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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雙手互搏(1)


  周伯通道:「你道是我師哥死後顯靈?還是還魂複生?都不是,他是假死。」

  郭靖「啊」了一聲,道:「假死?」周伯通道:「是啊。原來我師哥死前數日,已知西毒在旁躲著,只等他一死,便來搶奪經書,因此以上乘內功閉氣裝死,但若示知弟子,眾人假裝悲哀,總不大像,那西毒狡猾無比,必定會看出破綻,自將另生毒計,是以眾人都不知情。那時我師哥身隨掌起,飛出棺來,迎面一招『一陽指』向那西毒點去。歐陽鋒明明在窗外見我師哥逝世,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這時忽見他從棺中飛躍而出,只嚇得魂不附體。他本就對我師哥十分忌憚,這時大驚之下不及運功抵禦,我師哥一擊而中,附有先天功的『一陽指』正點中他眉心,損傷了他多年苦練的『蛤蟆功』。歐陽鋒逃赴西域,聽說從此不來中土。我師哥一聲長笑,盤膝坐在供桌之上。我知道使『一陽指』極耗精神,師哥必是在運氣養神,便不去驚動,徑去接應眾師侄,殺退敵人。眾師侄聽說師父未死,無不大喜,回到道觀,只叫得一聲苦,不知高低。」

  郭靖問:「怎樣?」周伯通道:「只見我師哥身子歪在一邊,神情大異。我搶上去一摸,師哥全身冰涼,這次是真的仙去了。我想,歐陽烽雖為師哥嚇退,但此人心志堅毅,只怕二次又來,他神通廣大,不易抵敵,於是我帶了真經經文,要送到南方雁蕩山去收藏,途中卻撞上了黃老邪。」

  郭靖「啊」了一聲。周伯通道:「黃老邪為人雖然古怪,但他驕傲自負,決不會如西毒那麼不要臉,會來強搶經書,那一次壞在他的新婚夫人正好跟他同在一起。」

  郭靖心想:「那是蓉兒的母親了。她與這件事不知又有什麼干連?」只聽周伯通道:「我見他滿面春風,說是新婚。我想黃老邪聰明一世,胡塗一時,他老婆雖然美麗,但娶在家裏,有什麼好,便取笑他幾句。黃老邪倒不生氣,反而請我喝喜酒。我說起師哥假死復活、擊中歐陽鋒的情由。黃老邪的妻子聽了,求我借經書一觀。她說她不懂半點武藝,只心中好奇,想見見這部害死了無數武林高手的書到底是什麼樣子。我自然不肯。黃老邪對這少年夫人寵愛得很,什麼事都不肯拂她之意,就道:『內子當真全然不會武功。她年紀輕,愛新鮮玩意兒。你就給她瞧瞧,那又有什麼干係?我黃藥師只要向你的經書瞟了一眼,我就挖出這對眼珠子給你。』黃老邪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大人物,當然言出如山,但這部經書實在干係太大,我只搖頭。黃老邪不高興了,說道:『我豈不知你有為難之處?你肯借給內人一觀,黃某人總有報答你全真派之日。倘若一定不肯,那也只得由你,誰教我跟你有交情呢?我跟你全真派的弟子們可不相識。』我懂得他的意思,這人說得出做得到,他不好意思跟我動手,卻會藉故去跟馬鈺、丘處機他們為難。這人武功太高,惹惱了他可真不好辦。」

  郭靖道:「是啊,馬道長、丘道長他們是打不過他的。」

  周伯通道:「那時我就說道:『黃老邪,你要出氣,儘管找我老頑童,找我的師侄們幹嗎?這卻不是以大欺小麼?』他夫人聽到我『老頑童』這個諢號,格格一笑,說道:『周大哥,你愛胡鬧頑皮,大家可別說擰了淘氣,咱們一起玩玩吧。你那寶貝經書我不瞧也罷。』她轉頭對黃老邪道:『看來《九陰真經》是給那姓歐陽的搶去了,周大哥拿不出來,你又何必苦苦逼他,讓他失了面子?』黃老邪笑道:『是啊,老頑童,還是我幫你去找老毒物算賬吧。他武功了得,你獨個兒是打他不過的。』」

  郭靖心想:「蓉兒的母親也挺精靈古怪。」插口道:「他們是在激你啊!」

  周伯通道:「我當然知道,但這口氣不肯輸。我說:『經書是在我這裏,借給嫂子看一看原也無妨。但你瞧不起老頑童守不住經書,你我先比劃比劃。』黃老邪笑道:『比武傷了和氣,你是老頑童,咱們就比比孩子們的玩意兒。』我還沒答應,他夫人已拍手叫了起來:『好好,你們兩人比賽打石彈兒。』」

  郭靖微微一笑。周伯通道:「打石彈兒我最拿手,接口就道:『比就比,難道我還能怕他?』黃夫人笑道:『周大哥,要是你輸了,就把經書借給我瞧瞧。但倘若你贏了,你要什麼?』黃老邪道:『全真教有寶,難道桃花島就沒有?』他從包裹取出一件黑黝黝、滿生倒刺的衣服在桌上一放。你猜是什麼?」郭靖道:「軟蝟甲。」

  周伯通道:「是啊,原來你也知道。黃老邪道:『老頑童,你武功卓絕,用不著這副甲護身,但他日你娶了女頑童,生下小頑童,小孩兒穿這副軟蝟甲可妙用無窮,誰也欺他不得。你打石彈兒只要嬴了我,桃花島這件鎮島之寶就是你的。』我道:『女頑童是說什麼也不娶的,小頑童更加不生,不過你這副軟蝟甲武林中大大有名,我贏到手來,穿在衣服外面,在江湖上大搖大擺,出出風頭,倒也不錯,好讓天下人知道桃花島主栽在老頑童手裏。』黃夫人接口道:『您先別說嘴,哥兒倆比了再說。』三人說好,每人九粒石彈,共是十八個小洞,誰的九粒石彈先打進洞就是誰嬴。」

  郭靖聽到這裏,想起當年與義弟拖雷在沙漠中玩石彈的情景,不禁微笑。

  周伯通道:「石彈子我隨身帶著有的是,三人就同到屋外空地上去比試。我留心瞧黃夫人的身形步法,果然沒學過武功。我在地下挖掘小孔,讓黃老邪先挑石彈,他隨手拿了九顆,我們就比了起來。他暗器功夫當世獨步,『彈指神通』天下有名,他只道取准的本事遠勝過我,打起石彈來必能占到上風。他卻不知這種小孩兒的玩意與暗器雖然大同,卻有小異,中間另有竅門。我挖的小洞又很特別,洞裏轉彎,石彈子打了進去會再跳出來。打彈時不但勁力必須用得不輕不重,恰到好處,而且勁力的結尾尚須一收,把反彈的力道消了,石彈兒才能留在洞內。」

  郭靖想不到中原人士打石彈還有這許多講究,蒙古小孩可就不懂了,只聽周伯通得意洋洋地接著說道:「黃老邪連打三顆石彈,都是不錯厘毫地進了洞,但一進去卻又跳了出來。待得他悟到其中道理,我已有五顆彈子進了洞。他暗器的功夫果然厲害,一面把我餘下的彈子撞在最不易使力的地位,一面也打了三顆進洞。但我既占了先,豈能讓他趕上?你來我往地爭了一陣,我又進了一顆。我暗暗得意,知道這次他輸定了,就神仙下凡也已幫他不了。唉,誰知道黃老邪忽然使詭計。你猜是什麼?」

  郭靖道:「他點了你手上的穴道嗎?」周伯通道:「不是,不是。黃老邪壞得很,決不用這等笨法子。打了一陣,他知道決計勝我不了,忽然手指上暗運潛力,三顆彈子出去,把我餘下的三顆彈子打得粉碎,他自己的彈子卻是完好無缺。」郭靖叫道:「啊,那你沒彈子用啦!」周伯通道:「是啊,我只好眼睜睜地瞧著他把餘下的彈子一一打進了洞。這樣,我就算輸啦!」郭靖道:「那不能算數。」

  周伯通道:「我也是這麼說。但黃老邪道:『老頑童,咱們可說得明明白白,誰的九顆彈子先進了洞,誰就算贏。你混賴那可不成!別說我用彈子打碎了你的彈子,就算是我硬搶了你的,只要你少了一顆彈子入洞,終究是你輸了。』我想他雖然使奸,但總怪我自己事先沒料到這一步。再說,要我打碎他的彈子而自己彈子不損,那時候我的確還辦不到,也不禁對他的功夫很是佩服,便道:『黃家嫂子,我就把經書借給你瞧瞧,今日天黑之前可得還我。』我補上了這句,那是怕他們一借不還,胡賴道:『我們又沒說借多久,這會兒可還沒瞧完,你管得著麼?』這樣一來,經書到了他們手裏,十年是借,一百年也是借。」

  郭靖點頭道:「對,幸虧大哥聰明,料到了這著,倘若是我,定會上了他們的大當。」

  周伯通搖頭道:「說到聰明伶俐,天下又有誰及得上黃老邪的?只不知他用什麼法子,居然找到了一個跟他一般聰明的老婆。不過他娶老婆,這件事可蠢得到家啦!那時候黃夫人微微一笑,道:『周大哥,你號稱老頑童,人可不胡塗啊,你怕我劉備借荊州是不是?我就在這裏坐著瞧瞧,看完了馬上還你,也不用到天黑,你不放心,在旁邊守著我就是。』

  「我聽她這麼說,就從懷裏取出經書,遞了給她。黃夫人接了,走到一株樹下,坐在石上翻了起來。黃老邪見我神色之間總是提心吊膽,問道:『老頑童,當世之間,有幾個人的武功勝得過你我兩人?』我道:『勝得過你的未必有。勝過我的,連你在內,總有四五人吧!』黃老邪笑道:『那你太捧我啦。東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四人,武功各有所長,誰也勝不了誰。歐陽鋒既給你師哥損傷了「蛤蟆功」,那麼十年之內,他比兄弟是要略遜一籌了。還有個鐵掌水上飄裘千仞,聽說也很了得,那次華山論劍他卻沒來,但他功夫再好,也未必真能出神入化。老頑童,你的武功兄弟決計不敢小看了,除了這幾個,武林中要算你第一。咱二人聯手,當世沒人能敵。』我道:『那自然!』黃老邪道:『所以啊,你何必心神不定?有咱哥兒倆守在這裏,天下還有誰能搶得了你的寶貝經書去?』

  「我一想不錯,稍稍寬心,只見黃夫人一頁一頁地從頭細讀,嘴唇微微而動,我倒覺得有點好笑了。《九陰真經》中所錄的都是最秘奧精深的武功,她武學一竅不通,雖說書上的字個個識得,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領會。她從頭至尾慢慢讀了一遍,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。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,眼見她翻到了最後一頁,心想總算是瞧完了,哪知她又從頭再瞧起。不過這次讀得很快,只一盞茶時分,也就瞧完了。

  「她把書還給我,笑道:『周大哥,你上了西毒的當啊,這部不是《九陰真經》!』我大吃一驚,說道:『怎麼不是?這明明是師哥遺下來的,模樣兒一點也不錯。』黃夫人道:『模樣兒不錯有什麼用?歐陽鋒把你的經書掉了包啦,這是一部算命占卜用的雜書。』」

  郭靖驚道:「難道歐陽鋒在王真人從棺材中出來之前,已把真經掉了去?」周伯通道:「當時我也這麼想,可是我素知黃老邪專愛做鬼靈精怪的事,他夫人的話我也不甚相信。黃夫人見我半信半疑,又問:『周大哥,《九陰真經》真本的經文是怎樣的,你可知道麼?』我道:『自從經書歸於先師兄之後,沒人翻閱過。先師兄當年曾說,他竭力奪得經書,是為武林中免除一大禍害,決無自利之心,是以遺言全真派弟子,任誰不得習練經中所載武功。』黃夫人道:『王真人這番仁義之心,真令人欽佩無已,也正因為如此,才著了人家的道兒。周大哥,你翻開書來瞧瞧。』我頗為遲疑,記得師哥的遺訓,不敢動手。黃夫人道:『這是一本江南到處流傳的占卜之書,不值半文。再說,就算確是《九陰真經》,你只要不練其中武功,瞧瞧何妨?你師兄只說不許練,可沒說不許瞧。連我都瞧過了,又有什麼大不了。』我依言翻開一頁,見書裏寫的全是高深武功的秘訣,何嘗是占卜星相之書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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