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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島上巨變(5)


  洪七公笑道:「黃老邪這一手可帥得很啊!」郭靖叫道:「我去!」發足向樓梯奔去。洪七公道:「不忙,不忙!你岳丈初時老不還手,我很為你大師父擔心,現在瞧來他並無傷人之意。」郭靖回到窗邊,問道:「怎見得?」

  洪七公道:「若他有意傷人,适才那瘦皮猴道士哪裏還有命在?小道士們不是對手,不是對手。」他咬了一口羊腿,又道:「你岳丈與丘處機還沒到來之時,我見那幾個老道和你大師父在那邊排陣,但這天罡北斗陣豈能頃刻之間便學得成?那幾個老道勸你大師父暫不插手助陣,你大師父咬牙切齒,說什麼也不答應。不知你大師父為了什麼事,跟你岳丈結了那麼大冤仇。他跟那小道士合守天璿,終究擋不住你岳丈的殺手。」

  郭靖恨恨地道:「他不是我岳丈。」洪七公奇道:「咦,怎麼又不是岳丈了?」郭靖咬牙切齒地道:「他,他,哼!」洪七公道:「蓉兒怎麼啦?你們小兩口吵架了,是不是?」郭靖道:「不關蓉兒的事。這老賊,他,他害死了我五位師父,我跟他仇深似海。」洪七公嚇了一跳,忙問:「這話當真?」

  這句話郭靖卻沒聽見,他全神貫注地正瞧著樓下惡鬥。這時情勢已變,黃藥師使出劈空掌法,只聽得呼呼風響,對手八人攻不近身。若論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等人的武功,黃藥師原不能單憑一對肉掌便將他們擋在丈許之外,那天罡北斗陣是齊進齊退之勢,郝大通、孫不二、柯鎮惡、尹志平四人武功較弱,只消有一人給逼退了,餘人只得跟著後卻。八人進一步退兩步,與黃藥師愈離愈遠,但北斗之形仍維持不亂。

  到這時全真派的長劍已及不著黃藥師身上,他卻可以俟隙而攻。再拆數招,洪七公道:「嗯,原來如此。」郭靖忙問:「怎麼?」洪七公道:「黃老邪故意引逗他們展開陣勢,要看清楚陣法精奧。十招之內,他就要縮小圈子了。」

  洪七公功力雖失,眼光仍是奇准,果然黃藥師劈出去的掌力一招弱似一招,全真諸子逐漸合圍,不到一盞茶功夫,眾人似已擠成一團。眼見劉處玄、丘處機、王處一、郝大通四人的劍鋒便可同時插在黃藥師身上,不知怎的,四柄長劍卻都貼身而過,畢竟差了數寸,若不是四人收劍迅捷,竟要相互在同門師兄弟身上刺個透明窟窿。

  在這小圈子中相鬥,招招相差只毫髮之間。郭靖心知黃藥師既熟識陣法,就不會再跟眾人磨耗,破陣破弱,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大師父與尹志平兩人,此處離眾人太遠,危急時不及相救,眼見陣中險象環生,向洪七公道:「弟子下去。」也不等他答話,飛奔下樓。待得奔近眾人,卻見戰局又變,黃藥師不住向馬鈺左側移動,越移越遠,似乎要向外逃遁。郭靖手執金刀,只待他轉身發足,立時猛撲而上。忽聽得王處一撮唇而嘯,他與郝大通、孫不二三人組成的斗柄從左轉了上去,仍將黃藥師圍在中間。黃藥師連移三次方位,不是王處一轉動斗柄,就是丘處機帶動鬥魁,始終不讓他搶到馬鈺左側,到第四次上,郭靖猛然醒悟:「啊,是了,他要搶北極星位。」

  那日他在牛家村療傷,隔牆見到全真七子布「天罡北斗陣」,先後與梅超風、黃藥師相鬥,其後與黃蓉參詳天上的北斗星宿與北極星,得知若將北斗星宿中「天樞」「天璿」兩星聯一直線,向北伸展,即遇北極星。此星永居正北,北斗七星每晚環之而轉。其後他在洞庭湖君山為丐幫所擒,又再仰觀天文,悟到天罡北斗陣的不少訣竅,但也只將北斗陣連環救援、此擊彼應的巧妙法門用入自己武功而已。黃藥師才智勝於郭靖百倍,又精通天文術數、陰陽五行之學,牛家村一戰未能破得全真七子的北斗陣,事後凝思多日,即悟到了此陣的根本破綻之所在。郭靖所想的只是「學」,黃藥師不屑去學王重陽的陣法,所想的卻是「破」,知道只須搶到北極星方位,北斗陣散了便罷,否則他便坐鎮中央,帶動陣法,以逸待勞。全真諸子見他窺破陣法的關鍵,都暗暗心驚,若譚處端尚在,七子渾若一體,決不容他搶到北極星位。此時「天璿」位上換了柯鎮惡與尹志平,武功固遠遜,陣法又不熟,北斗陣威力大減。馬鈺等明知纏鬥下去必無善果,且郭靖窺伺在旁,只要黃藥師當真遇到危險,他翁婿親情,豈有不救?但師叔與同門遭害之仇不能不報,重陽先師當年武功天下第一,他弟子合六人之力尚鬥不過一個黃藥師,全真派號稱武學正宗,委實名不副實。

  黃藥師笑道:「想不到重陽門下弟子,竟這般不知好歹!」陡然欺到孫不二面前,刷刷刷連劈三掌。馬鈺與郝大通挺劍相救。黃藥師身子略側,避開二人劍鋒,刷刷刷,向孫不二又劈三掌。桃花島主掌法何等精妙,這六掌劈將下來,縱然王重陽複生,洪七公傷癒,也得避其鋒銳,孫不二如何抵擋得住?眼見掌來如風,只得連挽劍花,奮力守住門面。黃藥師驀地裏雙腿連環,又向她連踢六腿。這「桃華落英掌」與「旋風掃葉腿」齊施,正是桃花島的「東風絕技」,六招之下敵人若是不退,接著又是六招,招術愈來愈快,六六三十六招,任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,也要叫他避過了掌擊,躲不開腿踢。

  馬鈺等見他專對孫不二猛攻,團團圍上相援,在這緊迫之際,陣法最易錯亂。柯鎮惡目不見物,鬥魁橫過時起步稍遲,黃藥師一聲長笑,已越過他身後。忽然一人在半空中大叫「啊喲」,飛向煙雨樓屋角,卻是尹志平被他抓住背心,擲了上去。

  這一來陣法破綻更大,黃藥師哪容對方修補,低頭向馬鈺疾沖,滿以為他必定避讓,哪知馬鈺劍守外勢,左手劍訣直取對手眉心,出手沉穩,勁力渾厚。黃藥師側身避過,贊了聲:「好,不愧全真首徒。」猛地裏回身起腳,將郝大通踢了個筋斗,俯身搶起長劍,當胸刺落。劉處玄大驚,揮劍來格。黃藥師哈哈大笑,說道:「饒他一命!」手腕震處,啪的一聲,雙劍齊斷。但見青影閃動,桃花島主疾趨北極星位。

  此時陣法已亂,無人能阻。諸子不住價叫苦,眼見他要以主驅賓,全真派潰於今日。

  馬鈺一聲長歎,正要棄劍認輸,任憑敵人處置,忽見青影閃晃,黃藥師反奔而回,北極星位上多了一人,卻是郭靖。丘處機大喜過望,他在醉仙樓上曾見郭靖與黃藥師拚命。馬鈺與王處一識得郭靖,知他心地純厚,縱然相助岳丈,也決不致向師父柯鎮惡反噬。餘下三子卻惶急更甚,眼見郭靖已占住北極星位,他翁婿二人聯手,全真派實無死所,正驚疑間,卻見郭靖左掌右刀,已與黃藥師鬥在一起,不由得驚詫不已。

  黃藥師破亂了陣法,滿擬能將全真派打得服輸叫饒,哪知北極星位上突然出現了一人。他全神對付全真諸子,並未轉身去看此人面目,反手施展劈空掌手段,當胸就是一掌。那人伸左掌卸開來勢,身子穩凝不動。黃藥師大吃一驚,心想:「世上能憑一人之力擋得住我一掌的,寥寥可數。此人是誰?」回過頭來,卻見是郭靖。

  此時黃藥師前後受敵,如不能驅開郭靖,天罡北斗陣從後包抄上來,委實是兇險萬分。他向郭靖連劈三掌,一掌猛似一掌,每一掌都被郭靖運勁化開。第四掌他虛實並用,料著郭靖要乘隙還手,哪知郭靖仍只守不攻,金刀豎擋胸口,左掌在自己下腹緩緩掠過,叫他雖一招雙攻,但雙攻都失了標的。黃藥師一驚更甚:「這傻小子窺破了陣法秘奧,居然穩守北極星位,竟不移動半步。是了,他必是受了全真諸子傳授,在這裏合力對我。」他自不知這一下只猜對了一半。郭靖確是通悉了天罡北斗陣的精要,然而是從《九陰真經》中習得,卻非全真諸子所授。

  郭靖面對殺師大仇,卻沉住了氣堅守要位,雙足猶似用鐵釘在地下牢牢釘住,任憑黃藥師故意露出多大破綻誘敵,他只視而不見。黃藥師暗暗叫苦,心道:「傻小子不識進退!哼!拚著給蓉兒責怪,今日也只有傷你了,否則不能脫身。」他左掌劃了個圈子,待劃到胸前七寸之處,右掌陡地搭上了左掌,借著左掌這一劃之勁,力道大了一倍,正要向郭靖面門拍去,心念忽動:「倘若他仍呆呆地不肯讓開,這掌勢必將他打成重傷。真要有什麼三長兩短,蓉兒這一生可永遠不會快活的了。」

  郭靖見他借勁出掌,眼看這一下來勢非同小可,咬一咬牙,出一招「見龍在田」,只得以降龍十八掌的功夫硬拚,自知武功遠為不及,硬碰硬地對掌有損無益,但若不強接對方這一招而閃身避開,他必搶來占住北極星位,再要除他可就千難萬難了。這一招出去,實是豁出了性命地蠻幹,不料黃藥師掌出尺許,突然收回,叫道:「傻小子,快讓開,你為什麼跟我過不去?」

  郭靖見他容讓,弓背挺刀,凝神相望,卻不答話。這時全真諸子已整頓了陣勢,遠遠圍在黃藥師身後,俟機攻上。黃藥師又問:「蓉兒呢?她在哪裏?」郭靖仍然不答,臉色陰沉,眼中噴出怒火。黃藥師見了他臉色,疑心大起,怕女兒已遭不測,喝道:「你把她怎麼樣了?快說!」郭靖牙齒咬得更緊,持刀的右手微微發抖。

  黃藥師凝目相視,郭靖每一個細微的舉止都逃不過他的眼光,見他神色大異,更是驚疑,叫道:「你的手幹嗎發抖?你為什麼不說話?」郭靖想起桃花島上諸位師父慘死的情狀,悲憤交迸,全身不由自主地劇烈顫動,眼眶也自紅了。

  黃藥師見他始終不語,目中含淚,愈想愈怕,只道女兒與他因華箏之事起了爭鬧,傷心自盡,雙足一點,直撲過去。丘處機長劍揮動,天罡北斗陣同時發難,王處一、郝大通兩人一劍一掌,左右攻上。郭靖掌卸來勢,金刀如電而出,還擊一招。黃藥師卻不閃避,反手徑拿他手腕奪刀。這一拿雖既狠且准,但王處一長劍已抵後心,不得不扭腰躲過,就此一讓,奪刀的五指差了兩寸,郭靖已乘機回刀剁削。

  這一番惡鬥,比适才更加激烈數倍。全真諸子初時固欲殺黃藥師而甘心,好為周伯通與譚處端報仇,但動手之後,見黃藥師一再留情,不下殺手,己方敵意也就減了。黃藥師自與全真諸子相見後,明知其中生了誤會。只他生性傲慢,又自恃長輩身分,不屑先行解釋,滿擬先將他們打得一敗塗地、棄劍服輸,再說明真相,重重教訓他們一頓,因此動武之際手底處處留情。否則馬鈺、丘處機等縱然無礙,孫不二、尹志平哪裏還有命在?哪知郭靖突然出現,不但不出手相助,反而舍死狠拚,心想他如不是逼死了黃蓉,何必如此懼怕自己?一意要抓住郭靖問個明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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