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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大鬧禁宮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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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藥師滿腔悲憤,指天罵地,咒鬼斥神,痛責命運對他不公,命舟子將船駛往大陸,上岸後怒火愈熾,仰天大叫:「誰害死了我的蓉兒?誰害死了我的蓉兒?」忽想:「是姓郭的那小子,不錯,正是這小子,若不是他,蓉兒怎會到那船上?只是這小子已陪著蓉兒死了,我這口惡氣卻出在誰的身上?」他素喜遷怒,立時便想到了郭靖的師父江南六怪,叫道:「這六怪正是害我蓉兒的罪魁禍首!他們若不教那姓郭的小子武藝,他又怎能識得蓉兒?不把六怪一一斬手斷足,難消我心頭之恨。」 惱怒之心激增,悲痛之情稍減,他到了市鎮,用過飯食,思索如何找尋江南六怪:「六怪武藝不高,名頭卻倒不小,想來也必有什麼過人之處,多半是詭計多端。我若登門造訪,必定見他們不著,須得黑夜之中,闖上門去,將他們六家滿門老幼良賤,殺個一乾二淨。」當下邁開大步,向北往嘉興而去。 洪七公、周伯通、郭靖、黃蓉四人乘了小船,向西駛往陸地。郭靖坐在船尾扳槳,黃蓉不住向周伯通詳問騎鯊遊海之事,周伯通興起,當場就要設法捕捉鯊魚,與黃蓉大玩一場。 郭靖見師父臉色不對,問道:「你老人家覺得怎樣?」洪七公不答,氣喘連連,聲息粗重。他被歐陽鋒以「透骨打穴法」點中之後,穴道雖已解開,內傷卻又加深了一層。黃蓉喂他服了幾顆九花玉露丸,痛楚稍減,氣喘仍急。黃蓉這些九花玉露丸乃師兄陸乘風所贈,陸乘風甚為珍視,盛入瓷瓶,蓋子牢牢旋緊,外包錫紙,是以入海不濕,未遭浸壞。老頑童不 顧別人死活,仍嚷著要下海捉魚,黃蓉卻已知不妥,向他連使眼色,要他安安靜靜的,別吵得洪七公心煩。周伯通並不理會,只鬧個不休。黃蓉皺眉道:「你要捉鯊魚,又沒餌引得魚來,吵些什麼?」 老頑童為老不尊,小輩對他喝罵,他也毫不在意,想了一會,忽道:「有了。郭兄弟,我拉著你手,你把下半身浸在水中。」郭靖尊敬義兄,雖不知他用意,卻就要依言而行。黃蓉叫道:「靖哥哥,別理他,他要你當魚餌來引鯊魚。」周伯通拍掌叫道:「是啊,鯊魚一到,我就打暈了提上來,決傷你不了。要不然,你拉住我手,我去浸在海裏引鯊魚。」黃蓉道:「這樣一艘小船,你兩個如此胡鬧,不掀翻了才怪。」周伯通道:「小船翻了正好,咱們就下海玩。」黃蓉道:「那我們師父呢?你要他活不成麼?」 周伯通扒耳抓腮,無話可答,過了一會,卻怪洪七公不該給歐陽鋒打傷,說道:「老毒物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,你年紀也不小了,做人這麼不小心,胡裏胡塗的就給他打傷了。」黃蓉喝道:「你再胡說八道,咱們三個就三天三夜不跟你說話。」周伯通伸伸舌頭,不敢再開口,接過郭靖手中雙槳用力劃了起來。 陸地望著不遠,但直劃到天色昏黑,才得上岸。四人在沙灘上睡了一晚,次日清晨,洪七公病勢愈重,郭靖急得流下淚來。洪七公笑道:「就算再活一百年,到頭來還是得死。好孩子,我只剩下一個心願,趁著老叫化還有一口氣在,你們去給我辦了吧。」黃蓉含淚道:「師父請說。」周伯通插口道:「那老毒物我向來就瞧著不順眼,我師哥臨死之時,為了老毒物還得先裝一次假死。一個人死兩次,你道好開心嗎?老叫化,你死只管死你的,放心好啦,只要你挺住了不復活,那就只死一次。我給你報仇,先弄死老毒物,再弄他活轉,再弄死他,叫他死兩次。」 洪七公笑道:「報仇雪恨麼,也算不得是什麼心願,我是想吃一碗大內禦廚做的鴛鴦五珍膾。」三人只道他有什麼大事,哪知只是吃一碗菜肴。黃蓉道:「師父,那容易,這兒離臨安不遠,我到皇宮去偷他幾大鍋出來,讓你吃個痛快。」周伯通又插口道:「我也要吃。」黃蓉白了他一眼道:「你又懂得什麼好不好吃了?」 洪七公道:「這鴛鴦五珍膾,禦廚是不輕易做的。當年我在皇宮內躲了三個月,也只吃到兩回,這味兒可真叫人想起來饞涎欲滴。」周伯通道:「我倒有個主意,咱們去把皇帝老兒的廚子揪出來,要他好好地做就是。」黃蓉道:「老頑童這主意兒不壞。」周伯通聽黃蓉贊他,甚是得意。洪七公卻搖頭道:「不成,做這味鴛鴦五珍膾,廚房裏的家什、炭火、碗盞都是成套特製的,只要一件不合,味道就不免差了點兒。咱們還是到皇宮裏去吃的好。」那三人對皇宮還有什麼忌憚,齊道:「那當真妙,咱們這就去,大家見識見識。」當下郭靖背了洪七公,向北進發。來到市鎮後,黃蓉兌了首飾,買了一輛騾車,讓洪七公在車中安臥養傷。 黃蓉與郭靖商議,最好是將師父立即送上桃花島,由靖蓉甚或黃藥師相助,在五行八卦密密封閉的地窯中療傷,但怕黃藥師見到郭靖後追究《九陰真經》之事,大動干戈,洪七公反不得安靜,還是在臨安鄉下另覓靜地治傷較妥。郭靖又記掛著六位師父,與黃藥師有桃花島之約,須得儘早與他們會齊,帶同黃蓉去見他父親,最好能邀得周伯通同上桃花島,說明《九陰真經》的先後玩笑,以釋誤會芥蒂,則洪七公便可安然在桃花島療傷。但周伯通纏夾不清,只怕弄得黃藥師更加生氣,要跟他安排計議,委實極難。 不一日過了錢塘江,來到臨安郊外,但見暮靄蒼茫,歸鴉陣陣,天黑之前是趕不進城的了,要待尋個小鎮宿歇,放眼但見江邊遠處一彎流水,繞著十七八家人家。 黃蓉叫道:「這村子好,咱們就在這裏歇了。」周伯通瞪眼道:「好什麼?」黃蓉道:「你瞧,這風景不像圖畫一般?」周伯通道:「似圖畫一般便怎的?」黃蓉一怔,倒難回答。周伯通道:「圖畫有好有不好,風景若似了老頑童所畫的圖畫,只怕也好不到哪裏。」黃蓉笑道:「要老天爺造出一片景致來,有如老頑童亂塗的圖畫,老天爺也沒這本事。」周伯通甚是得意,道:「可不是嗎?你若不信,我便畫一幅圖,你倒叫老天爺造造看。」黃蓉道:「我自然信。你既說這裏不好,便別在這裏歇,我們三個可不走啦。」周伯通道:「你們三個不走,我幹嗎要走?」說話之間,到了村裏。 村中盡是斷垣殘壁,甚為破敗,只見村東頭挑出一個破酒簾,似是酒店模樣。三人來到店前,見簷下擺著兩張板桌,桌上罩著厚厚一層灰塵。周伯通大聲「喂」了幾下,內堂走出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來,蓬頭亂服,發上插著一枝荊釵,睜著一對大眼呆望三人。 黃蓉要酒要飯,那姑娘不住搖頭。周伯通氣道:「你這裏酒也沒有,飯也沒有,開什麼店子?」那姑娘搖頭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周伯通道:「唉,你真是個傻姑娘。」那姑娘咧嘴歡笑,說道:「是啊,我叫傻姑。」三人一聽可都樂了。 黃蓉走到內堂與廚房瞧時,但見到處是塵土蛛網,鑊中有些冷飯,床上一張破席,不禁心生淒涼之感,出來問道:「你家裏就只你一人?」傻姑微笑點頭。黃蓉又問:「你媽呢?」傻姑道:「死啦!」伸手抹抹眼睛,裝作哭泣模樣。黃蓉再問:「你爹呢?」傻姑搖頭不知。只見她臉上手上都是污垢,長長的指甲中塞滿了黑泥,也不知有幾個月沒洗臉洗手了,黃蓉心道:「就算她做了飯,也不能吃。」問道:「有米沒有?」傻姑微笑點頭,捧出一隻米缸來,倒有半缸糙米。當下黃蓉淘米做飯,待得整治停當,天已全黑,黃蓉要討個油燈點火,傻姑又是搖頭。 黃蓉拿了一枝松柴,在灶膛點燃了,到櫥裏找尋碗筷。打開櫥門,只覺塵氣沖鼻,舉松柴照時,見櫥板上擱著七八隻破爛青花碗,碗中碗旁死了十多隻灶雞蟲兒。 郭靖幫著取碗。黃蓉道:「你去洗洗,再折幾根樹枝作筷。」郭靖應了,拿了幾隻碗走開。黃蓉伸手去拿最後一隻碗,忽覺異樣,那碗涼冰冰的似與尋常瓷碗不同,朝上一提,這只碗竟似釘在板架上一般,拿之不動。黃蓉微感詫異,只怕把碗捏破,不敢用勁,又拿了一次,仍是提不起來,心道:「難道年深日久,污垢將碗底結住了?」凝目細瞧,碗上生著厚厚一層焦鏽,這碗竟是鐵鑄的。 黃蓉噗哧一笑,心道:「金飯碗、銀飯碗、玉飯碗全都見過,卻沒聽說過飯碗有用鐵鑄的。」用力一提,那鐵碗竟紋絲不動,黃蓉大奇,心想這碗就算釘在架板之上,我這一提之力,架板也得裂了,轉念一想:「莫非架板也是鐵鑄的?」伸中指往板上彈去,只聽得錚的一聲,果然是塊鐵板。她再使勁上提,鐵碗仍然不動。她向左旋轉,鐵碗全無動靜,向右旋轉時,卻覺有些鬆動,當下手上加勁,碗隨手轉,忽聽得喀喇喇一聲響,櫥壁向兩旁分開,露出黑黝黝的一個洞來。洞中一股臭氣沖出,中人欲嘔。 黃蓉「啊」了一聲,忙不迭地向旁躍開。郭靖與周伯通聞聲走近,齊向櫥內觀看。黃蓉心念一動:「這莫非是家黑店?那傻姑只怕是裝癡喬呆。」將手中點燃了的松柴交給郭靖,縱向傻姑身旁,伸手去拿她手腕。傻姑揮手格開黃蓉的擒拿,回掌拍向她肩膀。黃蓉雖猜她不懷善意,但覺她這掌來勢竟然似是本門手法,不由得微微一驚,左手勾打,右手盤拿,連發兩招。她練了《易筋鍛骨章》後,功力大進,出手勁急,只聽啪的一響,傻姑大聲叫痛,右臂已給打中,但她手上絲毫不緩,接連拍出兩掌。只拆得數招,黃蓉暗暗驚異,這傻姑所使的果然便是桃花島武學的入門功夫「碧波掌法」。這路掌法雖然淺近,卻已含桃花島武學的基本道理,本門家數一見即知。當下手上並不使勁,要誘她儘量施展,以便瞧明她武功門派。可是傻姑來來去去的就只會得六七招,比之郭靖當日對付梁子翁時只有一招「亢龍有悔」,似乎略見體面,但她這六七招的威力,卻大大不如郭靖那一招了,連掌法中最簡易的變化也全然不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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