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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密室療傷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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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背對著背,都是向著灶君說話,可是你一言我一語,針鋒相對,越說越僵。程瑤迦欲待相勸,但兩人都年少氣盛,性急口快,竟自插不下嘴去。 只聽尹志平道:「灶王爺,全真派武功是天下武術正宗,別的旁門左道功夫,就算再了不起,又怎能跟全真派較量?」陸冠英道:「灶王爺,全真派武功我也久聞其名,全真教中高手固然不少,可是也未必沒狂妄浮誇之徒。」 尹志平大怒,伸手出掌,將灶頭打塌了一角,瞪目喝道:「好小子,你罵人。」 砰的一聲,陸冠英將灶頭的另外一角也一掌打塌,喝道:「我豈敢罵你?我是罵目中無人的狂徒。」 尹志平剛才見過他的武藝,知道不及自己,心中有恃無恐,冷笑一聲,說道:「好啊,咱們這就比劃比劃,瞧瞧到底是誰目中無人了。」陸冠英明知不敵,卻恨他輕侮師門,到此地步自是騎虎難下,拔出單刀,左手一拱,說道:「小弟領教全真派的高招。」 程瑤迦大急,淚珠在眼眶中滾來滾去,數次要上前攔阻,卻總是無此膽量魄力,只見尹志平拂塵揚起,踏步進招,兩人便即鬥在一起。陸冠英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,使開枯木禪師所授的羅漢刀法,緊緊守住門戶。尹志平一上手立即搶攻,哪知對方刀沉力猛,自己輕敵冒進,左臂險為單刀砍中,心頭一凜,忙凝神應戰,展開師授心法,意定神閑,步緩手快,這才逐步搶到上風。陸冠英這個月來得了父親指點,修為已突飛猛進,但畢竟時日太短,敵不住長春子門下的嫡傳高弟。 黃蓉在小鏡中觀看二人動手,見尹志平漸佔先著,心中罵道:「你這小雜毛罵我爹爹,若不是靖哥哥受傷,叫你嘗嘗我桃花島旁門左道的手段。啊喲,不好!」見陸冠英揮刀砍去,招術使得老了,給尹志平拂塵向外引開,倒轉把手,迅捷異常地在他臂彎裏一點。陸冠英手臂酸麻,單刀脫手。尹志平得理不容情,刷的一拂塵往他臉上掃去,口中叫道:「這是全真派的高招,記住了!」他拂塵的拂子是馬鬃中夾著銀絲,這一下只要掃中了,陸冠英臉上非鮮血淋漓不可。 陸冠英急忙低頭閃避,拂塵卻跟著壓將下來,卻聽得一聲嬌呼:「尹師哥!」程瑤迦舉劍架住。陸冠英乘隙躍開,拾起地下單刀。 尹志平冷笑道:「好啊,程師妹幫起外人來啦。你兩口子齊上吧。」程瑤迦滿臉通紅,急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尹志平刷刷刷接連三招,將她逼得手忙腳亂。陸冠英見她勢危,提刀又上,登時成了以二敵一。程瑤迦不願與師兄對敵,垂劍躍開。尹志平叫道:「來啊,他一個人打不過我,省得你一會兒又來相幫。」 黃蓉見三人如此相鬥,甚是好笑,正想這一場官司不知如何了結,忽聽門聲響動,彭連虎,沙通天等擁著完顏洪烈、楊康一齊進來。原來他們等了良久,畢竟沙通天同門關心,大著膽子悄悄過來探視,見店中兩人正自相鬥,武藝也只平平。他待了半晌,見確無旁人,但一人勢孤,終究不敢入內,約齊眾人,闖進門來。 尹陸二人見有人進來,立時躍開罷鬥,未及出言喝問,沙通天晃身上前,雙手分抓,已拿住了二人手腕。彭連虎俯身解開了侯通海手上綁帶。 侯通海憋了半日,早已氣得死去活來,不等取出口中布片,喉頭悶吼,連連揮掌往程瑤迦臉上劈去。程瑤迦繞步讓過。侯通海紫脹了臉皮,雙拳直上直下地猛打過去。彭連虎連叫:「且慢動手,問明白再說。」侯通海口中耳中兀自塞了布片,哪裏聽見? 陸冠英腕上脈門為沙通天扣住,只覺半身酸麻,動彈不得,見程瑤迦情勢危急,侯通海形同瘋虎,轉眼就要遭他毒手,也不知忽然從哪裏來了一股大力,一掙便掙脫了沙通天的掌握,猛往侯通海縱去。他人未躍近,給彭連虎一下彎腿鉤踢,撲地倒了。彭連虎抓住他的後領提了起來,喝問:「你是誰?那裝神弄鬼的傢伙哪裏去了?」 忽聽得呀的一聲,店門緩緩推開,眾人一齊回頭,卻無人進來。彭連虎等不自禁地心頭都感到一陣寒意,忽見一個蓬頭散髮的女子在門口一探。梁子翁和靈智上人跳起身來,齊聲驚呼:「不好,有女鬼!」彭連虎卻看清楚只是個尋常鄉姑,喝道:「進來!」 傻姑笑嘻嘻地走了進來,伸了伸舌頭,說道:「啊,這麼多人。」 梁子翁先前叫了一聲「有女鬼」,這時卻見她衣衫襤褸,傻裏傻氣,是個鄉下貧女,不禁惱羞成怒,縱身上前,叫道:「你是誰?」伸手去拿她手臂。豈知傻姑手臂疾縮,反手便是一掌,正是桃花島武學「碧波掌法」,她所學雖然不精,這掌法卻甚奧妙。梁子翁沒半點防備,啪的一聲,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他手背之上,落手著實不輕。梁子翁又驚又怒,叫道:「好,你裝傻!」欺身上前,雙拳齊出。傻姑退步讓開,忽然指著梁子翁的光頭,哈哈大笑。 這一笑大出眾人意料之外,梁子翁更是愕然,隔了一會,才右拳猛擊出去。傻姑舉手擋架,身子晃了幾晃,知道不敵,轉身就逃。梁子翁哪容她逃走,左腿跨出,已攔住她去路,回肘後撞,回拳反拍,傻姑鼻子上吃了一記,只痛得她眼前金星亂冒,大叫:「吃西瓜的妹子,快出來救人哪,有人打我哪。」 黃蓉大驚,心道:「不殺了這傻姑娘,留下來果是禍胎。」突然間聽得有人輕哼一聲,這一聲雖輕,黃蓉心頭卻是通的一跳,驚喜交集:「爹爹到啦!」忙湊眼到小孔觀看,果見黃藥師臉上罩著人皮面具,站在門口。 他何時進來,眾人都沒見到,似是剛來,又似乎比眾人先進屋子,這時一見到他那張木然不動、沒半點表情的臉,都感全身不寒而慄。他這臉既非青面獠牙,又無惡形怪狀,但實在不像一張活人的臉。 适才傻姑只與梁子翁拆了三招,但黃藥師已瞧出她是本門弟子,好生疑惑,問道:「姑娘,你師父是誰?他到哪裏去啦?」傻姑搖了搖頭,看著黃藥師這張怪臉,呆了一呆,忽然拍手大笑。黃藥師眉頭微皺,料知她若非自己的再傳弟子,也必與本門頗有淵源。他最愛護短,決不容許別人欺侮本門弟子,梅超風犯了叛師大罪,但一敗于郭靖之手,他便出而相護,何況傻姑這天真爛漫的姑娘?說道:「傻孩子,人家打了你,你怎不去打還呀?」 日前黃藥師到船上查問女兒下落之時,未戴面具,這次面目不同,眾人都未認出,但一聽他語音,完顏洪烈、楊康、彭連虎等三人已隱約猜到是他。彭連虎知道在這魔頭手下決然討不了好去,只怕昨晚在皇宮中遇到的便是此人,打定主意決不和他動手,一有機會,立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。 傻姑道:「我打他不過。」黃藥師道:「誰說你打他不過?他打你鼻子,你也打他鼻子,一拳還三拳。」 傻姑笑道:「好啊!」她也不想梁子翁本領遠勝於己,走到他面前,說道:「你打我鼻子,我也打你鼻子,一拳還三拳。」對準他鼻子就是一拳。 梁子翁舉手便擋,忽然臂彎裏「曲池穴」一麻,手臂只伸到一半,竟自伸不上去,砰的一聲,鼻子上果然吃了一拳。傻姑叫道:「二!」又是一拳。梁子翁坐腰沉胯,拔背含胸,左手平手外翻,這是擒拿法的一招高招,眼見就要將傻姑的臂骨翻得脫臼,哪知手指與傻姑的手臂將遇未觸之際,上臂「臂儒穴」中一陣酸麻,這一手竟翻不出去,砰的一聲,鼻子又中了一拳。這一拳力道沉猛,打得他身子後仰,晃了幾晃。 這一來梁子翁固然驚怒交迸,旁觀眾人也無不訝異。只彭連虎精於暗器聽風之術,每當梁子翁招架之際,兩次都聽到極輕的嗤嗤之聲,知是黃藥師發出金針之類微小暗器,打中了梁子翁穴道,但不見他臂晃手動,卻又如何發出。他哪知黃藥師在衣袖中彈指發針,金針穿破衣袖再打敵人,無影無蹤,倏忽而至,對方哪裏閃躲得了? 傻姑叫道:「三!」梁子翁雙臂不聽使喚,眼見拳頭迎面而來,只得退步閃避,不料剛欲提腳,右腿內側「白海穴」上一麻,隨即眼前火花飛舞,眼眶中酸酸的如要流淚,原來鼻子上端端正正地中了一拳,還牽動了淚穴。他想比武打敗還不要緊,淚水如果流了下來,一生聲名就此斷送,急忙舉袖擦眼,一抬臂才想到手臂已不能動,兩行淚水終於從面頰上流了下來。 傻姑見他流下眼淚,忙道:「別哭啦,你不用害怕,我不再打你就是了。」這三句勸慰之言,比之鼻上三拳,更令梁子翁感到無地自容,憤激之下,「哇」的一聲,吐了一口鮮血,抬頭向黃藥師道:「閣下是誰?暗中傷人,算什麼英雄好漢?」 黃藥師冷笑道:「憑你也配問我名號?」突然提高聲音喝道:「通統給我滾出去!」 眾人在一旁早已四肢百骸都不自在,膽戰心驚,呆呆站在店堂之中,不知如何了局,聽他一喝,登時心下為之大寬。彭連虎當先就要出去,只走了兩步,卻見黃藥師擋在門口,並無讓路之意,便即站定。 黃藥師罵道:「放你們走,偏又不走,是不是要我把你們一個個都宰了?」 彭連虎素聞黃藥師性情乖僻,說得出就做得到,向眾人道:「這位前輩先生叫大夥兒出去,咱們都走吧。」 侯通海這時已扯出口中布片,罵道:「給我讓開!」沖到黃藥師跟前,瞪目而視。 黃藥師毫不理會,淡淡地道:「要我讓路,諒你們也不配。要性命的,都從我胯下鑽過去吧。」眾人面面相覷,臉上均有怒容,心想你本領再高,眼下放著這許多武林高手在此,合力與你一拚,也未必就非敗不可。侯通海怒吼一聲,向黃藥師撲了過去。 但聽得一聲冷笑,黃藥師左手已將侯通海高高提起,右手拉住他的左膀向外扯去,喀的一聲,硬生生將一條手臂連肉帶骨扯成兩截。黃藥師將斷臂與人同時往地下一丟,抬頭向天,理也不理。侯通海已痛得暈死過去,斷臂傷口血如泉湧。眾人無不失色。 黃藥師緩緩轉頭,目光逐一在眾人臉上掃過。 沙通天、彭連虎等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,但見到黃藥師眼光向自己身上移來,無不激靈靈地打個冷戰,猛然間聽他喝道:「鑽是不鑽?」眾人受他聲威鎮懾,竟不敢群起而攻,彭連虎一低頭,首先從他胯下鑽了過去。沙通天放開尹、陸二人,抱住師弟,楊康扶著完顏洪烈,最後是梁子翁和靈智上人,一一從黃藥師胯下鑽了出去。一出店門,人人抱頭鼠竄,哪敢回頭望上一眼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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