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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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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過本想先到山下買藥,料想那道姑追自己不上,但見她是李莫愁的弟子,要去古墓,定是要為難小龍女,倒不可不防。當下奔向前面農舍,故意足步蹣跚,落腳極重,搖搖擺擺,顯得笨拙異常。那道姑瞧得極不順眼,叫道:「你可別跟人說起,快去快回。」楊過應道:「是啦!」悄悄在一所農舍的門邊一張,見屋內無人,想是都在田地裏耕作,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樹砍柴用的短斧,順手又在板凳上取過一件破衣披在身上,傻裏傻氣的回來。 他雖在作弄那道姑,心中掛念著小龍女的安危,臉上不禁深有憂色。那道姑嗔道:「你哭喪著臉幹麼?快給我笑啊。」楊過咧開了嘴,傻笑幾聲。那道姑秀眉微蹙,道:「跟我上山去。」楊過忙道:「不,不,我媽吩咐我不可亂走。」那道姑喝道:「你不聽話,我立時殺了你。」說著伸左手扭住他耳朵,右手長劍高舉,作勢欲斬。楊過殺豬也似的大嚷起來:「我去啊,我去啊!」 那道姑心想:「這人蠢如豬羊,正合我用。」於是拉住他袖子,走上山去。她輕功不弱,行路自然極快。楊過卻跌跌撞撞,左腳高,右腳低,遠遠跟在後面,走了一陣,便坐在路邊石上不住拭汗,呼呼喘氣。那道姑連聲催促快走。楊過道:「你走起路來像兔子一般,我怎麼跟得上?」那道姑見日已偏西,心中老大不耐煩,回過來挽住他手臂,向山上急奔。楊過只跟不上,雙腳亂跨,忽爾在她腳背上重重踹了一腳。 那道姑「噯喲」一聲,怒道:「你作死麼?」但見他氣息粗重,當真累得厲害,伸左臂托在他腰裏,喝一聲:「走罷!」攬著他身子向山上疾馳,輕功施展開來,片刻間就奔出數里。楊過讓她攬在臂彎,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溫軟,鼻中聞到的是她女兒香氣,索性不使半點力氣,任她帶著上山。那道姑奔了一陣,俯下頭來,見他臉露微笑,顯得甚為舒服,不禁有氣,鬆開手臂,將他擲落,嗔道:「你好開心麼?」楊過摸著屁股大叫:「哎唷,哎唷,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。」 那道姑又好氣又好笑,罵道:「你怎麼這生傻?」楊過道:「是啊,我本來就叫傻蛋嘛。仙姑,我媽說我不姓傻,姓張。你可是姓仙麼?」那道姑道:「你叫我仙姑就得啦,管我姓甚麼呢。」原來她正是赤練仙子李莫愁的弟子、當日去殺陸立鼎滿門而給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洪凌波。楊過想探聽她姓名,她竟不吐露。 她在石上坐下,整理給風吹散了的秀髮。楊過側著頭看她,心道:「這道姑也算得美了,只是還不及桃花島郭伯母,更加不及我姑姑。」洪凌波向他橫了一眼,笑道:「傻蛋,你儘管瞧著我幹甚?」楊過道:「我瞧著就是瞧著,又有甚麼幹不幹的?你不許我瞧,我不瞧就是了,有甚麼希罕?」洪凌波噗哧一笑,道:「你瞧罷!喂,你說我好不好看?」從懷裏摸出一隻象牙小梳,慢慢梳理頭髮。 楊過道:「好看啊,就是,就是……」洪凌波道:「就是甚麼?」楊過道:「就是不大白。」洪凌波向來自負膚色白膩,肌理晶瑩,聽他這麼說,不禁勃然而怒,站起身來喝道:「傻蛋,你要死了,說我不夠白?」楊過搖頭道:「不大白。」洪凌波怒道:「誰比我更白了?」楊過道:「昨晚跟我一起睡的,就比你白得多。」洪凌波道:「誰?是你媳婦兒,還是你娘?」心中轉過一個念頭,就想將這膚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殺了。楊過道:「都不是,是我家的白羊兒。」洪凌波轉怒為笑,道:「真是傻子,人怎能跟畜牲比?快去罷。」挽著他臂膀,快步上山。 將至直赴重陽宮的大路時,洪凌波折而向西,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。楊過心想:「她果然去找我姑姑。」洪凌波走了一會,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,找尋路徑。楊過道:「仙姑,前面走不通啦,樹林子裏有鬼。」洪凌波道:「你怎知道?」楊過道:「林子裏有個大墳,墳裏有惡鬼,誰也不敢走近。」洪凌波大喜,心道:「活死人墓果在此處。」 原來洪凌波近年得師父傳授,武功頗有進益,在山西助師打敗武林群豪,更得李莫愁歡心。她聽師父談論與全真諸子較量之事,說道若能練成「玉女心經」,便不用畏懼全真教這些牛鼻子老道,只可惜記載這門武學的書冊留在終南山古墓之中。洪凌波問她為甚麼不到墓中研習這門功夫。李莫愁含糊而答,只說已把這地方讓給了小師妹,師姊妹倆不大和睦,向來就沒來往。她極其好勝,自己曾數度闖入活死人墓、鎩羽受創、狼狽逃走之事,自不肯對徒兒說起,反說那小師妹年紀幼小,武功平平,做師姊不便以大欺小。當下洪凌波極力攛掇師父去佔墓奪經。其實李莫愁此念無日或忘,但對墓中機關參詳不透,遲遲不敢動手,聽徒兒說得熱切,只微笑不答。 洪凌波提了幾次,見師父始終無可無不可,暗自留了心,向師父詳問去終南山古墓的道路,私下繪了一圖,卻不知李莫愁其實並未盡舉所知以告。這次師父派她上長安殺個並無多大武功的仇家,事成之後,便逕上終南山來,不意卻與楊過相遇;便命楊過使短斧砍開阻路荊棘,覓路入墓。 楊過心想這般披荊斬棘而行,攪上一年半載也走不近古墓,痴痴呆呆的只依命而行。鬧了大半時辰,天色全黑,還行不到里許路,離古墓仍極遙遠。他記掛小龍女之心越來越熱切,暗想自己能制住這小道姑,也不怕她能有甚麼古怪,舉斧亂劈幾下,對準一塊石頭砍了下去,火星四濺,斧口登時捲了。他大聲叫道:「噯喲,噯喲,這兒有一塊大石頭。斧頭壞啦,回頭爹爹準要打我。仙姑,我……我要回家去啦。」 洪凌波早十分焦急,瞧這等走法,今晚無論如何不能入墓,口中只罵:「傻蛋,不許回去!」楊過道:「仙姑,你怕不怕鬼?」洪凌波道:「鬼才怕我呢,我一劍就將惡鬼劈成兩半。」楊過喜道:「你不騙我麼?」洪凌波道:「我騙你幹麼?」楊過道:「惡鬼既然怕你,我就帶你到大墳去。那惡鬼出來,你可要趕跑他啊!」洪凌波大喜道:「你識得到大墳去的路?快帶我去。」楊過怕她疑心,嘮嘮叨叨的再三要她答應,定要殺了惡鬼。洪凌波連聲安慰,叫他放心,說道便有十個惡鬼也都殺了。 楊過牽著她手,走出花木叢來,轉到通往古墓的秘道。此時已近中夜,星月無光。楊過拉著她手,只覺溫膩軟滑,暗暗奇怪:「姑姑與她都是女子,怎麼姑姑的手冰冰冷的,她卻這麼溫暖。」不自禁手上用勁,捏了幾捏。若是武林中有人對洪凌波這般無禮,她早已拔劍砍殺,但她只道楊過是個傻瓜,此時又有求於他,再者見他俊美,心中也有幾分喜歡,竟未動怒,暗道:「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,卻也知道我生得好看。」 不到一頓飯功夫,楊過已將洪凌波領到墓前。他出來時急於去為小龍女找藥,沒關上墓門。他心中怦怦亂跳,暗暗禱告:「但願姑姑不死!」便即舉步入內。洪凌波心想:「這傻蛋忽然大膽,倒也奇怪。」不暇多想,在黑暗中緊緊跟隨,她聽師父說墓中道路迂迴曲折,只要走錯一步,立時迷路,卻見楊過毫不遲疑的快步而前,東一轉,西一繞,這邊推開一扇門,那邊拉開一塊大石,竟熟悉異常。洪凌波暗暗生疑:「墓中道路有甚麼難走?莫非師父騙我,她是怕我私自進入麼?」 片刻之間,楊過已帶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龍女臥室。他輕輕推開了門,側耳傾聽,不聞半點聲響,待要叫喚:「姑姑!」想起洪凌波在側,急忙忍住,低聲道:「到啦!」 這時室中燭火已熄,一片黑暗。洪凌波雖藝高人膽大,畢竟也惴惴不安,忙取出火摺,打火點燃桌上的蠟燭,只見一個白衣女子躺在床上。她早料到會在墓中遇到師叔小龍女,卻想不到她竟是這般泰然高臥,不知是睡夢正酣,還是沒將自己放在眼裏,當下平劍當胸,說道:「弟子洪凌波,拜見師叔。」 楊過張大了口,一顆心幾乎從胸腔中跳了出來,全神注視小龍女的動靜,只見她一動不動,隔了良久,才輕輕「嗯」了一聲。從洪凌波說話到小龍女答應,楊過等得焦急異常,恨不得撲上前去,抱住師父放聲大哭,待聽她出聲,心頭有如一塊大石落地,喜悅之下,再也忍耐不住,「哇」的一聲,哭了出來。洪凌波問道:「傻蛋,你幹甚麼?」楊過嗚咽道:「我……我好怕。」 小龍女緩緩轉過身來,低聲道:「你不用怕,剛才我死過一次,一點也不難受。」洪凌波斗然間見到她秀麗絕俗的容顏,大吃一驚:「世上居然有這等絕色美女!」不由得自慚形穢,又道:「弟子洪凌波,拜見師叔。」小龍女輕輕的道:「我師姊呢?她也來了麼?」洪凌波道:「我師父命弟子先來,請問師叔安好。」小龍女道:「你出去罷,這個地方莫說你,連你師父也不許來。」 洪凌波見她滿臉病容,胸前一片片的斑斑血漬,說話中氣短促,顯然身受重傷,將提防之心去了大半,暗想:「當真天緣巧合,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這活死人墓的傳人。」眼見小龍女命在頃刻,只怕她忽然死去,無人能知收藏《玉女心經》的所在,忙道:「師叔,師父命弟子來取玉女心經。你交了給我,弟子立時給你治傷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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