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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密室療傷(4)


  全真七子名滿天下,當日鐵腳仙玉陽子王處一在趙王府中技懾群魔,侯通海親目所睹,聽程大小姐如此說,倒果真有點兒忌憚,微微一怔,隨即罵道:「就是全真派七名妖道齊來,老子也是一個個都宰了!」

  忽聽得門外一人朗聲說道:「誰活得不耐煩了,在這兒胡說八道?」三人本在激鬥,聽到聲音,各自向後躍開。陸冠英怕侯通海暴下毒手,拉著程瑤迦的手向後一引,橫刀擋在她身前,這才舉目外望。

  只見門口站著一個青年道人,羽衣星冠,眉清目朗,手中拿著一柄拂塵,冷笑道:「誰在說要把全真七子宰了?」侯通海右手挺叉,左手插腰,橫眉怒目,大聲道:「是老子說的,怎麼樣?」那道人道:「好啊,你倒宰宰看。」晃身欺近,揮拂塵往他臉上掃去。

  這時郭靖已收起內息,注入丹田,並不周行經絡,聽得堂上喧嘩鬥毆之聲大作,湊眼小孔去看。黃蓉道:「難道這小道士也是全真七子之一?」郭靖卻認得這人是丘處機的徒弟尹志平,他兩年前奉師命赴蒙古向江南六俠傳書,夜中比武,自己曾敗在他手下,悄聲對黃蓉說了。黃蓉看他與侯通海拆了數招,搖頭道:「他也打不贏三頭蛟。」

  尹志平稍落下風,陸冠英立時挺刀上前助戰。尹志平比之當年夜鬥郭靖,武功已有長進,與陸冠英雙戰侯通海,堪堪打成平手。

  程瑤迦的左手剛才為陸冠英握了片刻,心中突突亂跳,旁邊三人鬥得緊急,她卻撫摸著自己的手,呆呆出神,忽聽嗆啷一響,陸冠英叫道:「姑娘,留神!」這才驚覺。原來侯通海在百忙中向她刺了一叉,陸冠英挺刀架開,出聲示警。程瑤迦臉上又是一紅,凝神片刻,提劍上前助戰。

  程大小姐武藝雖不甚高,但三個打一個,三頭蛟終究難以抵擋。他掄叉急攻,想要衝出門去招集幫手,但尹志平的拂塵在眼前揮來舞去,只掃得他眼花撩亂,微一疏神,腿上給陸冠英砍了一刀。侯通海罵道:「操你十八代祖宗!」再戰數回合,下盤越來越呆滯,鋼叉刺出,忽給尹志平拂塵卷住。兩人各自使勁,侯通海力大,一掙之下,尹志平拂塵脫手,但程瑤迦一劍「鬥搖星河」,刺中了他右肩。侯通海鋼叉拿捏不住,拋落在地。

  尹志平乘勢而上,一腿橫掃。侯通海翻身跌倒。陸冠英忙撲上按定,解下他腰裏革帶,反手縛住。尹志平笑道:「你連全真七子的徒弟也打不過,還說要宰了全真七子?」侯通海破口大駡,說三個打一個,不是英雄好漢。尹志平撕下他一塊衣襟,塞在他嘴裏。侯通海滿臉怒容,卻已叫駡不得。

  尹志平躬身向程瑤迦行禮,說道:「師姊是孫師叔門下的吧?小弟尹志平參見師姊。」程瑤迦急忙還禮,道:「不敢當。不知師兄是哪一位師伯門下?小妹拜見尹師兄。」尹志平道:「小弟是長春門下。」

  程瑤迦從沒離過家門,除了師父之外,全真七子中倒有六位未曾見過,但曾聽師父說起,眾師伯中以長春子丘師伯人最豪俠,武攻也最高,聽尹志平說是丘處機門人,心中好生相敬,低聲道:「尹師兄應是師兄,小妹姓程,你該叫我師妹。」

  尹志平見這師妹扭扭捏捏的,哪裏像個俠義道,不禁暗暗好笑,和她敘了師門之誼,隨即與陸冠英廝見。

  陸冠英說了自己姓名,卻不提父親名號。尹志平道:「這瘋漢武藝高強,不知是什麼來歷,倒放他不得。」陸冠英道:「待小弟提出去一刀殺了。」他是太湖群盜的首領,殺個把人渾不當一回事。程瑤迦心腸軟,忙道:「啊,別殺人。」尹志平笑道:「不殺也好。程師妹,你到這裏有多久了?」程瑤迦臉一紅,道:「小妹剛到。」

  尹志平向兩人望了一眼,見二人神情親昵,心想:「看來這兩人是對愛侶,我別在這裏惹厭,說幾句話就走。」說道:「我奉師父之命,到牛家村來尋一個人,要向他報個急信。小弟這就告辭,後會有期。」說著一拱手,轉身欲行。

  程瑤迦臉上羞紅未褪,聽他如此說,卻又罩上了一層薄暈,低聲道:「尹師兄,你尋誰啊?」尹志平微一遲疑,心想:「程師妹是本門中人,這姓陸的既與她同行,也不是外人,說亦無妨。」便道:「我尋一位姓郭的朋友。」

  此言一出,一堵牆的兩面倒有四個人同感驚訝。

  陸冠英道:「此人可是單名一個靖字?」尹志平道:「是啊,陸兄也認得這位郭朋友嗎?」陸冠英道:「小弟也正是來尋訪郭師叔。」尹志平與程瑤迦齊道:「你叫他師叔?」陸冠英道:「家嚴與他同輩,是以小弟稱他師叔。」陸乘風與黃蓉同輩,郭靖與黃蓉是未婚夫妻,因此陸冠英便尊他為師叔。程瑤迦不語,心中大是關切。

  尹志平忙問:「你見到他了麼?他在哪裏?」陸冠英道:「小弟也是剛到,正要打聽,卻撞上這個瘋漢,平白無端地動起手來。」尹志平道:「好!那麼咱們同去找吧。」三人相偕出門。

  黃蓉與郭靖面面相覷,只是苦笑。郭靖道:「他們必定又會回來,蓉兒,你打開櫥門招呼。」黃蓉歎道:「那怎使得?這兩人來找你,必有要緊之事。你在養傷,一分心那還了得?」郭靖道:「是啊,必是十分要緊之事。你快想個法子。」黃蓉道:「就算是天塌下來,我也不開門。」

  果然過不多時,尹志平等三人又回到店中。陸冠英道:「在他故鄉竟也問不到半點頭緒,這便如何是好?」尹志平道:「不知陸兄尋這位郭朋友有何要緊之事,可以說嗎?」陸冠英本不想說,卻見程瑤迦臉上一副盼望的神色,只覺難以拒卻,便道:「此事一言難盡,待小弟掃了地下的髒物,再與兩位細說。」

  這店中也無掃帚簸箕,尹、陸兩人只得拿些柴草,將滿地穢物略加擦掃。

  三人在桌旁坐下。陸冠英正要開言,程瑤迦道:「且慢!」走到侯通海身旁,用劍割下他衣上兩塊衣襟,要塞住他的雙耳,低聲道:「不讓他聽。」陸冠英贊道:「姑娘好細心。這瘋漢來歷不明,咱們的話可不能讓他聽了去。」

  黃蓉在隔室暗暗發笑:「我們兩人在此偷聽,原是難防,但內堂還躺著個歐陽克,你們三人竟也懵然不知,還說細心呢。」

  程大小姐從未在江湖上行走;尹志平專學師父,以豪邁粗獷為美;陸冠英在太湖發號施令慣了,向來不留神細務,三人談論要事,竟未先行在四周查察一遍。

  程瑤迦俯身見侯通海耳朵已遭撕去,怔了一怔,將布片塞入他耳孔之中,微微含笑,向陸冠英道:「現下可以說啦。」

  陸冠英遲疑道:「唉!這事不知該從何說起。我是來找郭師叔,按理說,那是萬萬不該來找他的,可是又不得不找。」尹志平道:「這倒奇了。」陸冠英道:「是啊,我找郭師叔,原本也不是為了他的事,是為了他的六位師父。」尹志平一拍桌子,大聲道:「江南六怪?」陸冠英道:「正是。」尹志平道:「啊哈,陸兄此來所為何事,只怕與小弟不謀而合。咱倆各在地下書寫一個人的名字,請程師妹瞧瞧是否相同。」陸冠英尚未回答,程瑤迦笑道:「好啊,你們兩人背向背的書寫。」

  尹志平和陸冠英各執一根柴梗,相互背著在地下劃了幾劃。

  尹志平笑道:「程師妹,我們寫的字是否相同?」程瑤迦看了兩人在地下所劃的痕跡,低聲道:「尹師兄,你猜錯啦,你們劃的不同。」尹志平「咦」了一聲,站起身來。程瑤迦笑道:「你寫的是『黃藥師』三字,他卻畫了一枝桃花。」

  黃蓉心頭一震:「他二人來找靖哥哥,怎麼都跟我爹爹相關?」

  只聽陸冠英道:「尹師兄寫的,是我祖師爺的名諱,小弟不敢直書。」尹志平一怔,道:「是你祖師爺?嗯,咱們寫的其實相同。黃藥師不是桃花島島主嗎?」程瑤迦道:「噢,原來如此。」尹志平道:「陸兄既是桃花島門人,那麼找江南六怪是要不利於他們了。」陸冠英道:「那倒不是。」尹志平見他吞吞吐吐,欲言又止,心中不喜,說道:「陸兄既不當小弟是朋友,咱們多談無益,就此告辭。」站起身來,轉身便走。陸冠英忙道:「尹師兄留步,小弟有下情相告,還要請師兄援手。」尹志平最愛別人有求於他,喜道:「好吧,你說便是。」

  陸冠英道:「尹師兄,你是全真門人,傳訊示警,叫人見機提防,原是俠義道分所當為。但若貴派師長要去加害無辜,你得知信息,卻該不該去叫那無辜之人避開呢?」尹志平一拍大腿,道:「是了,你是桃花島門人,其中果然大有為難之處,你倒說說看。」陸冠英道:「此事小弟倘若袖手不管,那是不義;若是管了,卻又是背叛師門。小弟雖有事相求師兄,卻又不能開口。」

  尹志平已大致猜中了他心事,但他既不肯明言,實不知如何相助,伸手搔頭,神色頗感為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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