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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密室療傷(1)


  黃蓉向外走了兩步,回過頭來,見郭靖眼光中露出懷疑神色,料想是自己臉上的殺氣給他瞧了出來,心想:「我殺傻姑不打緊,靖哥哥好了之後,定要跟我吵鬧一場。」又想:「跟我吵鬧倒也罷了,我認錯、賠不是就是了。最怕他終身不提這回事,今後幾十年,心中卻老是放著這件事,那可無味得很了。罷罷罷,咱們冒上這個大險就是。」

  關上櫥門,在室中四下察看。那小室屋頂西角開著個一尺見方的天窗,日光透過天窗的蛤殼片,白天勉強可見到室中情狀,天窗旁通風的氣孔卻已給塵土閉塞。她拿短劍,穿通了氣孔,室中穢氣兀自甚重,卻也無法可想,回思适才憂急欲死的情景,此刻在這塵土充塞的小室之中,便似置身天堂。

  郭靖倚在壁上,微笑道:「在這裏養傷真再好也沒有。就是要陪著兩個死人,你不害怕嗎?」黃蓉心中害怕,但強作毫不在乎,笑道:「一個是我師哥,他決不能害我;另一個是飯桶將官,活的我尚不怕,死鬼更加嚇唬不了人。」將兩具駭骨搬到小室北邊角落堆起,在

  地下鋪上原來墊西瓜的稻草,再將十幾個西瓜團團圍在身周,伸手可及,問道:「這樣好不好?」

  郭靖道:「好,咱們就來練吧。」黃蓉扶著他坐在稻草上,自己盤膝坐在他左側,一抬頭,見面前壁上有個錢眼般的小孔,俯眼上去一張,不禁大喜,原來牆壁裏嵌著一面小鏡,外面堂上的事物盡都映入鏡中,當年建造這秘室的人心思周密,躲在室中避敵之時,仍可在鏡中察看外面動靜。只時日久了,鏡上積滿了灰塵。她摸出手帕裹上食指,探指入孔,將小鏡拂拭乾淨。

  只見傻姑坐在地下拋石子,嘴巴一張一合,不知在說些什麼。黃蓉湊耳到小孔之上,聽得清清楚楚,原來她是在唱哄小孩睡覺的兒歌:「搖搖搖,搖到外婆橋,外婆叫我好寶寶……」黃蓉初覺好笑,聽了一陣,只覺她歌聲中情致纏綿,愛憐橫溢,不覺癡了:「這是她媽媽當日唱給她聽的麼?……我媽媽若不早死,也會這樣唱著哄我。」想到此處,眼眶竟自濕了。

  郭靖見到她臉上酸楚神色,說道:「你在想什麼?我的傷不打緊,你別難過。」黃蓉伸手擦了擦眼睛,道:「快教我練功治傷的法兒。」郭靖將《九陰真經》中的「療傷章」緩緩背了一遍。

  武術中有言道:「未學打人,先學挨打。」初練粗淺功夫,卻須由師父傳授怎生挨打而受傷不重,到了武功精深之時,就得研習護身保命、解穴救傷、接骨療毒諸般法門。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,任你武功蓋世,也難保沒失手的日子。這《九陰真經》中的「療傷章」,講的是若為高手氣功擊傷,如何以氣功調理真元,治療內傷。至於折骨、金創等外傷的治療,只對初入門者有用,研習真經之人自也不用再學。

  黃蓉只聽了一遍,便已記住,經文中有數處不甚了了,兩人共同推究參詳,一個對全真派內功素有根柢,一個聰敏過人,稍加研討,也即通曉。當下黃蓉伸出右掌,與郭靖左掌相抵,各自運氣用功,依法練了起來。傷者自以內息周行經脈,以通窒滯,助功者加上內力相助,傷者內息受到推催,通行更順。

  練了兩個時辰後,息行數周,兩人手掌分離,休息片刻。黃蓉剖一個西瓜與郭靖分食,然後再練到未牌時分。郭靖漸覺壓在胸口的悶塞微有鬆動,從黃蓉掌心中傳過來的熱氣緩緩散入自己周身百穴,腰間疼痛竟也稍減,心想這真經上所載的法門確然靈異無比,不敢絲毫怠懈,繼續用功。

  到第三次休息時,天窗中射進來的日光已漸黯淡,時近黃昏,不但郭靖胸口舒暢得多,連黃蓉也大感神清氣爽。

  兩人閒談了幾句,正待起始練功,忽聽得一陣急促奔跑之聲,來到店前,戛然而止,接著幾個人走入店堂。一個粗野的聲音喝道:「快拿飯菜來,爺們餓死啦!」聽聲音卻是三頭蛟侯通海,郭靖與黃蓉面面相覷,錯愕異常。

  黃蓉忙湊眼到小孔中張望,真乃不是冤家不聚頭,小鏡中現出的人形赫然是完顏洪烈、歐陽鋒叔侄、楊康、彭連虎等人。這時傻姑不知到哪裏玩去了,侯通海雖把桌子打得震天價響,始終沒人出來。梁子翁在店中轉了個圈,皺眉道:「這裏沒人住的。」侯通海自告奮勇,到村中去購買酒飯。歐陽鋒在內堂風吹不到處鋪下稻草,抱起斷腿未愈的侄兒放在草上,讓他靜臥養傷。

  彭連虎笑道:「這些御林軍、禁軍雖膿包沒用,可是到處鑽來鑽去,陰魂不散,累得咱們一天沒好好吃飯。王爺您是北方人,卻知道這裏錢塘江邊有個荒僻村子,領著大夥兒過來。真是能者無所不能。」

  完顏洪烈聽他奉承,卻無絲毫得意神情,輕輕歎息一聲,說道:「十九年之前,我來過這裏的。」眾人見他大有傷感之色,都微感奇怪,卻不知他正在想著當年包惜弱在此村中救他性命之事。荒村依然,那個荊釵青衫、喂他雞湯的溫婉女子卻再也不可得見了。

  說話之間,侯通海已向村民買了些酒飯回來。彭連虎給眾人斟了酒,向完顏洪烈道:「王爺今日得獲兵法奇書,行見大金國威振天下,平定萬方,咱們大夥向王爺恭賀。」舉起酒碗,一飲而盡。

  他話聲響亮,郭靖雖隔了一道牆,仍聽得清清楚楚,不由得大吃一驚:「岳爺爺的書還是給他得去了!」心下著急,胸口之氣忽而逆轉。黃蓉掌心中連連震動,知他聽到噩耗,牽動了丹田內息,倘若把持不定,立時有性命之憂,忙將嘴湊在他耳邊,悄聲道:「他能將書盜去,難道咱們就不能盜回來麼?只要你二師父妙手書生出馬,十部書也盜回來啦。」郭靖心想不錯,忙閉目鎮懾心神,不再聽隔牆之言。

  黃蓉又湊眼到小孔上去,見完顏洪烈正舉碗飲酒,飲幹後歡然說道:「這次全仗各位出力襄助。歐陽先生更居首功,若不是他將那姓郭的小子趕走,咱們還得多費手腳。」歐陽鋒乾笑了幾聲,響若破鈸。郭靖聽了,心頭又是一震。黃蓉暗道:「老天爺保佑,這老毒物別在這裏彈他的鬼箏,否則靖哥哥性命難保。」

  歐陽鋒道:「此處甚是偏僻,宋兵定然搜尋不到。那岳飛的遺書到底是個什麼樣兒,大夥兒都來見識見識。」從懷中取出石盒,放在桌上,他要瞧瞧《武穆遺書》的內文,如載得有精妙的武功法門,自然老實不客氣的就據為己有,倘若只是行軍打仗的兵法韜略,自己無用,樂得做個人情,就讓完顏洪烈拿去。

  一時之間,眾人目光都集于石盒之上。黃蓉心道:「怎生想個法兒將那書毀了,也勝似落入這奸賊之手。」只聽完顏洪烈道:「小王參詳岳飛所留幾首啞謎般的詩詞,又推究趙官兒歷代營造修建皇宮的史錄,料得這部遺書必是藏在翠寒堂東十五步之處。今日瞧來,這推斷僥倖沒錯。宋朝也真無人,沒一人知道深宮之中藏著這樣的寶物。咱們昨晚這一番大鬧,只怕無人得知所為何來呢。」言下甚是得意,眾人又乘機稱頌一番。

  完顏洪烈撚須笑道:「康兒,你將石盒打開吧。」楊康應聲上前,揭去封條,掀開盒蓋。眾人目光一齊射入盒內,突然之間,人人臉色大變,無不驚訝異常,做聲不得。

  盒內空空如也,哪裏有什麼兵書,連白紙也沒一張。

  黃蓉雖瞧不見盒中情狀,但見了眾人臉上模樣,已知盒中無物,既喜歡,又覺有趣。

  完顏洪烈沮喪萬分,扶桌坐下,伸手支頤,苦苦思索,心想:「我千推算,萬推算,那岳飛的遺書非在這盒中不可,怎麼會忽然沒了影兒?」突然間臉露喜色,搶起石盒,走到天井之中,猛力往石板上摔落。

  砰的一聲響,石盒已碎成數塊。黃蓉聽得碎石之聲,立時想到:「啊,石盒有夾層。」急著要想瞧那遺書是否在夾層之中,苦於不能出去,但過不片刻,便見完顏洪烈頹然回座,說道:「我只道石盒另有夾層,豈知卻又沒有。」

  眾人紛紛議論,胡思亂想。黃蓉聽各人怪論連篇,不禁暗笑,當即告知郭靖。他聽說《武穆遺書》沒給盜去,心中大慰。黃蓉尋思:「這些奸賊豈肯就此罷手,定要再度入宮。」又想師父尚在宮中,只怕受到牽累,雖有周伯通保護,但老頑童瘋瘋癲癲,擔當不了正事,不禁頗為擔心,果然聽得歐陽鋒道:「那也沒什麼大不了,咱們今晚再去宮中搜尋便是。」

  完顏洪烈道:「今晚是去不得了,昨晚咱們這麼一鬧,宮裏必定嚴加防範。」歐陽鋒道:「防範自然免不了,可是那有什麼打緊?王爺與世子今晚不用去,就與舍侄在此處休息便是。」完顏洪烈拱手道:「卻又要先生辛苦,小王靜候好音。」眾人在堂上鋪了稻草,躺下養神。睡了一個多時辰,歐陽鋒領了眾武人又進城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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