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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崖頂疑陣(6)


  鐵木真的長子朮赤對準了他嗖的一箭,完顏洪烈身旁縱出一人,一伸手把箭綽在手中,身手矯捷之極。完顏洪烈喝道:「去把鐵木真拿來。」四個人應聲撲上山來。

  郭靖不覺吃驚,見這四人使的都是輕身功夫,竟是武術好手,並非尋常戰士。四人奔到半山,哲別與博爾朮等連珠箭如雨射下,都給他們挺軟盾擋開。郭靖暗暗心驚:「我們這裏雖都是大將勇士,但決不能與武林的好手相敵,這便如何是好?」

  一個黑衣中年男子縱躍上山,窩闊台挺刀攔住。那男子手一揚,一支袖箭打在他手腕之上,隨即舉起單刀砍下,忽覺白刃閃動,斜刺裏一劍刺來,直取他的手腕,又狠又准。那人吃了一驚,手腕急翻,退開三步,瞧見一個粗眉大眼的少年仗劍擋在窩闊台身前。他料不到鐵木真部屬中竟也有精通劍術之人,喝道:「你是誰?留下姓名。」說的卻是漢語。

  郭靖道:「我叫郭靖。」那人道:「沒聽見過!快投降吧。」郭靖游目四顧,見其餘三人也已上山,正與赤老溫、博爾忽等短兵相接,白刃肉搏,當即挺劍向那使單刀的刺去。那人橫刀擋開,刀厚力沉,與郭靖鬥在一起。

  桑昆的部眾待要隨著沖上,木華黎把刀架在都史頸裏,高聲大叫:「誰敢上來,這就是一刀!」桑昆擔心焦急,對完顏洪烈道:「六王爺,叫他們下來吧,咱們再想別法!別傷了我孩兒。」完顏洪烈微笑道:「放心,傷不了。」他有心要令鐵木真殺了都史,讓這兩部蒙古人從此結成死仇。

  桑昆的部眾不敢上山,完顏洪烈手下四人卻已在山上乒乒乓乓地打得十分激烈。

  郭靖展開韓小瑩所授的「越女劍法」,劍走輕靈,跟那使單刀的交上了手。數招一過,竟迭遇兇險,那人刀厚力沉,招招暗藏內勁,實非庸手。

  郭靖長劍晃動,青光閃閃,劍尖在敵人身邊刺來劃去,招招不離要害。那人給他一輪急攻,鬧了個手忙足亂。這時他三個同伴已將鐵木真手下的將領打倒了四五人,見他落在下風,一個提著大槍縱身而上,叫道:「大師哥,我來助你。」那使單刀的,在千軍之前、眾目睽睽之下,怎能對一個後生小輩認輸?怎肯讓師弟上前相助?喝道:「你在旁瞧著,看大師兄的手段。」

  郭靖乘他說話分心,左膝稍低,曲肘豎肱,一招「起鳳騰蛟」,刷的一聲,劍尖猛撩上來。那人向後急避,左袖已給劍鋒劃破。

  他跳出圈子,喝道:「你是誰的門下?為什麼在這裏送死?」郭靖橫劍捏訣,學著師父們平日所教的江湖口吻,說道:「弟子是江南七俠門下,請教四位大姓高名。」這兩句話他學了已久,這時第一次才對人說,危急之中,居然並未忘記,只是把「高姓大名」說得顛倒了。那使單刀的向三個師弟望了一眼,轉頭說道:「我們姓名,說來諒你後生小輩也不知道,看刀!」揮刀斜劈下來。

  郭靖和他鬥了這一陣,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,己所不敵,但身當此境,不能退縮,明知不是對手,也只好憑著一股剛勇,拼命抵擋。但七師父所傳劍法極為精奇,鋒銳處敵人也甚忌憚,當下仍取搶攻,不向後退,那使單刀的使招「探海斬蛟」,回鋒下插,徑攻對手下盤。兩人一搭上手,轉眼間又拆了二三十招。這時山下數萬兵將、山上鐵木真諸人與攻上來的三人,個個目不轉瞬地凝神觀戰,那使單刀的眼見久鬥不下,焦躁起來,刀法愈來愈狠,忽地橫刀猛砍,向郭靖腰裏斫來。郭靖身子拗轉,「翻身探果」,撩向敵臂。那人順勢力斫,眼見刀鋒及於敵腰。郭靖內功已有根基,下盤不動,上盤不避,只將腰向左一挪,陡然移開半尺,右手送出,一劍刺在那人胸口。

  那人狂叫一聲,撤手拋刀,猛力揮掌把郭靖的長劍打落在地,這一劍便只刺入胸口半寸,總算逃得性命,但手掌卻已在劍鋒上割得鮮血淋漓,忙拾劍跳開。

  郭靖俯身把敵人的單刀搶在手裏,只聽背後風響,郭靖也不回身,左腿反踢,踢開刺來的槍桿,乘勢揮刀撩向敵手。使槍的老二回槍裏縮,郭靖踏上一步,單刀順勢砍落,那人抖槍避過,跟著挺槍當胸刺來,郭靖一個「進步提籃」,左掌將槍推開。他掌心與槍桿一觸到,立覺敵人抽槍竟不迅捷。他左掌翻處,已抓住槍桿,右手單刀順著槍桿直削下去。那人使勁奪槍,突見刀鋒相距前手不到半尺,急忙鬆手,撤槍後退。

  郭靖精神一振,右手用力揮出,將單刀遠遠擲到了山下,挺槍而立。四人中的老四大聲吼叫,雙斧著地捲來。郭靖的長槍是從六師父學的,鬥得數合,郭靖突然賣個破綻,那使斧的大喜,猛喝一聲,雙斧直上直下地砍將下來,突覺小腹上急痛,已遭郭靖一腳踢中,身子直飛出去,這時左手已收不住勁,順勢圈回,利斧竟往自己頭上斫去。

  四人中的三師兄急忙搶上,舉起鐵鞭在他斧上力架,當的一聲,火星飛濺,那人利斧脫手,一跤坐倒,總算逃脫了性命,卻已嚇得面如土色。那人是個莽夫,一定神間,才知已然輸了,怒得哇哇大叫,拾起斧頭,又再撲上。鬥得數合,將郭靖手中長槍砍斷。郭靖手中沒了兵刃,雙掌錯開,以空手入白刃之法和他拚鬥。那三師兄提起鐵鞭上前夾攻。郭靖情勢危急,只有硬拼。

  山下蒙古眾軍突然大聲鼓噪,呼喊怒駡。原來蒙古人生性質樸,敬重英雄好漢,眼見這四人用車輪戰法輪鬥郭靖已自氣憤,再見二人揮兵刃夾擊一個空手之人,實非大丈夫的行徑,都高聲吆喝,要那兩人住手。郭靖雖是他們敵人,大家反而為他呐喊助威。

  博爾忽、哲別兩人挺起長刀,加入戰團,對方旁觀的兩人也上前接戰。這兩位蒙古名將在戰陣中斬將奪旗,勇不可當;但小巧騰挪、撕奪截打的步戰功夫卻非擅長,仗著身雄力猛,勉強支持了數十招,終於兵刃給敵人先後砸落。郭靖見博爾忽勢危,縱身過去,發掌往使單刀的大師兄背上拍去。那人回刀截他手腕。郭靖手臂陡然縮轉,回肘撞向二師兄,又解救了哲別之危。

  那四人決意要先殺了郭靖,當下四人圍攻郭靖。山上山下蒙古兵將呐喊叫駡,更加厲害。那四人充耳不聞,那使槍的在地下拾起一枝長矛,刀矛鞭斧,齊往郭靖身上招呼。郭靖手中沒了兵刃,又受這四個好手夾擊,哪裏抵擋得住?只得展開輕身功夫,在四人兵刃縫中穿來插去。

  拆了二十餘招,那四人急攻郭靖,郭靖臂上中刀,鮮血長流,情勢再緊,突然山下軍伍中一陣混亂,六個人東一穿西一插,奔上山來。桑昆和劄木合的部下只道又是完顏洪烈的武士,再要上去圍攻郭靖,個個大聲咒駡。

  山上守軍待要射箭阻攔,哲別眼尖,已認出原來是郭靖的師父江南六怪到了,大聲叫道:「靖兒,你師父們來啦!」郭靖本已累得頭暈眼花,聽了這話,登時精神大振。

  朱聰和全金發最先上山,見郭靖赤手空拳為四人夾擊,勢已危殆,全金發縱身上前,秤桿掠出,同時架開了四件兵刃,喝道:「要不要臉?」四人手上同時劇震,感到敵人功力遠在那少年之上,急忙躍開。

  那使單刀的大師兄見眾寡之勢突然倒轉,再動手必然不敵,但如逃下山去,顏面何存,如何還能在六王子府中耽下去?硬了頭皮問道:「六位可是江南六怪麼?」朱聰笑嘻嘻地道:「不錯,四位是誰?」那人道:「我們是鬼門龍王門下弟子。」

  柯鎮惡與朱聰等本以為他們合鬥郭靖,必是無名之輩,忽聽他們的師父是武林中成名人物鬼門龍王沙通天,都吃了一驚。柯鎮惡冷冷地道:「瞎充字號麼?鬼門龍王是響噹噹的角色,門下哪有你們這種不成器的傢伙!」使雙斧的撫著小腹上給郭靖踹中之處,怒道:「誰充字號來著?他是大師兄斷魂刀沈青剛,這是二師兄追命槍吳青烈,那是三師兄奪魄鞭馬青雄,我是喪門斧錢青健。」柯鎮惡道:「聽來倒似不假,那麼便是黃河四鬼了。你們在江湖上並非無名之輩,為什麼竟自甘下賤,四個鬥我徒兒一人。」

  吳青烈強詞奪理,道:「怎麼是四個打一個?這裏不是還有許多蒙古人幫著他麼?我們是四個鬥他們幾百個。」錢青健問馬青雄道:「三師哥,這瞎子大剌剌的好不神氣,是什麼傢伙?」這句話說得雖輕,柯鎮惡卻已聽見,心頭大怒,鐵杖在地下一撐,躍到他身旁,左手抓住他背心,提起來擲到山下。三鬼一驚,待要撲上迎敵,柯鎮惡身法如風,接連三抓三擲,旁人還沒看清楚怎的,三人都已給他擲向山下。山上山下蒙古兵將齊聲歡呼。黃河四鬼跌得滿頭滿臉的塵沙,幸好地下是沙,手腳沒給摔斷,個個腰酸背痛,滿腔羞愧地掙扎著爬起。

  便在此時,忽然遠處塵頭大起,似有數萬人馬殺奔前來,桑昆隊伍陣腳登時鬆動。

  鐵木真見來了救兵,心中大喜,知道劄木合治軍甚嚴,是能幹的將才,所部兵精,桑昆卻只憑著父親庇蔭,庸碌無能,指著桑昆的左翼,喝道:「向這裏沖!」哲別、博爾朮、朮赤、察合台四人當先沖下,遠處救兵齊聲呐喊。木華黎把都史抱在手裏,舉刀架在他項頸之中,大叫:「快讓路,快讓路!」

  桑昆見眾人沖下,正要指揮人馬攔截,見都史這等模樣,不禁呆了,不知如何是好,轉眼之間,鐵木真等已沖到了眼前。哲別看准桑昆腦門,發箭射去。桑昆突見箭到,急忙閃避,那箭正中右腮,撞下馬去。眾兵將見主帥落馬,登時大亂。

  鐵木真直沖出陣,數千人呐喊追來,被哲別、博爾朮、郭靖等一陣連珠箭射開。眾人且戰且走,奔出數裏,只見塵頭起處,拖雷領兵趕到。王罕與劄木合部下將士素來敬畏鐵木真,初時欺他人少,待見援軍大至,便紛紛勒馬回轉。

  原來鐵木真帶同年長三子出行,留下幼子拖雷看守老家。拖雷年輕,又無鐵木真的令符,族長宿將都不聽他調度,只得率領了數千名青年兵將趕來。拖雷甚有智計,見敵兵勢大,下令在每匹馬尾上縛了樹枝,遠遠望來塵沙飛揚,不知有多少人馬。鐵木真整軍回歸本部大營,半路上遇到華箏又領了一小隊軍馬趕來增援。

  當晚鐵木真大犒將士,卻把都史請在首席坐了。眾人見狀,都憤憤不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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