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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二人談談說說,回到重陽宮前,天色已明。眾道正在收拾後院燼餘,清理瓦石。

  丘處機召集眾道士,替郭靖引見,指著那主持北斗大陣的長鬚道人,說道:「他是王師弟的大弟子,名叫趙志敬。第三代弟子之中,武功以他練得最純,就由他點撥過兒的功夫罷。」

  郭靖與此人交過手,知他武功確頗了得,心中甚喜,當下命楊過向趙志敬行了拜師之禮,自己又向趙志敬鄭重道謝。

  他在終南山盤桓數日,對楊過諄諄告誡叮囑,又跟他詳細說明全真派武功乃武學正宗,當年王重陽武功天下第一,各家各派的高手無一能敵。他自己所以能勝諸道,實因眾道士未練到絕頂,卻非全真派武功不濟。可是楊過認定郭靖夫婦不願教他本領,推卸責任,便胡亂交給旁人傳藝,兼之親眼見到群道折劍倒地的種種狼狽情狀,郭靖雖解釋再三,他口頭唯唯答應,心中決不肯信的。郭靖安頓好了楊過,與眾人別過,回桃花島而去。

  ***

  丘處機回想當年傳授楊康武功,卻任由他在王府中養尊處優,終於鑄成大錯,心想:「自來嚴師出高弟,棒頭出孝子。這次對過兒須得嚴加管教,方不致重蹈他父覆轍。」當下將楊過叫來,疾言厲色的訓誨一頓,囑他刻苦耐勞,事事聽師父教訓,不可有絲毫怠忽。

  楊過留在終南山上,本已老大不願,此時沒來由的受了一場責罵,恚憤難言,當時忍著眼淚答應了,待得丘處機走開,不禁放聲大哭。忽然背後一人冷冷的道:「怎麼?祖師爺說錯了你麼?」

  楊過一驚,止哭回頭,只見背後站著的正是師父趙志敬,忙垂手道:「不是。」趙志敬道:「那你為甚麼哭泣?」楊過道:「弟子想起郭伯伯,心中難過。」趙志敬明明聽得丘師伯厲聲教訓,他卻推說為了思念郭靖,甚為不悅,心想:「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已如此狡猾,若不重重責打,大了如何能改?」沉著臉喝道:「你膽敢對師父說謊?」

  楊過眼見全真教群道給郭靖打得落花流水,又見丘處機等給霍都一班妖邪逼得手忙腳亂,全賴郭靖救援,心中認定這些道士本領全都稀鬆平常。他對丘處機尚且毫不佩服,更何況對趙志敬?他見師父臉色難看,心道:「我拜你為師,實是迫不得已,就算我武功練得跟你一模一樣,又有屁用?還不是大膿包一個?你兇霸霸的幹麼?」當下轉過了頭不答。

  趙志敬大怒,嗓門提得更加高了:「我問你話,你膽敢不答?」楊過道:「師父要我答甚麼?」趙志敬聽他出言挺撞,怒氣再也按捺不住,反手揮去,啪的一聲,登時將他打得臉頰紅腫。楊過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,發足便奔。趙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,問道:「你到那裏去?」楊過道:「快放手,我不跟你學武功啦。」

  趙志敬更怒,喝道:「小雜種,你說甚麼?」楊過此時橫了心,罵道:「臭道士,狗道士,你打死我罷!」其時於師徒之份看得最重,武林之中,師徒就如父子一般,師父就要處死弟子,為徒的往往也不敢反抗。楊過居然膽敢辱罵師尊,實是罕見罕聞的大逆不道之事。趙志敬氣得臉色焦黃,舉掌又劈臉打了下去。楊過突然間縱身躍起,抱住他手臂,張口牢牢咬住他的右手食指,出力咬緊,牙齒深入肉裏。

  楊過自得歐陽鋒授以內功秘訣,時加修息,已有了些根柢。趙志敬盛怒之下,又道他小小孩童,絲毫未加提防,給他緊抱狠咬,竟掙之不脫,十指連心,手指受痛,最是難忍。趙志敬左手在他肩頭重重一拳,喝道:「你作死麼?快放開!」楊過此時心中狂怒,縱然刀槍齊施,他也決意不放,但覺肩頭劇痛,牙齒更加使勁,喀的一響,直咬抵骨。趙志敬大叫:「哎唷!」左拳狠狠在他天靈蓋上一錘,將他打得昏去,這才捏住他下顎,將右手食指抽出。滿手鮮血淋漓,指骨已斷,雖能續骨接指,但此後這根手指的力道必較往日為遜,武功不免受損,氣惱之餘,在楊過身上又踢了幾腳。

  他撕下楊過的衣袖,包了手指創口,四下一瞧,幸好無人在旁,此事若被旁人知曉,江湖上傳揚出去,說全真教趙志敬給小徒兒咬斷指骨,當真顏面無存,當下取過一盆冷水,將楊過潑醒。

  楊過一醒轉,發瘋般縱上又打。趙志敬一把扭住他胸口,喝道:「畜生,你當真不想活了?」楊過罵道:「狗賊,臭道士,長鬍子山羊,給我郭伯伯打得爬在地下吃屎討饒的沒用傢伙,你才是畜生!」

  趙志敬右手出掌,又打了他一記。此時他有了提防,楊過要待還手,那裏還能近身?瞬息之間,被他連踢了幾個觔斗。趙志敬若要傷他,原也輕而易舉,但想他究是自己徒弟,如下手重了,師父師伯問起來如何對答?但楊過瞎纏猛打,勢如拚命,倒似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,雖然身上連中拳腳,疼痛不堪,竟絲毫不見退縮。

  趙志敬對楊過拳打足踢,心中卻好生後悔,眼見他雖全身受傷,卻越鬥越勇,最後迫於無奈,左手伸指在他脅下一點,封閉了他的穴道。楊過躺在地上動彈不得,眼中滿含怒色。趙志敬道:「你這逆徒,服不服了?」楊過雙眼瞪著他,毫無屈服之意。趙志敬坐在一塊大石上,呼呼喘氣。他若與高手比武過招,打這一時三刻絕不致呼吸急喘,現下手腳自然不累,只是心中惱得厲害,難以寧定。

  一師一徒怒目相對,趙志敬竟想不出善策來處置這頑劣的孩兒,正煩惱間,忽聽鐘聲鏜鏜響起,卻是掌教召集全教弟子。趙志敬吃了一驚,對楊過道:「你若不再忤逆,我就放了你。」伸手解開了他穴道。

  那知楊過猛地躍起,縱身撲上。趙志敬退開兩步,怒道:「我不打你,你還要怎地?」楊過道:「你以後還打我不打?」趙志敬聽得鐘聲甚急,不敢耽誤,只得道:「你若是乖乖地,我打你作甚?」楊過道:「那也好。師父,你不打我,我就叫你師父。你只要再打我一下,我永不認你。」趙志敬氣得只有苦笑,點了點頭,道:「掌教召集門人,快跟我去罷。」他見楊過衣衫扯爛,面目青腫,怕旁人查問,給他略略整理,拉了他手,奔到宮前聚集。

  趙志敬與楊過到達時,眾道已分班站立。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三人向外而坐。馬鈺雙手擊了三下,朗聲說道:「長生真人與清淨散人從山西傳來訊息,說道該處之事極為棘手。本座和兩位師弟會商決定,長春真人和玉陽真人帶同十名弟子,即日前去應援。」眾道人面面相覷,有的駭異,有的憤激。丘處機當下叫出十名弟子的姓名,說道:「各人即行收拾,明天一早隨玉陽真人和我前去山西。餘人都散了。」

  眾道散班,這才悄悄議論,說道:「那李莫愁不過是個女子,怎地這生了得。連長生子劉師叔也制她不住?」有的道:「清淨散人孫師叔難道不是女子?可見女子之中也儘有能人,卻小覷不得。」有的道:「丘師伯與王師叔一去,那李莫愁自當束手就縛。」

  丘處機走到趙志敬身邊,向他道:「我本要帶你同去,但怕耽誤了過兒功夫,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。」一眼瞥見楊過滿臉傷痕,不覺一怔,道:「怎麼?跟誰打架了?」趙志敬大急,心想丘師伯得知實情,必然嚴責,忙向楊過連使眼色。楊過心中早有主意,見到趙志敬惶急之情,只作不知,支支吾吾的卻不回答。丘處機怒道:「是誰將你打得這個樣子?到底是誰不好?快說。」趙志敬聽丘師伯語氣嚴厲,更加害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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