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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桃花島主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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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莊主萬料不到裘千仞名滿天下,口出大言,竟如此不堪一擊,本在又好氣又好笑,見梅超風驀地到來,雖容貌已不大識得,但瞧這模樣,料來必定是她,心中驚懼哀傷,一時俱集。完顏康見到師父,心中大喜,上前拜見。眾人見他二人竟以師徒相稱,均感詫異。陸莊主雙手一拱,說道:「梅師姊,十餘年前相別,今日終又重會,陳師哥可好?」六怪與郭靖聽他叫梅超風為師姊,面面相覷,無不凜然。柯鎮噁心道:「今日我們落入了圈套,梅超風一人已不易敵,何況更有她的師弟。」黃蓉卻暗暗點頭:「這莊主的武功文學、談吐行事,無一不是學我爹爹,我早就疑心他與我家必有淵源,果然是我爹爹的弟子。」 梅超風冷然道:「說話的可是陸乘風陸師弟?」陸莊主道:「正是兄弟,師姊別來無恙?」梅超風道:「說什麼別來無恙?我眼睛瞎了,你瞧不出來嗎?你玄風師哥也早給人害死了,這可稱了你心意麼?」陸乘風又驚又喜,驚的是黑風雙煞橫行天下,怎會栽在敵人手裏?喜的是強敵少了一人,而剩下的也雙目已盲,想到昔日桃花島同門學藝的情形,不禁歎了口氣,說道:「害死陳師哥的對頭是誰?師姊可報了仇麼?」梅超風道:「我正在到處找尋他們。」陸乘風道:「小弟當得相助一臂之力,待報了本門怨仇之後,咱們再來清算你我的舊帳。」梅超風哼了一聲。 韓寶駒拍桌而起,大嚷:「梅超風,你的仇家就在這裏。」便要向梅超風撲去,全金發急忙拉住。梅超風聞聲一呆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 裘千仞給郭靖這掌打得痛徹心肺,這時才疼痛漸止,朗然說道:「說什麼報仇算賬,連自己師父給人害死了都不知道,還逞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?」梅超風一翻手,抓住他手腕,喝道:「你說什麼?」裘千仞給她握得痛入骨髓,急叫:「快放手!」梅超風毫不理會,只喝道:「你說什麼?」裘千仞道:「桃花島主黃藥師給人害死了!」 陸乘風驚叫:「你這話可真?」裘千仞道:「為什麼不真?黃藥師是給王重陽門下全真七子圍攻而死的。」他此言一出,梅超風與陸乘風突然伏地放聲大哭。黃蓉咕咚一聲,連椅帶人仰天跌倒,暈了過去。眾人本不信黃藥師絕世武功,竟會遭人害死,但聽受全真七子圍攻,這才不由得不信。以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眾人之能,合力對付,黃藥師多半難以抵擋。郭靖忙抱起黃蓉,連叫:「蓉兒,醒來!」見她臉色慘白,氣若遊絲,惶急大叫:「師父,師父,快救救她。」朱聰過來一探她鼻息,說道:「別怕,這只是一時悲痛過度,昏厥過去,死不了!」運力在她掌心「勞宮穴」揉了幾下。 黃蓉悠悠醒來,大哭叫道:「爹爹呢?爹爹,我要爹爹!」 陸乘風差愕異常,隨即省悟:「她如不是師父的女兒,怎會知道九花玉露丸?」他淚痕滿面,大聲哭叫:「小師妹,咱們去跟全真教的賊道們拚了。梅超風,你……你去也不去?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!都……都是你不好,害死了恩師。」陸冠英見爹爹悲痛之下,語無倫次,忙扶住了他,勸道:「爹爹,你且莫悲傷,咱們從長計議。」陸乘風大聲哭道:「梅超風,你這賊婆娘害得我好苦。你不要臉偷漢,那也罷了,幹嗎要偷師父的《九陰真經》?師父一怒之下,將我們師兄弟三人一齊震斷腳骨,逐出桃花島,我只盼師父終肯回心轉意,憐我受你們兩個牽累,重行收歸師門。現今他老人家逝世,我只盼再能服侍他老人家,以報師恩,這就再無指望的了。」梅超風罵道:「我從前罵你沒志氣,此刻仍要罵你沒志氣。你三番四次邀人來跟我夫婦為難,逼得我夫婦無地容身,這才會在蒙古大漠遭難。眼下你不計議如何報復害師大仇,卻哭哭啼啼地跟我算舊帳。咱們找那七個賊道去啊,你走不動我背你去。」一面說,一面不住哀哭。 黃蓉只是哭叫:「爹爹,我要爹爹!」 朱聰說道:「咱們先問問清楚。」走到裘千仞面前,在他身上拍了幾下灰土,說道:「小徒無知,多有冒犯,請前輩恕罪。」 裘千仞怒道:「我年老眼花,一個失手,這不算數,再來比過。」 朱聰輕拍他的肩膀,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,笑道:「前輩功夫高明得緊,也不必再比啦。」一笑歸座,左手拿了一隻酒杯,右手兩指捏住杯口,不住團團旋轉,突然右手平掌揮出,掌緣擊在杯口,托的一聲響,一個高約半寸的瓷圈飛將出去,落在桌面。他左手將酒杯放在桌上,只見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,所使手法竟和裘千仞适才一模一樣,眾人無不訝異。朱聰笑道:「前輩功夫果然了得,給晚輩偷了招來,得罪得罪,多謝多謝。」裘千仞神色大變。眾人已知必有蹊蹺,但一時卻看不透這中間的機關。朱聰叫道:「靖兒,過來,師父教你這個本事,以後你可去嚇人騙人。」郭靖走近身去。朱聰從左手中指上除下一枚戒指,說道:「這是裘老前輩的,剛才我借了過來,你戴上。」裘千仞又驚又氣,卻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,怎會變到了他手指上。 郭靖依言戴了戒指。朱聰道:「這戒指上有一粒金剛石,最是堅硬不過。你用力握緊酒杯,將金剛石抵在杯上,然後以右手轉動酒杯。」郭靖照他吩咐做了。各人這時均已了然,全金發等不禁笑出聲來。郭靖伸右掌在杯口輕輕一擊,一圈杯口應手而落,原來戒指上的金剛石已在杯口劃了一道極深的印痕,哪裏是什麼深湛的內功了? 黃蓉看得有趣,不覺破涕為笑,但想到父親,又哀哀地哭了起來。 朱聰道:「姑娘且莫哭,這裘老前輩很愛騙人,他的話,有如老狗放那個氣,未必很香。」黃蓉愕然不解。朱聰笑道:「令尊黃先生武功蓋世,怎會讓人害死?再說全真七子都是規規矩矩的人物,又跟令尊沒仇,怎會打將起來?」黃蓉急道:「定是為了丘處機這些牛鼻子道士的師叔周伯通。」朱聰道:「怎樣?」 黃蓉哭道:「你不知道的。」以她聰明機警,本不致輕信人言,但一來父女骨肉關心,二來黃藥師和周伯通之間確有重大過節。全真七子要圍攻她父親,不由她不信。 朱聰道:「不管怎樣,我總說這個糟老頭子的話,很有點兒臭。」黃蓉道:「你說他是放狗……放狗……」朱聰一本正經地道:「不錯,是放狗屁!他衣袖裏還有這許多鬼鬼祟祟的東西,你來猜猜是幹什麼用的。」於是一件件地摸了出來,放在桌上,見是兩塊磚頭、一紮縛得緊緊的幹茅、一塊火絨、一把火刀和一塊火石。 黃蓉拿起磚頭一捏,那磚應手而碎,只用力搓了幾搓,磚頭成為碎粉。她聽了朱聰的開導,悲痛之情大減,笑生雙靨,說道:「這磚頭是麵粉做的,剛才他還露一手捏磚成粉的上乘內功呢!」裘千仞一張老臉一忽兒青,一忽兒白,無地自容,他本想捏造黃藥師死訊,乘亂溜走,哪知自己炫人耳目的手法盡為朱聰拆穿,當即轉身,快步走出,梅超風反手抓住,將他往地下摔落,喝道:「你說我恩師逝世,到底是真是假?」這一摔勁力好大,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 黃蓉見那束幹茅頭上有燒焦了的痕跡,登時省悟,說道:「二師父,你把這束幹茅點燃了藏在袖裏,然後吸一口,噴一口。」江南六怪對黃蓉本來頗有芥蒂,但此刻齊心對付裘千仞,變成了敵愾同仇。朱聰本來頗喜黃蓉刁鑽古怪,很合自己脾氣,聽得她一句「二師父」叫出了口,更加歡喜,當即依言而行,還閉了眼搖頭晃腦,神色儼然。 黃蓉拍手笑道:「靖哥哥,咱們剛才見這糟老頭子練內功,不就是這樣麼?」走到裘千仞身邊,笑吟吟地道:「起來吧。」伸手攙他站起,突然左手輕揮,已用「蘭花拂穴手」拂中了他背後第五椎節下的「神道穴」,喝道:「到底我爹爹有沒有死?你說他死,我就要你的命。」一翻手,明晃晃的蛾眉鋼刺已抵在他胸口。 眾人聽了她的問話,都覺好笑,雖是問他訊息,卻又不許他說黃藥師真的死了。裘千仞只覺身上一陣酸一陣癢,難過之極,顫聲道:「只怕沒死也未可知。」黃蓉笑逐顏開,說道:「這還像人話,就饒了你。」在他「缺盆穴」上捏了幾把,解開他穴道。 陸乘風心想:「小師妹問話一廂情願,不得要領。」問道:「你說我師父為全真七子害死,是你親眼見到呢,還是傳聞?」裘千仞道:「是聽人說的。」陸乘風道:「誰說的?」裘千仞沉吟了一下,道:「是洪七公。」黃蓉急問:「哪一天說的?」裘千仞道:「一個月之前。」黃蓉問道:「七公在什麼地方對你說的?」裘千仞道:「在泰山頂上,我跟他比武,他輸了給我,無意間說起這回事。」黃蓉大喜,縱上前去,左手抓住他胸口,右手拔下了他幾根白鬍子,咭咭而笑,說道:「七公會輸給你這糟老頭子?梅師姊、陸師哥,別聽他放……放……」她女孩兒家粗話竟說不出口。朱聰接口道:「放他奶奶的臭狗屁!」黃蓉道:「一個月之前,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一起在江南,靖哥哥,你再給他一掌!」郭靖道:「好!」縱身就要上前。 裘千仞大驚,轉身就逃,他見梅超風守在門口,當下反向裏走。陸冠英上前攔阻,讓他出手一推,一個踉蹌,跌了開去。裘千仞雖欺世盜名,畢竟也有些真實武功,要不然哪敢貿然與六怪、郭靖動手?陸冠英卻不是他敵手。 黃蓉縱身過去,雙臂張開,問道:「你頭頂鐵缸,在水面上走過,那是什麼功夫?」裘千仞道:「這是我的獨門輕功。我外號『鐵掌水上飄』,這便是『水上飄』了。」黃蓉笑道:「啊,還在信口胡吹,你到底說不說?」裘千仞道:「我年紀老了,武功已大不如前,輕身功夫卻還沒丟荒。」黃蓉道:「好啊,外面天井裏有一口大金魚缸,你露露『水上飄』的功夫給大夥開開眼界,你瞧見沒有?一出廳門,左首那株桂花樹下面就是。」裘千仞道:「一缸水怎能演功夫……」他一句話未說完,突然眼前亮光閃動,腳上一緊,身子已倒吊起來。梅超風喝道:「死到臨頭,還要嘴硬。」白蟒鞭將他捲在半空,依照黃蓉所說方位,銀鞭輕抖,撲通一聲,將他摔入魚缸。黃蓉奔到缸邊,蛾眉鋼刺一晃,說道:「你不說,我不讓你出來,水上飄變成了水底鑽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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