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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崖頂疑陣(7)


  鐵木真向都史敬了三杯酒,說道:「王罕義父、桑昆義兄對我恩重如山,雙方毫無仇怨,請你回去代我請罪。我再挑選貴重禮物來送給義父、義兄,請他們不要介意。你回去之後,就預備和我女兒成親,咱兩家大宴各部族長,須得好好熱鬧一番。你是我的女婿,也就是我兒子,今後兩家務須親如一家,不可受人挑撥離間。」

  都史蒙他不殺,已是意外之喜,沒口子地答應,見鐵木真說話時右手撫住胸口,不住咳嗽,心想:「莫非他受了傷。」果聽鐵木真道:「這裏中了一箭,只怕得養上三個月方能痊癒,否則我該親自送你回去。」說著右手從胸口衣內伸了出來,滿手都是鮮血。又道:「不用等我傷癒,你們就可成親,否則……咳,咳,就等太久了。」

  諸將見大汗如此懦弱,畏懼王罕,仍要將華箏嫁給都史,都感氣惱。一名千夫長的兒子是鐵木真的貼身衛士,昨晚于守禦土山時為桑昆部屬射殺,那千夫長這時怒火沖天,拔刀要去砍殺都史。鐵木真立命拿下,拖到帳前,當著都史之前打了三十軍棍,直打得他鮮血淋漓,暈了過去。鐵木真喝道:「監禁起來,三日之後,全家斬首。」說著向後一仰,摔倒在地,似乎傷發難捱。

  次日一早,鐵木真備了兩車黃金貂皮厚禮,一千頭肥羊,一百匹良馬,派了五十名軍士護送都史回去,又派一名能言善道的使者,命他向王罕及桑昆鄭重謝罪。送別之時,鐵木真竟不能乘馬,躺在擔架之上,上氣不接下氣地指揮部屬,與都史道別。

  等他去了八日,鐵木真召集諸將,說道:「大家集合部眾,咱們出發去襲擊王罕。」諸將相顧愕然,鐵木真道:「王罕兵多,咱們兵少,明戰不能取勝,必須偷襲。我放了都史,贈送厚禮,再假裝胸口中箭,受了重傷,那是要他們不作提防。」諸將俱都拜服。鐵木真這時才下令釋放那名千夫長,厚加賞賜,當眾贊他英勇。那千夫長聽說去打王罕、桑昆,雀躍不已,伏地拜謝,求為前鋒。鐵木真允了。

  當下兵分三路,晝停夜行,繞小路從山谷中行軍,遇到牧人,盡數捉了隨軍而行,以免洩露軍機。

  王罕和桑昆本來生怕鐵木真前來報仇,日日嚴加戒備,待見都史平安回來,還攜來重禮,既聽鐵木真的使者言辭極盡卑屈,又知鐵木真受了重傷,登時大為寬心,撤了守軍,連日與完顏洪烈、劄木合在帳中飲宴作樂。哪知鐵木真三路兵馬在黑夜中猶如天崩地裂般衝殺進來。王罕、劄木合聯軍雖然兵多,慌亂之下,士無鬥志,登時潰不成軍。王罕、桑昆倉惶逃向西方,後來分別為乃蠻人和西遼人所殺。都史在亂軍中為馬蹄踏成肉泥。黃河四鬼奮力突圍,保著完顏洪烈連夜逃回中都去了。

  劄木合失了部眾,帶了五名親兵逃到唐努山上,那五名親兵乘他吃羊肉時將他擒住,送到鐵木真帳中來。

  鐵木真大怒,喝道:「親兵背叛主人,這種不義之人,留著何用?」下令將五名親兵在劄木合之前斬下首級,轉頭對劄木合道:「咱倆還是做好朋友吧?」劄木合流淚道:「義兄雖饒了我性命,我也再沒臉活在世上,只求義兄賜我不流血而死,使我靈魂不隨著鮮血而離開身體。」鐵木真黯然良久,說道:「好,我讓你不流血而死,把你葬在我倆幼時一起遊玩的地方。」劄木合跪下行禮,轉身出帳,鐵木真下令用重物將他壓死,不讓流血。

  王罕和劄木合潰敗,蒙古各族中更無人能與鐵木真相抗。鐵木真在斡難河源大會各族部眾,這時他威震大漠,蒙古各族牧民戰士,無不畏服。王罕與劄木合的部眾也大多歸附。在大會之中,眾人推舉鐵木真為全蒙古的大汗,稱為「成吉思汗」,那是與大海一般廣闊強大的意思。

  成吉思汗大賞有功將士。木華黎、博爾朮、博爾忽、赤老溫四傑,以及哲別、者勒米、速不台等大將,都封為千夫長。郭靖這次立功極偉,竟也給封千夫長,一個十多歲的少年,居然得與諸大功臣名將並列。

  在慶功宴中,成吉思汗受諸將敬酒,喝得微醺,對郭靖道:「好孩子,我再賜你一件我最寶貴的物事。」郭靖忙跪下謝賞。

  成吉思汗道:「我把華箏給你,從明天起,你是我的金刀駙馬。」

  眾將轟然歡呼,紛紛向郭靖道賀,大呼:「金刀駙馬,好,好,好!」拖雷更是高興,一把摟住了義弟不放。

  郭靖卻呆在當地,做聲不得。他向來把華箏當作親妹子一般,實無半點兒女私情,數年來全心全意地練武,心無旁騖,哪裏有過絲毫綺念?這時突然聽到成吉思汗這幾句話,登時茫然失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眾人見他傻楞楞地發呆,轟然大笑。

  酒宴過後,郭靖忙去稟告母親。李萍沉吟良久,命他將江南六怪請來,說知此事。

  六怪見愛徒得大汗器重,都向李萍道喜。李萍默然不語,忽地跪下,向六人磕下頭去。六怪大驚,都道:「嫂子有何話請說,何必行此大禮?」韓小瑩忙伸手扶起。

  李萍道:「我孩兒承六位師父教誨,今日得以成人。小女子粉身碎骨,難報大恩大德。現下有一件為難之事,要請六位師父作主。」當下把亡夫昔年與義弟楊鐵心指腹為婚之事說了,最後道:「大汗招我兒為婿,自是十分榮耀。不過倘若楊叔叔遺下了一個女孩,我不守約言,他日九泉之下,怎有臉去見我丈夫和楊叔叔?」

  朱聰微笑道:「嫂子卻不必擔心,那位楊英雄果然留下了後嗣,不過不是女兒,卻是男子。」李萍又驚又喜,忙問:「朱師父怎地知道?」朱聰道:「中原一位朋友曾來信說及,並盼望我們把靖兒帶到江南,跟那位姓楊的世兄見面,大家切磋一下功夫。」原來江南六怪於如何與丘處機賭賽的情由,始終不對李萍與郭靖說知。郭靖問起那小道士尹志平的來歷,六怪也含糊其辭,不加明言。六人深知郭靖天性厚道,若是得悉楊康的淵源,比武時定會手下留情,該勝不勝,不該敗反敗,不免誤了大事。

  李萍聽了朱聰之言,心下大喜,細問楊鐵心夫婦是否尚在人世,那姓楊的孩子人品如何,江南六怪卻均不知。當下李萍與六怪商定,由六怪帶同郭靖到江南與楊鐵心的子嗣會面結拜,並設法找尋段天德報仇,回來之後,再和華箏成親。她眼見六怪與兒子即可回鄉,自己離鄉已久,思鄉殊切,一心與之同歸,但想兒子成親時自己必須參禮,千里往返,回南之後,又再北來,未免太費周折,思前想後,只得言明自己留居蒙古待子回來成親。

  郭靖去向成吉思汗請示。成吉思汗道:「好,你就到南方去走一遭,把大金國六王子完顏洪烈的腦袋給我提來。義弟劄木合跟我失和,枉自送了性命,全因完顏洪烈這廝而起。去幹這件大事,你要帶多少名勇士?」他混一蒙古諸部,眼前強敵,僅餘大金,料知遲早不免與之一戰。他與完顏洪烈數次會面,知道此人精明能幹,於己大大不利,最好能及早除去。至於他與劄木合失和斷義,真正原因還在自己改變祖法、分配財物以歸戰士私有、並勸誘劄木合的部屬歸附於己,只是他與劄木合結義多年,眾所周知,此時正好將一切過錯盡數推在大金國與完顏洪烈頭上。

  郭靖自小聽母親講述舊事,向來憎恨大金國,這次與完顏洪烈手下的黃河四鬼惡鬥,又險些喪命,聽了成吉思汗的話後,心想:「只要六位師父相助,大事必成,多帶不會武功的勇士,反而礙事。」說道:「孩兒有六位師父同去,不必再帶武士。」

  成吉思汗道:「很好,咱們兵力尚弱,還不是大金國敵手,你千萬不可露了痕跡。」郭靖點頭答應。成吉思汗賞了十斤黃金,作為盤纏,又把從王罕那裏搶來的金器珍寶贈了一批給江南六怪。拖雷、哲別等得知郭靖奉命南去,都有禮物贈送。拖雷道:「安答,南人說了話常常不算數的,你可得小心,別上了當。」郭靖點頭答應。

  第三日一早,郭靖隨同六位師父到張阿生墓上去磕拜了,與母親灑淚而別,向南進發。李萍眼望著小紅馬上兒子高大的背影,在大漠上逐漸遠去,想起當年亂軍中產子的情景,不禁又是歡喜,又是心酸。

  郭靖走出十餘里,只見兩頭白雕在空中盤旋飛翔,拖雷與華箏並騎馳來送行。拖雷又贈了他一件名貴的貂裘,通體漆黑,更無一根雜毛,那也是從王罕的寶庫中奪來的。華箏知道父親已把自己終身許配給他,雙頰紅暈,脈脈不語。拖雷笑道:「妹子,你跟他說話啊!我不聽就是。」說著縱馬走開。

  華箏側過了頭,想不出說什麼話好,隔了一陣,才道:「你早些回來。」郭靖點頭,問道:「你還要跟我說什麼?」華箏搖搖頭。郭靖道:「那麼我要去了。」華箏低頭不語。郭靖從馬上探過身去,伸臂輕輕地抱她一抱,馳到拖雷身邊,也和他抱了抱,催馬追向已經走遠的六位師父。

  華箏見他硬繃繃的全無半點柔情蜜意,既訂鴛盟,複當遠別,卻仍與平時一般相待,心中很不樂意,舉起馬鞭,狂打猛抽,只把青驄馬身上打得條條血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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