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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《九陰真經》(6)


  周伯通道:「那黃裳練成了一身武功,還是做他的官兒。有一年他治下忽然出現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教門,叫做什麼『摩尼教』,又叫『明教』,據說是西域的波斯胡人傳來的。他們一不拜太上老君,二不拜至聖先師,三不拜如來佛祖,卻拜外國的老魔,可是又不吃肉,只是吃菜。徽宗皇帝只信道教,他知道之後,便下了一道聖旨,要黃裳派兵去剿滅這些邪魔外道。不料明教的教徒之中,著實有不少武功高手,眾教徒打起仗來又人人不怕死,不似官兵那麼沒用,打了幾仗,黃裳帶領的官兵大敗。他心下不忿,親自去向明教的高手挑戰,一口氣殺了幾個什麼法王、什麼使者。哪知道他所殺的人中,有幾個是武林中名門大派的弟子,於是他們的師伯、師叔、師兄、師弟、師姊、師妹、師姑、師姨、師乾爹、師乾媽,一古腦兒地出來,又約了別派的許多好手,來向他為難,罵他行事不按武林規矩。黃裳說道:『我是做官兒的,又不是武林中人,你們武林規矩什麼的,我怎知道?』對方那些姨媽乾爹七張八嘴地吵了起來,說道:『你若非武林中人,怎麼會武?難道你師父只教你武功,不教練武的規矩麼?』黃裳說道:『我沒師父。』那些人死也不信,吵到後來,你說怎樣?」

  郭靖道:「那定是動手打架了。」周伯通道:「可不是嗎?一動上手,黃裳的武功古裏古怪,對方誰都沒見過,當場又給他打死了幾人,但他寡不敵眾,也受了傷,拼命逃走了。那些人氣不過,將他家裏的父母妻兒殺了個乾乾淨淨。」郭靖歎了口氣,覺得講到練武,到後來總不免要殺人,隱隱覺得這黃裳倘若不練武功,多半便沒這樣的慘事。

  周伯通續道:「那黃裳逃到了一處窮荒絕地,躲了起來。那數十名敵手的武功招數,他一招一式都記在心裏,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破解,他要想通破解的方法,去殺了他們報仇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終於每一個敵人所使過的古怪陰毒招數,他都想通了破解的法子。他十分高興,料想這些敵人就算再一擁而上,他獨個兒也對付得了。於是出得山來,去報仇雪恨。不料那些敵人一個個都不見了。你猜是什麼原因?」

  郭靖道:「定是他的敵人得知他武功大進,怕了他啦,都躲了起來。」周伯通搖頭道:「不是,不是。當年我師哥說這故事給我聽的時候,也叫我猜。我猜了七八次都不中,你再猜。」郭靖道:「大哥既然七八次都猜不中,那我也不用猜了,只怕連猜七八十次也不會中。」周伯通哈哈大笑,說道:「沒出息,沒出息。好吧,你既然認輸,我便不叫你猜這啞謎兒了。原來他那幾十個仇人全都死了。」郭靖「咦」的一聲,道:「這可奇了。難道是他的朋友還是他的弟子代他報仇,將他的仇人都殺死了?」周伯通搖頭道:「不是,不是!差著這麼十萬八千里。他沒收弟子。他是文官,交的朋友也都是些文人學士,要吟詩作對做文章,倒還可以,怎能代他殺人報仇?」郭靖搔搔頭,說道:「莫非忽然起了瘟疫,他的仇人都染上了疫病?」周伯通道:「也不是。他的仇人有些在山東,有些在湖廣,有些在河北、兩浙,沒有一起都染上瘟疫之理?啊,是了,是了!對啦,有一項瘟疫,卻是人人都會染上的,不論你逃到天涯海角,都避它不了,你猜那是什麼瘟疫?」

  郭靖把傷寒、天花、疹子、痢疾猜了六七種,周伯通總是搖頭,最後郭靖說道:「口蹄疫!」一出口便知不對,急忙按住了嘴,笑了起來,左手在自己頭上拍了一下,笑道:「我真胡塗,口蹄疫是蒙古牛羊牲口的瘟疫,人可不會染上。」

  周伯通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你越猜越亂了。那黃裳找遍四方,終於給他找到了一個仇人。這人是個女子,當年跟他動手之時,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,但黃裳找到她時,見她已變成了個六十來歲的老婆婆……」郭靖大為詫異,說道:「這可真稀奇。啊,是了,她喬裝改扮,扮作了個老太婆,盼望別讓黃裳認出來。」

  周伯通道:「不是喬裝改扮。你想,黃裳的幾十個仇人,個個都是好手,武功包含諸家各派,何等深奧,何等繁複?他要破解每一人的絕招,可得耗費多少時候心血?原來他獨自躲在深山之中鑽研武功,日思夜想的就只是武功,別的什麼也不想,不知不覺竟已過了四十多年。」郭靖驚道:「過了四十多年?」

  周伯通道:「是啊。專心鑽研武功,四十多年很容易就過去了。我在這裏已住了十五年,也不怎樣。黃裳見那年輕貌美的小姑娘變成了老太婆,很是感慨,但見那老婆婆病骨支離,躺在床上只喘氣,也不用他動手,過不了幾天她自己就會死了。他數十年積在心底的深仇大恨,突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還給那老婆婆喂粥服藥。兄弟,每個人都要死,我說那誰也躲不了的瘟疫,便是大限到來,人人難逃。」郭靖默然點頭。周伯通又道:「我師哥和他那七個弟子天天講究修性養命,難道真又能修成不死的神仙?長生修仙什麼的,我全不信,因此牛鼻子道士我是不做的。」郭靖茫然出神。

  周伯通道:「他那些仇人本來都已四五十歲,再隔上這麼四十多年,到那時豈還有不一個個都死了?哈哈,哈哈,其實他壓根兒不用費心想什麼破法,鑽研什麼武功,只須跟這些仇人比賽長命。四十多年比下來,老天爺自會代他把仇人都收拾了。」郭靖點了點頭,心想:「那麼我要找完顏洪烈報殺父之仇,該是不該?」

  周伯通又道:「不過話說回來,鑽研武功自有無窮樂趣,一個人生在世上,若不鑽研武功,又有什麼更有趣的事好幹?天下玩意兒雖多,可是玩得久了,終究沒味。只有武功,才越玩越有趣。兄弟,你說是不是?」郭靖「嗯」了一聲,他可不覺得練武有什麼好玩,生平練武實在吃足了苦頭,只是從小便咬緊了牙關苦挨,從來不肯貪懶而已。

  周伯通見他不大起勁,說道:「你怎麼不問我後來怎樣?」郭靖道:「對,後來怎樣?」周伯通道:「你如不問後來怎樣,我講故事就不大有精神了。」郭靖道:「是,是,大哥,後來怎樣?」周伯通道:「那黃裳心想:『原來我也老了,可也沒幾年好活啦。』他花了這幾十年心血,想出了包含普天下各家各派功夫的武學,過得幾年,也染上了那誰也逃不過的瘟疫,這番心血豈不是就此湮沒?於是他將所想到的法門寫成了上下兩卷書,那是什麼?」郭靖道:「是什麼?」周伯通道:「唉,難道連這個也猜不到嗎?」郭靖想了一會,問道:「是不是《九陰真經》?」周伯通道:「咱們說了半天,說的就是《九陰真經》的來歷,你還問什麼?」郭靖笑道:「兄弟就怕猜錯了。」

  周伯通道:「撰述《九陰真經》的原由,那黃裳寫在經書的序文之中,我師哥因此得知。黃裳將經書藏於一處極秘密的所在,數十年來從未有人見到。那一年不知怎樣,此書忽在世間出現,天下學武之人自然個個都想得到,大家你搶我奪,一塌糊塗。我師哥說,為了爭奪這部經文而喪命的英雄好漢,前前後後已有一百多人。凡是到了手的,都想依著經中所載修習武功,但練不到一年半載,總是給人發覺,追蹤而來劫奪。搶來搶去,也不知死了多少人。得了書的千方百計躲避,但追奪的人有這麼許許多多,總是放不過他。那陰謀詭計,硬搶軟騙的花招,也不知為這部經書使了多少。」

  郭靖道:「這樣說來,這部經書倒是天下第一害人的東西了。陳玄風如不得經書,那麼與梅超風在鄉間隱姓埋名,快快樂樂地過一世,黃島主也未必能找到他。梅超風倘若不得經書,也不致弄到今日的地步。」

  周伯通道:「兄弟你怎麼如此沒出息?《九陰真經》中所載的武功,奇幻奧秘,神妙之極。學武之人只要學到了一點半滴,豈能不為之神魂顛倒?縱然因此而招致殺身之禍,那又算得了什麼?咱們剛才不說過嗎,世上又有誰是不死的?」郭靖道:「大哥那你是習武入迷了。」周伯通笑道:「那還用說?習武練功,滋味無窮。世人愚蠢得緊,有的愛讀書做官,有的愛黃金寶玉,更有的愛絕色美女,但這其中的樂趣,又怎及得上習武練功的萬一?」

  郭靖道:「兄弟雖也練了一點粗淺功夫,卻體會不到其中有無窮之樂。」周伯通歎道:「傻孩子,傻孩子,那你幹嗎要練武?」郭靖道:「師父要我練,我就練了。」周伯通搖頭道:「你真笨得緊。我對你說,一個人飯可以不吃,性命可以不要,功夫卻不可不練。」郭靖答應了,心想:「我這個把兄多半為了嗜武成癖,才弄得這般瘋瘋癲癲的。」說道:「我見過黑風雙煞練這《九陰真經》上的武功,十分陰毒邪惡,那是萬萬練不得的。」周伯通搖頭道:「那定是黑風雙煞練錯了。《九陰真經》正大光明,怎會陰毒邪惡?」郭靖親眼見過梅超風的武功,說什麼也不信。

  周伯通恍然而悟,說道:「啊,是了。《九陰真經》上載明不少陰毒邪惡武功,那都是黃裳的敵人使的。黃裳要知其破法,必先知其練法,因此將練法和破法全都寫入了真經,真經的要旨是在擊破邪惡武功之法,而不在邪惡武功的練法。黃老邪的徒弟,也多半是大邪小邪,他們不學破法,卻去學了邪法。」邪法易練而破法難通,破解之法,須以上卷中的內功為基,陳玄風只盜得下卷,一上手便練九陰白骨爪、摧心掌、白蟒鞭等較易功夫,艱難的破解之法不能練,只得置之不理,周伯通卻又不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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