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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五湖廢人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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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顏康久鬥不下,心中焦躁,暗道:「再耗下去,時刻長了,就算勝了他,要是再有人出來邀鬥,我哪裏還有力氣對付?」他武功原比陸冠英高出甚多,只因淹入湖中,喝了一肚子水,委頓之下,力氣不加,兼之身陷重圍,初次遇險,不免心怯,這才讓陸冠英拆了數十招,待得精神漸振,手上加緊,砰的一聲,陸冠英肩頭中拳。他一個踉蹌,倒退幾步,見敵人乘勢進逼,陡然間飛起左腿,足心朝天,踢向完顏康心胸。這一招叫做「懷心腿」,出腿如電,極為厲害。 完顏康想不到敵人落敗之餘,尚能出此絕招,待得伸手去格,胸口已給踢中。這「懷心腿」是陸冠英自幼苦練的絕技,練時用繩子縛住足踝,然後將繩繞過屋樑,逐日拉扯懸吊,臨敵時飛腿踢出,倏忽過頂,敵人實所難防。完顏康胸口劇痛,左手急彎,五根手指已插入了陸冠英小腿,右掌往他胯上推去,喝道:「躺下!」陸冠英單腿站立,被他這麼猛推,直跌出去,撞向坐在榻上的陸莊主。 陸莊主左手伸出,托住他背心,輕輕放落,見兒子小腿上鮮血淋漓,從原來站立處直到榻前一排鮮血直滴過來,又驚又怒,喝問:「黑風雙煞是你什麼人?」 他這一出手,眾人俱感驚詫。別說完顏康與眾寨主不知他身有武功,連他親生兒子陸冠英,也只道父親雙腿殘廢,自然不會武功,自己從小便見父親寄情于琴書之間,對他的作為向來不聞不問,哪知剛才護他這麼一托,出手竟沉穩之極。黃蓉昨晚見到了他門楣上的鐵八卦,對郭靖說過,只他兩人才不訝異。 完顏康聽陸莊主喝問,一呆之下,說道:「黑風雙煞是什麼東西?」梅超風雖傳他武藝,但自己的來歷固未曾對他言明,連真實姓名也不對他說,「黑風雙煞」的名頭,他自然更加不知了。陸莊主怒道:「裝什麼蒜?這陰毒的九陰白骨爪是誰傳你的?」完顏康道:「小爺沒空聽你囉唆,失陪啦!」轉身走向門口。眾寨主齊聲怒喝,挺起兵刃攔阻。完顏康連聲冷笑,回頭向陸冠英道:「你說話算不算數?」陸冠英臉色慘白,擺一擺手,說道:「太湖群雄說一是一,眾位哥哥放他走吧。張大哥,你領他出去。」 眾寨主心中都不願意,但少莊主既然有令,卻也不能違抗。那張寨主喝道:「跟我走吧,諒你這小子自己也找不到路出去。」完顏康道:「我的從人衛兵呢?」陸冠英道:「一起放他們走。」完顏康大拇指一豎,說道:「好,果然是君子一言,快馬一鞭。眾寨主,咱們後會有期。」說著團團作揖,唱個無禮喏,滿臉得意之色。 他轉身正要走出書房,陸莊主忽道:「且慢!老夫不才,要領教你的九陰白骨爪。」完顏康停步笑道:「那好極啦。」陸冠英忙道:「爹,您老人家犯不著跟這小子一般見識。」陸莊主道:「不用擔心,他的九陰白骨爪還沒練到家。」雙目盯著完顏康,緩緩說道:「我腿有殘疾,不能行走,你過來。」完顏康冷笑,卻不移步。 陸冠英腿上傷口劇痛,但決不肯讓父親與對方動手,縱身躍出房門,叫道:「這次是代我爹爹再請教幾招。」完顏康笑道:「好,咱倆再練練。」 陸莊主喝道:「英兒走開!」右手在榻邊按落,憑著手上之力,身子突然躍起,左掌向完顏康頂上猛劈下去。眾人驚呼聲中,完顏康舉手相格,腕上一緊,右腕已給捏住,眼前掌影閃動,敵人右掌又向肩頭擊到。完顏康萬料不到他擒拿法如此迅捷奇特,左手急忙招架,右手力掙,想掙脫他的擒拿。陸莊主足不著地,身子重量全然放在完顏康這手腕之上,身在半空,右掌快如閃電,瞬息間連施五六下殺手。完顏康奮力抖甩,卻哪裏甩得脫?飛腿去踢,卻又踢他不著。 眾人又驚又喜,望著兩人相鬥。見陸莊主又舉掌劈落,完顏康伸出五指,要戳他手掌,陸莊主手肘突然下沉,一個肘錘,正中他「肩井穴」。完顏康半身酸麻,跟著左手手腕也已給他拿住,只聽得喀喀兩聲,雙手手腕關節已同時錯脫。陸莊主手法快極,左手在他腰裏一戳,右手在他肩上一捺,已借力躍回木榻,穩穩坐下。完顏康卻雙腿軟倒,再也站不起身。眾寨主看得目瞪口呆,隔了半晌,才震天價喝起彩來。 陸冠英搶步走到榻前,問道:「爹,您沒事吧?」陸莊主笑著搖搖頭,隨即臉色轉為凝重,說道:「這金狗的師承來歷,得好好問他一問。」 兩名寨主拿了繩索將完顏康手足縛住。張寨主道:「在那姓段的兵馬指揮使行囊之中,搜出了幾副精鋼的腳鐐手銬,正好用來銬這小子,瞧他還掙不掙得斷。」眾人連聲叫好,有人飛步去取了來,將完顏康手腳都上了雙重鋼銬。 完顏康手腕劇痛,額上黃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來,但強行忍住,並不呻吟。陸莊主道:「拉他過來。」兩名頭領執住完顏康的手臂,將他拉到榻前。啪啪兩聲,陸莊主給他接好手腕關節,又在他尾脊骨與左胸穴道各點一指。完顏康疼痛漸止,心裏又憤怒,又驚訝,還未開言,陸冠英已命人將他押下監禁。眾寨寨主都退了出去。 陸莊主轉身對黃蓉與郭靖笑道:「與少年人好勇鬥狠,有失斯文,倒教兩位笑話了。」黃蓉見他的掌法與點穴功夫全是自己家傳的一路,不禁疑心更盛,笑問:「那是什麼人?他是不是偷了寶莊的東西,累得莊主生氣?」陸莊主呵呵大笑,道:「不錯,他們確是搶了大夥兒不少財物。來來來,咱們再看書畫,別讓這小賊掃了清興。」陸冠英退出書房,三人又再觀畫。陸莊主與黃蓉一幅幅地談論山水佈局、人物神態,翎毛草蟲如何,花卉松石又如何。郭靖自全然不懂。 中飯過後,陸莊主命兩名莊丁陪同他們去遊覽張公、善卷二洞,那是天下勝景,洞中奇幻莫名,兩人游到天色全黑,盡興而返。 晚上臨睡時,郭靖道:「蓉兒,怎麼辦?救不救他?」黃蓉道:「咱們在這兒且再住幾天,我還摸不准那陸莊主的底子。」郭靖道:「他武功與你門戶很近啊。」黃蓉沉吟道:「奇就奇在這裏,莫非他識得梅超風?」兩人怕隔牆有耳,不敢多談。 睡到中夜,忽聽得瓦面上有聲輕響,接著地上擦的一聲。兩人都和衣而臥,聽得異聲,立即醒覺,同時從床上躍起,輕輕推窗外望,見一個黑影躲在一叢玫瑰之後。那人四下張望,然後躡足向東走去,瞧這般全神提防的模樣,似是闖進莊來的外人。黃蓉本來只道歸雲莊不過是太湖群雄的總舵,但見了陸莊主的武功後,心知其中必定另有隱秘,決意要探個水落石出,向郭靖招了招手,翻出窗子,悄悄跟在那人身後。 跟得幾十步,星光下已看清那人是個女子,武功也非甚高,黃蓉加快腳步,逼近前去,那女子臉蛋微側,看清卻是穆念慈。黃蓉心中暗笑:「好啊,救意中人來啦。倒要瞧瞧你用什麼手段。」穆念慈在園中東轉西走,不多時已迷失了方向。 黃蓉知道依這莊園的方位建置,監人的所在必在離上震下的「噬嗑」之位,《易經》曰:「噬嗑,亨,利用獄。」「象曰:雷電,噬嗑,先王以明罰敕法。」她父親黃藥師精研其理,閒時常與她講解指授。她想這莊園構築雖奇,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,哪及得上桃花島中陰陽變化、乾坤倒置的奧妙?在桃花島,禁人的所在反而在幹上兌下的「履」位,取其「履道坦坦,幽人貞吉」之義,更顯主人的氣派。黃蓉心想:「照你這樣走去,一百年也找不到他。」俯身在地下抓了一把散泥,見穆念慈正走到歧路,躊躇不決,拈起一粒泥塊向左邊路上擲去,低沉了聲音道:「向這邊走。」閃身躲入旁邊花叢。 穆念慈大吃一驚,回頭看時,不見人影,當即提刀縱身過去。黃蓉與郭靖的輕身功夫高她甚遠,早已躲起,哪能讓她找到?穆念慈正感彷徨,心想:「這人不知是好心壞心,反正我找不到路,姑且照他的指點試試。」便依指點向左,每到歧路,總有小粒泥塊擲明方向,曲曲折折走了好一陣子,忽聽得嗤的一聲,一粒泥塊遠遠飛去,撞在一間小屋窗上,眼前一花,兩個黑影從身邊閃過,倏忽不見。 穆念慈奔向小屋,見屋前兩名大漢倒在地下,眼睜睜望著自己,手中各執兵刃,卻動彈不得,顯已給人點了穴道。穆念慈心知暗中有高人相助,輕輕推門進去,側耳靜聽,室中果有呼吸之聲。她低聲叫道:「康哥,是你麼?」 完顏康早在看守人跌倒時驚醒,聽得是穆念慈的聲音,又驚又喜,忙道:「是我。」 穆念慈大喜,黑暗中辨聲走近,說道:「謝天謝地,果然你在這裏,那可好極了,咱們走吧。」完顏康道:「你可帶得有寶刀寶劍麼?」穆念慈道:「怎麼?」完顏康輕輕一動,手鐐腳銬上發出金鐵碰撞之聲。穆念慈上去一摸,心中大悔,恨恨地道:「那柄削鐵如泥的短劍,我不該給了黃家妹子。」 黃蓉與郭靖躲在屋外竊聽兩人說話。她心中暗笑:「等你著急一會,我再把短劍給你。」 穆念慈甚是焦急,道:「我去盜鐵銬的鑰匙。」完顏康道:「你別去,莊內敵人厲害,你去犯險必然失手,無濟於事。」穆念慈道:「那麼我背你出去。」完顏康道:「他們用鐵鍊將我鎖在柱上,背不走的。」穆念慈急得流下淚來,嗚咽道:「那怎麼辦?」完顏康笑道:「你親親我吧。」穆念慈跺腳道:「人家急得要命,你還鬧著玩。」完顏康悄聲笑道:「誰鬧著玩了?這是正經大事啊。」穆念慈並不理他,苦思相救之計。完顏康道:「你怎知我在這裏?」穆念慈道:「我一路跟著你啊。」完顏康心中感動,道:「你靠在我身上,我跟你說。」穆念慈坐在地下草席上,偎倚在他懷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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