  耶律齊瞧得好生詭異,見雙鵰難以取勝,叫道:「楊兄,咱們再上,四面夾擊,瞧她怎地?」正要猱身搶上,忽聽東南方馬蹄聲響,一乘馬急馳而至。

  那馬腳步迅捷無比,甫聞蹄聲,便已奔到跟前,身長腿高,遍體紅毛,神駿非凡。李莫愁和耶律齊都是一驚:「這馬怎地如此快法?」馬上騎著個紅衣少女,連人帶馬,宛如一塊大火炭般撲將過來,只她一張雪白的臉龐才不是紅色。楊過見了雙鵰紅馬,早料到馬上少女是郭靖、黃蓉的女兒郭芙。只見她一勒馬韁,紅馬倏地立住。這馬在急奔之中說定便定,既不人立,復不嘶鳴,神定氣閒。耶律齊自幼在蒙古長大,駿馬不知見過多少,但如此英物卻是從所未見,更是驚訝。他不知此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寶馬,當年是小紅馬,此時馬齒已增,算來已過中年,但神物畢竟不同凡馬,年歲雖長,仍然筋骨強壯,腳力雄健,不減壯時。

  楊過與郭芙多年不見,偶爾想到她時,總記得她是個驕縱蠻橫的女孩,那知此時已長成一個顏若春花的美貌少女。她一陣急馳之後,額頭微微見汗,雙頰被紅衣一映,更增嬌艷。她向雙鵰看了片刻,又向耶律齊等人瞥了一眼,眼光掃到楊過臉上時,見他身穿蒙古裝束,戴了面具後又容貌怪異,不由得雙蛾微蹙,神色間頗為鄙夷。

  楊過自幼與她不睦,此番重逢,見她仍憎惡自己,自卑自傷之心更加強了,心道:「你瞧我不起,難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?你爹爹是當世大俠、你媽媽是丐幫幫主、你外公是武學大宗師,普天下武學之士,無一人不敬重你郭家。可是我父母呢?我媽是個鄉下女子,我從來沒見過我爹,他又死得不明不白……哼,我自然不能跟你比,我生來命苦,受人侮辱。你再來侮辱,也不過又多一個瞧不起我的人而已,老子在乎嗎?」他站在一旁暗暗傷心,但覺天地之間無人看重自己,活在世上了無意味。只有師父小龍女對自己一片真心,可是此時又不知去了何方?不知今生今世,是否還有重見她的日子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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