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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她將父母之仇暗藏心中,絲毫不露。李莫愁問起她的父母,她總假裝想不起來。當李莫愁與洪凌波練武之時,她就在旁遞劍傳巾、斟茶送果的侍候,十分殷勤。她武學本有些根柢,看了二人練武,心中暗記,待李洪二人出門時便偷偷練習,平時更加意討好洪凌波。後來洪凌波乘著師父心情甚佳之時代陸無雙求情,也拜在她門下作了徒弟。

  如是過了數年,陸無雙武功日進,但李莫愁對她總心存疑忌,別說最上乘的武功,就是第二流的功夫也不肯傳授。倒是洪凌波見她可憐,暗中常加點撥,因此她的功夫說高固然不高,說低卻也不低。這日李莫愁與洪凌波師徒先後赴活死人墓盜《玉女心經》,陸無雙見她們長久不歸,決意就此逃離赤霞莊,回江南去探訪父母的生死下落。她幼時雖見父母被李莫愁打得重傷,料想凶多吉少,究未親見父母逝世,總存著一線指望,要去探個水落石出。臨走之時,心想一不作,二不休,竟又盜走了李莫愁的一本《五毒秘傳》,那是記載諸般毒藥和解藥的抄本。

  她左足跛了,最恨別人瞧她跛足,那日在客店之中,兩個道人向她的破足多看了幾眼,她立即出言斥責,那兩個道人脾氣也不甚好,三言兩語,動起手來,她使彎刀削了兩個道人的耳朵,才有日後豺狼谷的約鬥。當日李莫愁擄她北去之時,她在窯洞口與楊過曾見過一面,但其時二人年幼,日後都變了模樣,數年前匆匆一會,這時自然誰都記不起了。

  ***

  陸無雙吃完兩塊烤肉,也就飽了。楊過卻借著火光掩映,看她的臉色,心道:「我姑姑此刻不知身在何處?眼前這女子若是姑姑,我烤獐腿給她吃,豈不是好?」心下尋思,獃獃的凝望著她,竟似痴了。陸無雙哼了一聲,心道:「你這般無禮瞧我,現下且自忍耐,半夜裏再殺你。」當即回入破廟中睡了。

  睡到中夜,她悄悄起來,走到廟外,只見火堆邊楊過一動不動的睡著,火堆早已熄了,於是躡手躡足的走到他身後,手起刀落,往他背心砍去,突然手腕一抖,虎口震得劇痛,登時把捏不定,噹的一聲,單刀脫手,只覺中刀之處似鐵似石。她一驚非小,急忙轉身逃開,心道:「難道這傻蛋竟練得週身刀槍不入?」奔出數丈,見楊過並不追來,回頭望去,只見他仍伏在火邊不動。

  陸無雙疑心大起,叫道:「傻蛋,傻蛋!我有話跟你說。」楊過不應。她凝神細看,但見楊過身形縮成一團,模樣古怪,大著膽子走近,見他竟然不似人形,伸手摸了摸,衣服下硬硬的似是塊大石。抓住衣服向上提起,衣服下果然是塊岩石,又那裏有楊過的人在?

  她呆了一呆,叫道:「傻蛋,傻蛋!」不聽答應,側耳傾聽,似乎破廟中傳出一陣陣鼾聲,循聲尋去,只見楊過正睡在她適才所睡的神桌上,背心向外,鼾聲大作,濃睡正酣。陸無雙盛怒之下,也不去細想他怎會突然睡到了神桌上,縱身而前,挺刀尖向他背心插落。這一下刀鋒入肉,手上絕無異感,卻聽楊過打了幾下鼾,說起夢話來:「誰在我背上搔癢,嘻嘻,別鬧,別鬧,我怕癢。」

  陸無雙驚得臉都白了,雙手發顫,心道:「此人難道竟是鬼怪?」轉身欲逃,一時之間雙足竟然不聽使喚。只聽他又說夢話:「背上好癢,定是小老鼠來偷我的黃獐肉。」伸手背後,從衣衫底下拉出半爿黃獐,啪的一聲,拋在地下。陸無雙舒了一口長氣,這才明白:「原來這傻蛋將黃獐肉放在背上,剛才這刀刺在獸肉上啦,卻教我虛驚一場。」

  她連刺兩次失誤,對楊過憎恨之心更加強了,咬牙低聲道:「臭傻蛋,瞧我這次要不要了你的小命。」閃身撲上,舉刀向他背心猛砍。楊過於鼾聲呼呼中翻了個身,這一刀啪的一聲,砍在桌上,深入木裏。

  陸無雙手上運勁,待要拔刀,楊過正做甚麼惡夢,大叫:「媽啊,媽啊,小老鼠來咬我啊。」兩條泥腿倏地伸出,左腿擱在陸無雙臂彎裏的「曲池穴」,右腿卻擱在她肩頭的「肩井穴」。這兩處都是人身大穴,他兩條泥腿摔將下來,無巧不巧,恰好撞正這兩處穴道。陸無雙登時動彈不得,呆呆的站著,讓身子作了他擱腿的架子。

  她心中怒極,身子雖不能動,口中卻能說話,喝道:「喂,傻蛋,快把臭腳拿開。」只聽他打呼聲愈加響了。她不知如何是好,惱恨之下,張口將唾沫向他吐去。楊過翻了個身,右腳尖漫不經意的掠了過來,正好在她「巨骨穴」上輕輕一碰。陸無雙立時全身酸麻,連嘴也張不開了,鼻中只聞到他腳上臭氣陣陣衝來。

  就這麼擱了一盞茶時分,陸無雙氣得幾欲暈去,心中賭咒發誓:「明日待我穴道鬆了,定要在這傻蛋身上斬他十七八刀。」再過一陣,楊過心想也作弄她得夠了,放開雙足,轉過身來,雖在黑暗之中,她臉上的氣惱神色仍是瞧得清清楚楚。她越動怒,似乎越是與小龍女相似,楊過痴痴的瞧著,那裏捨得閉眼?其實陸無雙相貌比小龍女差得遠了,只是天下女子生氣的模樣不免大同小異,楊過念師情切,百無聊賴之中,瞧瞧陸無雙的嗔態怒色,自覺依稀瞧到了小龍女,那也是畫餅之意、望梅之思而已。

  過了一會,月光西斜,從大門中照射進來。陸無雙見楊過雙眼睜開,笑瞇瞇的瞧著自己,心中一凜:「莫非這傻蛋喬獃扮痴?他點我穴道,並非無意碰巧撞中?」想到此處,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。就在此時,忽見楊過斜眼望著地下,她歪過眼珠,順著他眼光看去,只見地下並排列著三條黑影,原來有三個人站在門口。凝神再看,三條黑影的手中都拿著兵刃,她暗暗叫苦:「糟啦,糟啦,對頭找上了門來,偏生給這傻蛋撞中了穴道。」她連遭怪異,心中雖然起疑,卻總難信如此骯髒猥瑣的一個牧童竟會有一身高明武功。

  楊過閉上了眼大聲打鼾。只聽門口一人叫道:「小賤人,快出來,你站著不動,就想道爺饒了你麼?」楊過心道:「原來又是個牛鼻子。」又聽另一人道:「我們也不要你的性命,只要削你兩隻耳朵、三根手指。」第三人道:「老子在門外等著,爽爽快快的出來動手罷。」說著向外躍出。三人圍成半圓,站在門外。

  楊過伸個懶腰,慢慢坐起,說道:「外面叫甚麼啊,陸姑娘,你在那裏?咦,你幹麼站著不動?」在她背上推了幾下。陸無雙但覺一股強勁力道傳到,全身一震,三處被封的穴道便即解開,當下不及細想,俯身拾起單刀,躍出大門,只見三個男人背向月光而立。

  她更不打話,翻腕向左邊那人挺刀刺去。那人手中拿的是條鐵鞭,他轉過身來,鐵鞭看準尖刀砸將下來。他鐵鞭本就沉重,兼之膂力甚強,砸得又準,噹的一聲,陸無雙單刀脫手。中間一名道人手挺長劍,向陸無雙刺來。楊過橫臥桌上,見陸無雙向旁跳開,左手斜指,心道:「好,那道人的長劍保不住。」果然她手腕斗翻,已施展古墓派武功,奪過道人手中長劍,順手斫落,噗的一聲,道人肩頭中劍。他大聲咒罵,躍開去撕道袍裹傷。

  陸無雙舞劍與使鞭的漢子鬥在一起。另一個矮小漢子手持花槍,東一槍西一槍的攢刺,不敢過份逼近。那使鞭的猛漢武藝不弱,鬥了十餘合,陸無雙漸感不支。那人出手與步履之間均有氣度,似乎頗為自顧身分,陸無雙數次失手,他竟並不過份相逼。

  那道人裹好傷口,空手過來,指著陸無雙罵道:「古墓派的小賤人,下手這般狠毒!」挺臂舞拳,向她急衝過去。白光閃動,那道人背上又吃了一劍,可是那矮漢的花槍卻也刺到了陸無雙背心,使鞭猛漢的鐵鞭戳向她肩頭。楊過暗叫:「不好!」雙手握著的兩枚石子同時擲出,一枚盪開花槍,另一枚打中了猛漢右腕。

  不料那猛漢武功了得,右腕中石,鐵鞭固然無力前伸,但左掌快似閃電,倏地穿出,噗的一聲,擊正陸無雙胸口。楊過大驚,他究竟年輕識淺,看不透這猛漢左手上拳掌功夫的了得,急忙搶出,一把抓住他後領運勁甩出。那猛漢騰空而起,跌出丈許之外。那道人與矮漢子見楊過如此厲害,忙扶起猛漢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  楊過俯頭看陸無雙時,見她臉如金紙,呼吸微弱,受傷著實不輕,伸左手扶住她背脊,讓她慢慢坐起,但聽得格啦、格啦兩聲輕響,卻是骨骼互撞之聲,原來她兩根肋骨給那猛漢一掌擊斷了。她本已暈去,兩根斷骨一動,一陣劇痛,便即醒轉,低低呻吟。楊過道:「怎麼啦?很痛麼?」陸無雙早痛得死去活來,咬牙罵道:「問甚麼?自然很痛。抱我進屋去。」楊過托起她身子,不免略有震動。陸無雙斷骨相撞,又一陣難當劇痛,罵道:「好,鬼傻蛋,你……你故意折磨我。那三個傢伙呢?」楊過出手之時,她已給擊暈,不知是他救了自己性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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