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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長春服輸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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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小瑩溫言道:「男子三妻四妾,也是常事。將來你將這情由告知大汗,一夫二女,兩全其美,有何不可?我瞧成吉思汗自己,一百個妻子也還不止。」 郭靖拭淚道:「我不娶華箏公主。」韓小瑩奇道:「為什麼?」郭靖道:「我不喜歡她做妻子。」韓小瑩道:「你不是一直跟她挺好的麼?」郭靖道:「我只當她是妹子,是好朋友,可不要她做妻子。」丘處機喜道:「好孩子,有志氣,有志氣。管他什麼大汗不大汗,公主不公主。你還是依照你爹爹和楊叔叔的話,跟穆姑娘結親。」不料郭靖仍是搖頭道:「我也不娶穆姑娘。」 眾人都感奇怪,不知他心中轉什麼念頭。韓小瑩是女子,畢竟心思細密,輕聲問道:「你可是另有意中人啦?」郭靖紅了臉,隔了一會,終於點了點頭。韓寶駒與丘處機同聲喝問:「是誰?」郭靖囁嚅不答。 韓小瑩昨晚在王府中與梅超風、歐陽克等相鬥時,已自留神到了黃蓉,見她眉目如畫,丰姿綽約,當時暗暗稱奇,此刻一轉念間,又記起黃蓉對他神情親密,頗為回護,問道:「是那個穿白衫子的小姑娘,是不是?」郭靖紅著臉點了點頭。 丘處機問道:「什麼白衫子、黑衫子,小姑娘、大姑娘?」韓小瑩沉吟道:「我聽得梅超風叫她小師妹,又叫她爹爹作師父……」 丘處機與柯鎮惡同時站起,齊聲驚道:「難道是黃藥師的女兒?」 韓小瑩拉住郭靖的手,問道:「靖兒,她可是姓黃?」郭靖道:「是。」韓小瑩一時茫然無言。柯鎮惡喃喃地道:「你想娶梅超風的師妹?」 朱聰問道:「她父親將她許配給你麼?」郭靖道:「我沒見過她爹爹,也不知她爹爹是誰。」朱聰又問:「那麼你們是私訂終身的了?」郭靖不懂「私訂終身」是什麼意思,睜大了眼不答。朱聰道:「你對她說過一定要娶她,她也說要嫁你,是不是?」 郭靖道:「沒說過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用不著說。我不能沒有她,蓉兒也不能沒有我。我們兩個心裏都知道的。」 韓寶駒一生從未嘗過愛情滋味,聽了這幾句話怫然不悅,喝道:「那成什麼話?」韓小瑩心中卻想起了張阿生:「我們江南七怪之中,五哥的性子與靖兒最像,可是他一直在暗暗喜歡我,卻從來只道配我不上,不敢稍露情意,怎似靖兒跟那黃家小姑娘一般,說什麼『兩個心裏都知道,我不能沒有她,她不能沒有我』?要是我在他死前幾個月讓他知道,我其實也不能沒有他,他一生也得有幾個月真正的歡喜。」 朱聰溫言道:「她爹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,你知道麼?要是他知道你偷偷跟他女兒相好,你還有命麼?梅超風學不到他師父一成本事,已這般厲害。那桃花島主要殺你時,誰救得了你?」郭靖低聲道:「蓉兒這樣好,我想……我想她爹爹也不會是惡人。」韓寶駒罵道:「放屁!黃藥師惡盡惡絕,怎會不是惡人?你快發一個誓,以後永遠不再跟這小妖女見面。」江南六怪因黑風雙煞害死笑彌陀張阿生,與雙煞仇深似海,連帶對他們的師父也一向恨之入骨,均想黑風雙煞用以殺死張阿生的武功是黃藥師所傳,世上若無黃藥師這大魔頭,張阿生自也不會死於非命。 韓寶駒踏上一步,厲聲道:「快說!說你今後再也不見那小妖女了。」 郭靖好生為難,一邊是師恩深重,一邊是情深愛篤,心想若不能再和蓉兒見面,這一生怎麼還能做人?只見幾位師父都是目光嚴峻地望著自己,心中一陣酸痛,雙膝跪倒,兩道淚水從面頰上流下來,說道:「師父,我不見蓉兒,我活不了三天,就會死的!」 突然窗外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:「你們幹嗎這般逼他?好不害臊!」眾人一怔。那女子叫道:「靖哥哥,快出來。」 郭靖一聽正是黃蓉,又驚又喜,搶步出外,只見她俏生生地站在庭院之中,左手牽著汗血寶馬。小紅馬見到郭靖,長聲歡嘶,前足躍起。韓寶駒、全金發、朱聰、丘處機四人跟著出房。郭靖向韓寶駒道:「三師父,就是她。她是蓉兒。蓉兒是好姑娘,不是妖女!」 黃蓉罵道:「你這難看的矮胖子,幹嗎罵我是小妖女?」又指著朱聰道:「還有你這肮髒邋遢的鬼秀才,幹嗎罵我爹爹,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?」 朱聰不跟小姑娘一般見識,微微而笑,心想這女孩兒果然明豔無儔,生平未見,怪不得靖兒如此為她顛倒。韓寶駒卻勃然大怒,氣得唇邊小鬍子也翹了起來,喝道:「快滾,快滾!」黃蓉拍手唱道:「矮冬瓜,滾皮球,踢一腳,溜三溜;踢兩腳……」郭靖喝道:「蓉兒不許頑皮!這幾位是我師父。」黃蓉伸伸舌頭,做個鬼臉。韓寶駒踏步上前,伸手向她推去。黃蓉側身讓開,又唱:「矮冬瓜,滾皮球……」突然間伸手拉住郭靖腰間衣服,用力一扯,兩人同時騎上了紅馬。黃蓉一提韁,那馬如箭離弦般直飛出去。韓寶駒身法再快,又怎趕得上這匹風馳電掣般的汗血寶馬? 等到郭靖心神稍定,回過頭來,韓寶駒等人面目已經看不清楚,瞬息之間,諸人已成為一個個小黑點,只覺耳旁風生,勁風撲面,那紅馬奔跑得迅速之極。 黃蓉右手持韁,左手伸過來拉住了郭靖的手。兩人雖分別不到半日,但剛才一在室內,一在窗外,都是膽戰心驚,苦惱焦慮,惟恐有失,這時相聚,猶如劫後重逢一般。郭靖心中迷迷糊糊,自覺逃離師父大大不該,但想到要舍卻懷中這個比自己性命還親的蓉兒,此後永不見面,那寧可斷首瀝血,也決計不能屈從。 小紅馬一陣疾馳,離中都已數十里之遙,黃蓉才收韁息馬,躍下地來。郭靖跟著下馬,那紅馬不住將頭頸在他腰裏挨擦,十分親熱。兩人手拉著手,默默相對,千言萬語,不知從何說起。但縱然一言不發,兩心相通,相互早知對方心意。 隔了良久良久,黃蓉輕輕放下郭靖的手,從馬旁革囊中取出一塊汗巾,到小溪中沾濕了,交給郭靖抹臉。郭靖正在呆呆地出神,也不接過,突然說道:「蓉兒,非這樣不可!」黃蓉給他嚇了一跳,道:「什麼啊?」郭靖道:「咱們回去,見我師父們去。」黃蓉驚道:「回去?咱們一起回去?」 郭靖道:「嗯。我要牽著你的手,對六位師父與馬道長他們說道:蓉兒是好姑娘,不是妖女……我……我不能沒有她……」一面說,一面拉著黃蓉的小手,昂起了頭,斬釘截鐵般說著,似乎柯鎮惡、馬鈺等就在他眼前:「師父對我恩重如山,弟子粉身難報,但是,但是,蓉兒……蓉兒可不是小妖女,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……很好很好的……」他心中有無數言辭要為黃蓉辯護,但話到口頭,卻除了說她「很好很好」之外,更無別語。 黃蓉起先覺得好笑,聽到後來,不禁十分感動,輕聲道:「靖哥哥,你師父他們恨死了我,你多說也沒用。別回去吧!我跟你到深山裏、海島上,到他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過一輩子。」郭靖心中一動,隨即正色道:「蓉兒,咱們非回去不可。」黃蓉叫道:「他們一定會生生拆開咱們。咱倆以後可不能再見面啦。」郭靖道:「我死也不跟你分開。師父,你們什麼話我都聽從,但我決不跟蓉兒分開。你們打死我好了,我不逃,不抱怨,但我決不跟蓉兒分開。」 黃蓉本來心中淒苦,聽了他這句勝過千言信誓、萬句盟約的話,突然間滿腔都是信心,只覺兩顆心已牢牢結在一起,天下再沒什麼人、什麼力道能將兩人拆散,心想:「對啦,最多是死,難道還有比死更厲害的?」說道:「靖哥哥,我永遠聽你話。咱倆死也不分開。爹爹也分不開咱兩個。」郭靖喜道:「本來嘛,我說你是很好很好的。」 黃蓉嫣然一笑,從革囊中取出一大塊生牛肉來,用濕泥裹了,找些枯枝,生起火來,說道:「讓小紅馬息一忽兒,咱們打了尖就回去。」 兩人吃了牛肉,那小紅馬也吃飽了草,兩人上馬從來路回去,未牌稍過,已來到小客店前。郭靖牽了黃蓉的手,走進店內。 那店伴得過郭靖的銀子,見他回來,滿臉堆歡地迎上,說道:「您老好,那幾位都出京去啦。跟您張羅點兒什麼吃的?」郭靖驚道:「都去啦?留下什麼話沒有?」店伴道:「沒有啊。他們向南走的,走了不到兩個時辰。」郭靖向黃蓉道:「咱們追去。」 兩人出店上馬,向南追尋,但始終不見三子六怪的蹤影。郭靖道:「只怕師父們走了另一條道。」於是催馬重又回頭。那小紅馬也真神駿,雖然一騎雙乘,仍來回奔馳,不見疲態。一路打聽,途人都說沒見到全真三子、江南六怪那樣的人物。 郭靖好生失望。黃蓉道:「八月中秋大夥兒在嘉興煙雨樓相會,那時必可見到你眾位師父。你要說我『很好,很好』,那時再說不遲。」郭靖道:「到中秋節足足還有半年。」黃蓉笑道:「這半年中咱倆到處玩耍,豈不甚妙?」郭靖本就生性曠達,又少年貪玩,何況有意中人相伴,不禁心滿意足,拍手叫好。 兩人趕到一個小鎮,住了一宵,次日買了一匹高頭白馬。郭靖一定要騎白馬,把紅馬讓給黃蓉乘坐。兩人按轡緩行,一路遊山玩水,樂也融融,或曠野間並肩而臥,或村店中同室而居,雖然情深愛篤,但兩小無猜,也不過分親密。黃蓉固不以為異,郭靖亦覺本該如此。兩人身邊金銀不少,飲食不虞匱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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