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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那女子見到二道狼狽尷尬的神態,不禁噗哧一笑。楊過正自悲傷,聽到那女子笑聲,見到二道的古怪模樣,也不自禁的破涕為笑。只見那女子一彎腰,唰的一刀,往皮清玄頭上削去。皮清玄急忙縮頭,那知她這一刀意勢不盡,手腕微抖,在半空中轉了個彎,終於劃中皮清玄的右額,登時鮮血迸流。這一招極盡奇幻,落點匪夷所思,人所難測,正是古墓派的典型招術。其餘四人又驚又怒,團團圍在她黑驢四周。姬皮二人退在後面,手裏各執半截斷劍,拋去是捨不得,拿著可又沒用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那女子一聲清嘯,左手一提韁繩,胯下黑驢猛地縱出數丈。韓陳二丐當即追近,刀錘紛舉,攻了上去。申志凡跟著搶上,使開全真派劍法,劍劍刺向敵人要害。楊過看他劍法雖狠,但比之甄志丙、趙志敬等大有不如,料來是「志」字輩中的三四流腳色。

  他此時心神略定,方細看那女子容貌,只見她一張瓜子臉,頗為俏麗,年紀似尚比自己小著一兩歲,無怪那店伴不信這個「白衣美貌女子」是他姊姊。她雖也穿著一身白衣,但膚色微見淡黃,與小龍女的皎白勝雪截然不同。她刀法輕盈流動,大半卻是使劍的路子,刺削多而砍斫少。楊過只看了數招,心道:「她使的果然是我派武功,難道又是李莫愁的弟子?」心想兩邊都不是好人,不論誰勝誰敗,都不必理會,又想:「憑你也配稱甚麼『白衣美貌女子』了?白衣真是白衣,女子倒也是女子,『美貌』卻是狗屁。你給我姑姑做丫鬟也不配。」曲臂枕頭,仰天而臥,斜眼觀鬥。

  起初十餘招那少女居然未落下風,她身在驢背,居高臨下,彎刀揮處,五人不得不跳躍閃避。又鬥十餘招,姬清虛見手中這柄斷劍實在管不了用,心念一動,叫道:「皮師弟,跟我來。」奔向旁邊樹叢,揀了一株細長小樹,用斷劍齊根斬斷,削去枝葉,儼然是一根桿棒。皮清玄依樣削棒。二道左右夾攻,挺棒向黑驢刺去。

  那少女輕叱:「不要臉!」揮刀擋開雙棒,就這麼一分心,那姓韓乞丐的鏈子錘與申志凡的長劍前後齊到。那少女急使險招,低頭橫身,鐵錘夾著一股勁風從她臉上掠過。噹的一聲,彎刀與長劍相交,就在此時,黑驢負痛長嘶,前足提起,原來已讓姬清虛刺中了一棒。那姓陳乞丐就地打個滾,展開地堂刀法,刀背在驢腿上重重一擊,黑驢登時跪倒。這麼一來,那少女再也不能乘驢而戰,眼見劍錘齊至,當即飛身而起,左手抓住皮清玄的桿棒,用力一拗,桿棒斷成兩截。她雙足著地,回刀橫削,格開那姓陳乞丐砍來的一刀。楊過一驚:「怎麼?她已受了傷?」

  原來那少女左足微跛,縱躍之間顯得不甚方便,一直不肯下驢,自是為了這緣故。楊過俠義之心頓起,待要插手相助,轉念想到:「我和姑姑好端端在古墓中長相廝守,都是那惡女人李莫愁到來,才鬧到這步田地。這女子又冒充我姑姑,要人叫她『白衣美貌女子』,騙得我苦,好不要臉!」轉過了頭,不去瞧她。

  耳聽得兵刃相交叮噹不絕,好奇心終於按捺不住,又回過頭來,見相鬥情勢已變,那少女東閃西避,已遮攔多還手少。突然那姓韓乞丐鐵錘飛去,那少女側頭讓過,正好申志凡長劍削到,玎的一聲輕響,將她束髮的銀環削斷了一根,半邊鬢髮便披垂下來。那少女秀眉微揚,嘴唇一動,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,反手還了一刀。

  楊過見她揚眉動唇的怒色,心中劇烈一震:「姑姑惱我之時,也是這般神色。」只因那少女這一發怒,楊過立時決心相助,拾起七八塊小石子放入懷中,但見她左支右絀,神情已頗狼狽。申志凡叫道:「你與赤練仙子李莫愁到底怎生稱呼?再不實說,可莫怪我們不客氣了!」那少女彎刀橫迴,突從他後腦鉤了過來。申志凡沒料到她會忽施突襲,擋架不及。姓陳乞丐急叫:「留神!」姬清虛猛力舉桿棒向彎刀背上擊去,才救了申志凡性命。

  五人見她招數毒辣,下手加狠。霎時之間,那少女連遇險招。申志凡料想這少女與李莫愁必有淵源,殺傷了她,禍患無窮,反正全真派與李莫愁在山西早動過手,也不怕師伯們怪罪,眼見她並無後援,正好殺了滅口,於是招招指向她要害。

  楊過見她危在頃刻,再也延緩不得,牽過牛頭對住六人,翻身上了牛背,隨即溜到牛腹之下,雙足勾住牛背,伸指在牛臀上一戳。那牯牛放開四蹄,向六人直衝過去。

  六人惡鬥正酣,突見瘋牛衝來,都吃了一驚,四下縱開避讓。

  楊過伏在牛腹之下,看準了五個男子的背心穴道,小石子一枚枚擲出,或中「魂門」,或中「神堂」,但聽得嗆啷、啪喇、「哎唷」連響,五人雙臂酸麻,手中兵刃紛紛落地。楊過卻已驅趕牯牛回上山坡。他從牛腹下翻身落地,大叫大嚷:「啊,大牯牛發瘋啦,這可不得了啦!」

  申志凡穴道被點,兵刃脫手,又不見敵人出手,自料是那少女的幫手所為,此人武功如此高明,那裏還敢戀戰?幸好雙腿仍能邁步,發足便奔,總算他尚有義氣,叫道:「陳大哥,韓兄弟,咱們走罷!」餘人不暇細想,也都跟著逃走。皮清玄慌慌張張,不辨東西,反而向那少女奔去。姬清虛大叫:「皮師弟,到這裏來!」

  皮清玄待要轉身,那少女搶上一步,彎刀斫落。皮清玄大驚,手中又無兵刃,急忙偏身閃避,豈知那少女彎刀斫出時似東實西,如上卻下,冷光閃處,已砍到了他面門。皮清玄危急中舉手擋格,嚓的一聲,彎刀已削去了他三根手指。他尚未覺得疼痛,回頭急逃。

  姓韓乞丐逃出十餘步,見陸無雙不再追來,心道:「這丫頭跛了腳,怎追我得上?」想到她足跛,不自禁的向她左腿瞧了一眼,轉身又奔。豈知這一下正犯了那少女之忌,她怒氣勃發,不可抑止,叫道:「賊叫化,你道我追你不上麼?」舞動彎刀,揮了幾轉,呼的一聲,猛地擲出。只見那彎刀在半空中銀光閃閃,噗的一聲,插入那姓韓乞丐左肩。那人一個踉蹌,肩頭帶著彎刀,狂奔而去。不多時五人均已竄入了樹林。

  ***

  那少女冷笑幾聲,心中狐疑:「難道有人伏在左近?他為甚麼要助我?」自己使慣了的銀弧刀給那姓韓乞丐帶了去,不禁有些可惜,拾起那姓陳乞丐掉在地下的單刀,拿在手裏,急步往四下樹林察看,靜悄悄的沒半個人影,回到谷中。但見楊過哭喪著臉坐在地下,呼天搶地的叫苦。

  那少女問道:「喂,牧童兒,你叫甚麼苦?」楊過道:「這牛兒忽然發瘋,身上撞爛了這許多毛皮,回去主人家定要打死我。」那少女看那牯牛,但見毛色光鮮,也沒撞損甚麼,說道:「好罷,總算你這牛兒幫了我一個忙,給你一錠銀子。」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錠三兩銀子的元寶,擲在地下。她想楊過定要大喜稱謝,那知他仍是愁眉苦臉,搖著頭不拾銀子。那少女道:「你怎麼啦?傻瓜,這是銀子啊。」楊過道:「一錠不夠。」那少女又取出一錠銀子擲在地下。楊過有意相逗,又再搖頭。

  那少女惱了,秀眉一揚,沉臉罵道:「沒啦,傻瓜!」轉身便走。楊過見了她發怒的神情,不自禁的胸頭熱血上湧,眼中發酸,想起小龍女平日責罵自己的模樣,心意已決:「一時之間若是尋不著姑姑,我就儘瞧這姑娘惱怒的樣兒便了。」伸手抱住她右腿,叫道:「你不能走!」那少女用力掙扎,卻給他牢牢抱住了掙不脫,更加發怒,叫道:「放開!你拉著我幹麼?」楊過見她怒氣勃勃,愈加樂意,叫道:「我回不了家啦,你救命。」跟著便大叫:「救命,救命!」

  那少女又好氣又好笑,舉刀喝道:「你再不放手,我一刀砍死你。」楊過抱得更加緊了,假意哭了起來,說道:「你砍死我算啦,反正我回家去也活不成。」那少女道:「你要怎地?」楊過道:「我不知道,我跟著你去。」那少女心想:「沒來由的惹得這傻瓜跟我胡纏。」提刀便砍了下去。楊過料想她不會真砍,仍是抱住她小腿不放,那知這少女出手狠辣,這一刀真是砍向他頭頂,雖不想取他性命,卻要在他頭頂砍上一刀,好叫他吃點苦頭,不敢再來歪纏。楊過見單刀直砍下來,待刀鋒距頭不過數寸,一個打滾避開,大叫:「殺人哪,殺人哪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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