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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往事如煙(2)


  黃蓉正要開言,忽見這和尚從僧袍下取出一對銅鈸,雙手合處,當的一聲,震耳欲聾,並非銅聲,當系外鍍黃銅的鋼鈸,突然眼前一花,那對銅鈸一上一下,疾飛過來,鈸邊閃閃生光,鋒利異常,要是給打中了,身子只怕要給雙鈸切成三截,大驚之下,銅鈸離身已近,哪裏還來得及閃避,立即躥起,反向前沖,右掌在上面銅鈸底下一托,左足在下面銅鈸上一頓,竟自在兩鈸之間沖了過去。這一下兇險異常,雙鈸固然逃過,但也已躍近靈智身旁。

  靈智巨掌起處,「五指秘刀」向她拍去。黃蓉便似收足不住,仍向前猛衝,直撲向敵人懷裏。眾人同聲驚呼,這樣花一般的少女眼見要給靈智巨掌震得筋折骨斷,五臟碎裂。歐陽克大叫:「手下留情!」要想躍上搶救,哪裏還來得及?但見靈智的巨掌已擊中她背心,卻見他手掌立即收轉,大聲怪叫。黃蓉已乘著他這一掌之勢飛出廳外。遠遠聽得她清脆的笑聲不絕,似乎全未受傷,眾人料想靈智這一掌擊出時力道必巨,但不知如何,他手掌甫及對方身子,立即迅速異常地回縮,竟似掌力來不及發出。

  眾人一凝神間,但聽得靈智怒吼連連,他舉起掌來,右手掌中鮮血淋漓,只見掌中竟給刺破了十多個小孔,驀地裏想起,叫道:「軟蝟甲!軟蝟甲!」叫聲中又是驚,又是怒,又有痛楚。

  彭連虎驚道:「這丫頭身上穿了『軟蝟甲』?那是東海桃花島的鎮島之寶!」沙通天奇道:「她小小年紀,怎能弄到這副『軟蝟甲』?」

  歐陽克掛念著黃蓉,躍出門外,黑暗中不見人影,不知她已逃到了何處,長聲呼哨,領了眾姬追尋,心中卻感喜慰:「她既逃走,想來並未受傷。好歹我要抱她在手裏。」

  侯通海問道:「師哥,什麼叫軟蝟甲?」彭連虎搶著道:「刺蝟見過嗎?」侯通海道:「當然見過。」彭連虎道:「她外衣內貼身穿著一套軟甲,這軟甲不但刀槍不入,而且生滿了倒刺,就同刺蝟一般。誰打她一拳,踢她一腳,就夠誰受的!」侯通海伸了伸舌頭,道:「虧得我從來沒打中過這臭小子!」沙通天道:「我去追她回來!」侯通海道:「師哥,她……她身子可碰不得。」沙通天道:「還用你說?我抓住她頭髮拖了回來。」侯通海道:「對,對,怎麼我便想不到。師哥,你當真聰明。」師兄弟倆和彭連虎一齊追了出去。

  這時趙王完顏洪烈已得兒子急報,得悉王妃被擄,驚怒交集,父子兩人點起親兵,出府追趕。衛隊長湯祖德奮勇當先,率領了部屬大呼小叫,搜捕刺客。王府裏裏外外,鬧得天翻地覆。

  郭靖又在牆邊遇到梁子翁,大駭之下,轉頭狂奔,不辨東西南北,盡往最暗處鑽去。梁子翁一心要喝他鮮血,半步不肯放鬆。幸好郭靖輕功了得,又在黑夜,奔了好一陣,四下裏燈燭無光,也不知到了何處,忽覺遍地都是荊棘,亂石嶙峋,有如無數石劍倒插。王府之中何來荊棘亂石,郭靖哪有餘暇尋思?只覺小腿給荊棘刺得甚是疼痛,他一想到那白髮老頭咬向自己咽喉的牙齒,別說是小小荊棘,就是刀山劍林,也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。突然間腳下一空,叫聲:「啊喲!」身子已然下墮,似乎跌了四五丈這才到底,竟是個極深的洞穴。

  他身在半空已然運勁,只待著地時站定,以免跌傷,不料雙足所觸處都是一個個圓球,圓球滾動,立足不穩,仰天一跤跌倒,撐持著坐起身來時手觸圓球,嚇了一跳,摸得幾下,辨出這些大圓球都是死人骷髏頭,看來這深洞是趙王府殺了人之後拋棄屍體的所在。

  只聽梁子翁在上面洞口叫道:「小子,快上來!」郭靖心想:「我可沒那麼笨,上來送死!」伸手四下摸索,身後空洞無物,於是向後退了幾步,以防梁子翁躍下追殺。

  梁子翁叫駡了幾聲,料想郭靖決計不會上來,喝道:「你逃到閻王殿上,老子也會追到你。」踴身跳下。

  郭靖大驚,又退了幾步,居然仍有容身之處。他轉過身來,雙手伸出探路,一步步前行,原來是個地道。

  接著梁子翁也發覺了是地道,他藝高人膽大,雖眼前漆黑一團,伸手不見五指,卻也不怕郭靖暗算,發足追去,反而喜歡:「甕中捉鼈,你這小子再也逃不了啦。這一下還不喝幹了你身上鮮血?」郭靖暗暗叫苦:「這地道總有盡頭,可逃不了啦!」梁子翁哈哈大笑,雙手張開,摸著地道左右兩壁,也不性急,慢慢一步步緊迫。

  郭靖又逃了數丈,陡覺前面空曠,地道已完,來到一個土室。梁子翁轉眼追到,笑道:「臭小子,再逃到哪裏去?」

  忽然左邊角落裏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:「誰在這裏撒野?」

  兩人萬料不到這地底黑洞之中竟會有人,驀地裏聽到這聲音,語聲雖輕,在兩人耳中卻直如轟轟焦雷一般。郭靖固嚇得一顆心突突亂跳,梁子翁也不禁毛骨悚然。

  只聽得那聲音又陰森森地道:「進我洞來,有死無生。你們活得不耐煩了嗎?」話聲似是女子,說話時不住急喘,似乎身患重病。

  兩人聽話聲不像是鬼怪,驚懼稍減。郭靖聽她出言怪責,忙道:「我是不小心掉進來的,有人追我……」一言未畢,梁子翁已聽清楚了他的所在,搶上數步,伸手來拿。郭靖聽到他手掌風聲,疾忙避開。梁子翁一拿不中,連施擒拿。郭靖左躲右閃。一團漆黑之中,一個亂抓,一個瞎躲。突然嗤的一聲響,梁子翁扯裂了郭靖左手衣袖。

  那女子怒道:「誰敢到這裏捉人?」梁子翁罵道:「你裝神扮鬼,嚇得倒我嗎?」那女人氣喘喘地道:「哼,少年人,躲到我這裏來。」郭靖身處絕境,危急萬狀,聽了她這話,不假思索地便縱身過去,突覺五根冰涼的手指伸過來一把抓住了自己手腕,勁力大得異乎尋常,給她一拉之下,不由得向前撲出,撞入一團乾草。

  那女人喘著氣,向梁子翁道:「你這幾下擒拿手,勁道不小啊。你是關外來的吧?」

  梁子翁大吃一驚,心想:「我瞧不見她半根寒毛,怎地她連我的武功家數都認了出來?難道她竟能黑中視物?這個女人,可古怪得緊了!」不敢輕忽,朗聲道:「在下是關東參客,姓梁。這小子偷了我的要物,在下非追還不可,請尊駕勿加阻攔。」

  那女子道:「啊,是參仙梁子翁枉顧。別人不知,無意中闖進我洞來,已罪不可恕,梁老怪你是一派宗師,難道武林中的規矩你也不懂嗎?」梁子翁愈覺驚奇,問道:「請教尊駕的萬兒。」那女人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郭靖突覺拿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劇烈顫抖,慢慢鬆開了手指,又聽她強抑呻吟,似乎十分痛苦,問道:「你有病嗎?」

  梁子翁自負武功了得,又聽到她的呻吟,心想這人就算身負絕技,也是非病即傷,不足為患,運勁於臂,雙手疾向郭靖胸口抓去,剛碰到他衣服,正待手指抓緊,突然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左粘去。梁子翁吃了一驚,左手回轉,反拿敵臂。那女子喝道:「去吧!」一掌拍在梁子翁背上。騰的一聲,將他震得倒退三步,幸他內功了得,未曾受傷。

  梁子翁罵道:「好賊婆!你過來。」那女子只是喘氣,絲毫不動,梁子翁知她果真下身不能移動,驚懼之心減了七分,慢慢逼近,正要縱身上前襲擊,突然腳踝上有物捲到,似是一條軟鞭,這一下無聲無息,鞭來如風,他應變奇速,就在這一瞬間身隨鞭起,右腿向那女子踢去,噗的一下,頭頂撞上了土壁。

  他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絕,在關外享大名逾二十年,這一腿當者立斃,端的厲害無比。哪知他腳尖將到未到之際,頭頂撞壁,接著忽覺「沖陽穴」上一麻,大驚之下,立即縮回。「沖陽穴」位於足趺上五寸,若為人拿正了穴道,一條腿便麻木不仁,他急踢急縮,總算沒給拿住,但自己已扭得膝彎劇痛,再加頭頂這一撞也疼痛不小。

  梁子翁心念閃動:「這人在暗中如處白晝,拿穴如是之准,豈非妖魅?」危急中翻了半個筋斗避開,反手揮掌,要震開她拿來這一招。他知對手厲害,這掌使上了十成力,心想此人這般氣喘,決無內力抵擋,忽聽得格格一響,敵人手臂暴長,指尖已搭上了他肩頭。梁子翁左手力格,只覺敵人手腕冰涼,似非血肉之軀,哪敢再行拆招,就地翻滾,急奔而出,手足並用,爬出地洞,籲了一口長氣,心想:「我活了幾十年,從未遇過這般怪事,不知她是女人呢還是女鬼?想來王爺必知其中蹊蹺。」忙奔回香雪廳去。一路上只想:「這臭小子落入了那不知是女鬼還是女妖的手裏,一身寶血當然給她吸得乾乾淨淨,難道還會跟我客氣?唉,采陰補陽遇上了臭叫化,養蛇煉血卻又撞到了女鬼,兩次都險些性命不保。難道修煉長生果真是逆天行事,鬼神所忌,以致功敗垂成嗎?」

  郭靖聽他走遠,心中大喜,跪下向那女人磕頭,說道:「弟子拜謝前輩救命之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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