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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一燈大師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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寺院中一片幽靜,萬籟無聲,偶然微風過處,吹得竹葉簌簌做聲,過了良久,郭靖道:「蓉兒,一燈師伯的武功可高得很哪。」黃蓉「嗯」了一聲。郭靖又道:「咱們師父、你爹爹、周大哥、歐陽鋒、裘千仞這五人武功再高,卻也未必勝過一燈師伯。」黃蓉道:「你說這六人之中,誰能稱得上天下第一?」郭靖沉吟半晌道:「我看各有各的獨到造詣,實在難分高下。這一門功夫是這一位強些,那一門功夫又是那一位厲害了。」黃蓉道:「若說文武全才、博學多能呢?」郭靖道:「那自然要推我岳父啦。」他知黃蓉性命已然得救,心中大暢,說話也就放開了不少。黃蓉甚是歡喜,笑靨如花,忽然歎了口氣道:「因此這就奇啦。」 郭靖忙問:「奇什麼?」黃蓉道:「你想,一燈師伯這麼高的本領,漁樵耕讀四位弟子又均非泛泛之輩,他們何必這麼戰戰兢兢地躲在這深山之中?為什麼聽到有人來訪,就如大禍臨頭般的害怕?當世五大高手之中,只西毒與裘鐵掌或許是他對頭,但這二人各負盛名,難道能不顧身分、聯手來跟他為難麼?」郭靖道:「蓉兒,就算歐陽鋒與裘千仞聯手來尋仇,咱們也不怕。」黃蓉奇道:「怎麼?」 郭靖臉上現出忸怩神色,頗感不好意思。黃蓉笑道:「咦!怎麼難為情起來啦?」郭靖道:「一燈師伯武功決不在西毒之下,至少也能打成平手,我瞧他的反手點穴法似乎正是蛤蟆功的剋星。」黃蓉道:「那麼裘千仞呢?漁樵耕讀四人可不是他對手。」郭靖道:「不錯,在洞庭君山和鐵掌峰上,我都曾和他對過一掌,那時打下去,五十招之內,或許能跟他拚成平手,一百招之後,多半便擋不住了。今日我見了一燈師伯為你治傷的點穴手法……」黃蓉喜道:「你就學會了?你能勝過那該死的裘鐵掌?」 郭靖道:「你知我資質魯鈍,這點穴功夫精深無比,哪能就學會了?何況師伯又沒說傳我,我自然不能學。不過看了師伯的手法,于《九陰真經》本來不明白的所在,又多懂了一些。要勝過裘鐵掌是不能的,但要跟他多耗些時刻,想來也還可以。那時你也可插手打那老傢伙了。」黃蓉歎道:「可惜你忘了一件事。」郭靖道:「什麼?」黃蓉道:「師伯中了毒,不知何時能好。」郭靖默然,過了一陣,恨恨地道:「那瑛姑恁地歹毒。」忽然驚道:「啊,不好!」 黃蓉嚇了一跳,道:「什麼?」郭靖道:「你曾答允瑛姑,傷癒之後陪她一年,這約守是不守?」黃蓉道:「你說呢?」郭靖道:「倘若不得她指點,咱們定然找不到師伯,你的傷勢那就難說得很……」黃蓉道:「什麼難說得很?乾脆就說我的小命兒一定保不住。你大丈夫言出如山,定是要我守約的了。」她想到郭靖不肯背棄與華箏所訂的婚約,不禁黯然垂頭。 這些女兒家心事,郭靖捉摸不到半點,黃蓉已在泫然欲泣,他卻渾渾噩噩的不知不覺,只道:「那瑛姑說你爹爹神機妙算,勝她百倍,就算你肯教她術數之學,終難及你爹爹的皮毛,那幹嗎還是要你陪她一年?」黃蓉掩面不理。郭靖還未知覺,又問一句,黃蓉怒道:「你這傻瓜,什麼也不懂!」 郭靖不知她何以忽然發怒,給她罵得摸不著頭腦,只得道:「蓉兒!我原本是傻瓜,這才求你跟我說啊。」黃蓉惡言出口,原已極為後悔,聽他這麼柔聲說話,再也忍耐不住,伏在他懷裏哭了出來。郭靖更加不解,只得輕輕拍著她背脊安慰。 黃蓉拉起郭靖衣襟擦了擦眼淚,笑道:「靖哥哥,是我不好,對不起,下次我一定不罵你啦。」郭靖道:「我本來是傻瓜,你說說有甚相干?」黃蓉道:「唉,你是好人,我是壞姑娘。我跟你說,那瑛姑跟我爹爹有仇,本來想精研術數武功,到桃花島找我爹爹報仇,後來見術數不及我,武功不及你,知道報仇無望,就想把我作為抵押,引我爹爹來救。這般反客為主,她就能布下毒計害他啦。」 郭靖恍然大悟,一拍大腿,道:「啊,一點兒也不錯,這約是不能守的了。」黃蓉道:「怎麼不守?當然要守。」郭靖奇道:「咦?」黃蓉道:「瑛姑這女人厲害得緊,瞧她在九花玉露丸中混雜毒丸加害師伯的手段,就可想見其餘。此女不除,終是爹爹的大患。她要我相陪,就陪好了,現下有了提防,決不會再上她當,不管她有什麼陰謀毒計,我總能勝得她一招半式。」郭靖心道:「你總能比她更厲害。」忽覺這句話說出來又怕惹惱了黃蓉,忙改口道:「唉,那可如伴著一頭老虎一般。」 黃蓉正要回答,忽聽前面禪房中傳來數聲驚呼。 兩人對望一眼,凝神傾聽,驚呼聲卻又停息。郭靖道:「不知師伯身子怎地?」黃蓉搖了搖頭。郭靖又道:「你吃點飯,躺下歇一陣。」黃蓉仍是搖頭,忽道:「有人來啦!」 只聽得幾個人腳步響,從前院走來,一人氣忿忿地道:「那小丫頭詭計多端,先宰了她。」聽聲音正是那農夫。靖蓉二人吃了一驚,又聽那樵子道:「不可魯莽,先問問清楚。」那農夫道:「還問什麼?兩個小賊必是師父的對頭派來的。咱們宰一個留一個。要問,問那傻小子就成了。」說話之間,漁樵耕讀四人已到了門外,他們堵住了出路,說話也不怕靖蓉二人聽見。 郭靖更不遲疑,一招「亢龍有悔」,出掌向後壁推去,只聽轟隆隆一聲大響,半堵土牆登時推倒。他俯身負起黃蓉,從半截斷牆上躍了出去,人在空中,那農夫出手如風,倏來抓他左腿。黃蓉左手輕揮,往農夫掌背「陽池穴」上拂去,這是她家傳的「蘭花拂穴手」,雖傷後無力,但這一拂輕靈飄逸,認穴奇准,卻也非同小可。那農夫精熟點穴功夫,眼見她手指如電而至,吃了一驚,忙回手相格,穴道沒給拂中,但就這麼一慢,郭靖已負著黃蓉躍出後牆。 他只奔出數步,叫一聲苦,禪院後面長滿了一人來高的荊棘,密密麻麻,倒刺橫生,無路可走,回過頭來,卻見漁樵耕讀四人一字排開,攔在身前。郭靖朗聲道:「尊師命我們下山,各位親耳所聞,卻為何違命攔阻?」 那漁人瞪目而視,聲如雷震,說道:「我師慈悲為懷,甘願捨命相救,你……」靖蓉二人驚道:「怎地捨命相救?」那漁人與農夫同時「呸」的一聲,那書生冷笑道:「姑娘之傷是我師捨命相救,難道你們當真不知?」靖蓉齊道:「實是不知,乞道其詳。」 那書生見二人臉色誠懇,不似作偽,向樵子望了一眼。樵子點了點頭。書生道:「姑娘身上受了極厲害的內傷,須用一陽指再加上先天功打通周身經脈各大穴道,方能療傷救命。自從全真教主重陽真人仙游,當今唯我師身兼一陽指與先天功兩大神功。但以這功夫為人療傷,本人不免元氣大傷,五年之內武功全失。」黃蓉「啊」了一聲,既感且愧。 那書生又道:「此後五年之中每日每夜均須勤修苦練,只要稍有差錯,不但武功難複,而且輕則殘廢,重則喪命。我師如此待你,你怎能喪盡天良,恩將仇報?」 黃蓉掙下地來,朝著一燈大師所居的禪房拜了四拜,嗚咽道:「伯伯活命之恩,實不知深厚如此。」 漁樵耕讀見她下拜,臉色稍見和緩。那漁人問道:「你爹爹差你來算計我師,是否你自己也不知道?」黃蓉怒道:「我爹爹怎能差我來算計伯伯?我爹爹桃花島主是何等樣人,豈能做這卑鄙齷齪的勾當?」那漁人作了一揖,說道:「倘若姑娘不是令尊所遣,在下言語冒犯,還望恕罪。」黃蓉道:「哼,這話但叫我爹爹聽見了,就算你是一燈大師的高徒,總也有點兒苦頭吃。」那漁人一哂,道:「令尊號稱東邪,行事……行事……嘿嘿……我們本想西毒做得出的事,令尊也能做得出。現下看來,只怕這個念頭轉錯了。」黃蓉道:「我爹爹怎能跟西毒相比?歐陽鋒那老賊幹了什麼啦?」那書生道:「好,咱們把一切攤開來說個明白。回房再說。」 六人回入先前相聚的東廂房,分別坐下。漁樵耕讀四人所坐地位,若有意若無意地各自擋住了門窗通路,黃蓉知道是防備自己逃逸,只微微一笑,也不點破。 那書生道:「《九陰真經》的事你們知道麼?」黃蓉道:「知道啊,難道此事與《九陰真經》又有干係了?唉,這書當真害人不淺。」不禁想起母親因默寫經文不成而死。那書生道:「華山首次論劍,是為爭奪真經,全真教主武功天下第一,真經終於歸他,其餘四位高手心悅誠服,原無話說。那次華山論劍,各逞奇能,重陽真人對我師的一陽指甚是佩服,第二年就和他師弟到大理來拜訪我師,互相切磋。」 黃蓉接口道:「他師弟?是老頑童周伯通?」那書生道:「是啊,姑娘年紀雖小,識得人卻多。」黃蓉道:「你不用贊我。」那書生道:「周師叔為人確是很滑稽的,但我可不知他叫做老頑童。那時我師還沒出家。」黃蓉道:「啊,那麼他是在做皇帝。」 那書生道:「不錯,全真教主師兄弟在皇宮裏住了十來天,我們四人都隨侍在側。我師將一陽指的要旨訣竅,盡數說給了重陽真人知道。重陽真人十分喜歡,也將他最厲害的先天功功夫傳給了我師。他們談論之際,我們雖然在旁,只因見識淺陋,縱然聽到,卻也難以領悟。」 黃蓉道:「那麼老頑童呢?他功夫不低啊。」那書生道:「周師叔好動不好靜,每日在大理皇宮裏東闖西走,到處玩耍,竟連皇后與宮妃的寢宮也不避忌。太監宮娥們知道他是皇爺的上賓,也就不加阻攔。」黃蓉與郭靖臉露微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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