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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彎弓射雕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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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六怪在後緩緩而行,自行計議。韓寶駒道:「陳玄風的屍身,當定是梅超風埋葬的,她到過這裏,不知去了哪裏?」柯鎮惡道:「現下當務之急,要找到鐵屍的下落。」朱聰道:「正是,此人不除,終是後患。我怕她中毒後居然不死。」韓小瑩垂淚道:「五哥的深仇,豈能不報?」 韓寶駒、韓小瑩、全金發三人騎了快馬,四下探尋,但一連數日,始終影跡全無。韓寶駒道:「這婆娘不知去哪裏躲了起來,最好她雙目中了大哥的毒菱,毒性發作,跌死在山溝深谷之中。」各人都道最好如此。柯鎮惡素知黑風雙煞的厲害狠惡,暗自憂慮,忖念雖銅屍已死,但如不是親手摸到鐵屍的屍首,總是一件重大心事,但怕惹起弟妹們煩惱,也不明言。 江南六怪待居處整妥後,便叫郭靖帶去見他母親,想詳詢段天德的下落。李萍乍見六怪,一開口便是江南鄉談,不由得眼淚撲簌簌而下,臨安與嘉興相鄰,言語口音甚近,李萍來到大漠後,六七年來連漢人也極少遇到,更不必說杭嘉湖一帶的浙西小同鄉了。她跟韓小瑩說及往事,兩個女子都是失了心愛的男人,流落異鄉,不由得一把眼淚、一把鼻涕地絮絮不休。 當晚李萍煮了紅燒羊肉、白切羊羔、羊肉獅子頭等蘇式蒙古菜肴款待六怪。六怪興高采烈地吃完,便商量起與郭靖母子同回江南的事來。全金發說:「咱們答應了大汗,要留下教導他小兒子的武功,自當言而有信,教得一兩個月才能走。」 六人回入自居帳篷,柯鎮惡叫韓小瑩暫且不回她與一名蒙古婦女共居的帳篷,要先計議今後行止。南希仁道:「回江南,不好!」韓小瑩道:「四哥,咱們在這苦寒之地,挨了這幾年苦,既已找到了郭靖,帶他回臨安、嘉興,慢慢教他武功,豈不是好?」南希仁道:「我也想家呢!七妹,靖兒回臨安,幹啥?」韓小瑩沉吟道:「像他爹爹,耕田、種菜、打柴、打獵!咱們雖養得起他,可不能把人養懶了。」南希仁道:「種田人好忙,有空練武麼?」韓小瑩道:「要耕田、播種、插秧、耕田,天旱了還得車水、收割、打穀、堆草、播糠、放牛,從早忙到晚,一天有一個時辰空下來練武也就罷了。」柯鎮惡道:「不夠!靖兒不聰明。」 全金發歎了口氣道:「咱們嘉興的小夥子,到得十五六歲,如果不忙著種田、澆菜,家裏有錢,那便唱曲子、找姑娘、賭錢,要不就讀書、寫字、下棋。練武打拳給人瞧不起。我看哪,倘若大家都不學武,咱們江南文弱秀氣的小夥子,五個人聯手,還打不過這裏一個蒙古少年。」南希仁道:「練武,這裏好,江南太舒服,不好!」 他這句話,其餘五人盡皆贊同。江南山溫水軟,就是男子漢,行動說話也不免軟綿綿的溫雅斯文,江南七怪武功卓絕,那是絕無僅有的傑出之士,大多數人卻絕非學武的材料。六怪均想,以郭靖的資質,在蒙古風霜如刀似劍的大漠中磨練,成就決計比去天堂一般的江南好得多。六人雖然思鄉,想到跟丘處機的賭賽,決定還是留在大漠教導郭靖。 韓小瑩次日去跟李萍說了。李萍雖然思鄉,但六怪既不南歸,她也難以孤身攜子回鄉。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大漠,教導郭靖與拖雷的武功。鐵木真知道漢人這些近身搏擊的本事雖巧,卻只能防身,不足以稱霸圖強,因此要拖雷與郭靖只略略學些拳腳,大部分時間都去學騎馬射箭、衝鋒陷陣的戰場功夫。這些本事非六怪之長,是以教導兩人的仍以神箭手哲別與博爾忽為主。 每到晚上,江南六怪把郭靖單獨叫來,拳劍暗器、輕身功夫,一項一項地傳授。郭靖天資頗為魯鈍,但有一般好處,知道將來報父親大仇全仗這些功夫,因此咬緊牙關,埋頭苦練。雖然朱聰、全金發、韓小瑩的小巧騰挪之技他領悟甚少,也學不來柯鎮惡發射暗器和鐵杖的剛猛功夫,只韓寶駒與南希仁所教的紮根基功夫,他一板一眼地照做,竟練得甚為堅實。可是這些根基功夫也只能強身健體而已,畢竟不是克敵制勝的手段。韓寶駒常說:「你練得就算駱駝一般,壯是壯了,但駱駝打得贏豹子嗎?」郭靖聽了只有傻笑。 六怪雖傳授督促不懈,但見教得十招,郭靖往往學不到一招,也不免灰心,自行談論之際,總是搖頭歎息,均知要勝過丘處機所授的徒兒,機會百不得一,只不過有約在先,難以半途而廢罷了。全金發是生意人,精于計算,常說:「丘處機要找到楊家娘子,最多也只八成的指望,眼下咱們已贏了二分利息。楊家娘子生的或許是個女兒,生兒子的機會只有一半,咱們又賺了四分。若是兒子,未必養得大,咱們又賺了一分。就算養大了,說不定比靖兒更加笨呢。所以啊,我說咱們倒已占了八成贏面。」五怪心想這話倒也不錯,但說楊家的兒郎學武比郭靖更蠢,卻均知不過是全金發的寬慰之言。總算郭靖性子純厚,又能聽話,六怪對他人品倒很喜歡。 漠北草原之上,夏草青青,冬雪皚皚,晃眼間十年過去,郭靖已是個十六歲的粗壯少年,距比武之約已不過兩年,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緊了,命他暫停練習騎射,從早到晚,苦練拳劍。 在這十年之間,鐵木真征戰不停,併吞了大漠上部落無數。他收羅英豪,統率部屬,軍紀嚴明,人人奮勇善戰,他自己智勇雙全,或以力攻,或以智取,縱橫北國,所向無敵。加之牲畜繁殖,人口滋長,駸駸然已有與王罕分庭抗禮之勢。 朔風漸和,大雪初止,北國大漠卻尚苦寒。 這日正是清明,江南六怪一早起來,帶了牛羊祭禮,和郭靖去張阿生墳上掃墓。蒙古人居處遷徙無定,這時他們所住的蒙古包與張阿生的墳墓相距已遠,快馬奔馳大半天方到。七人走上荒山,掃去墓上積雪,點了香燭,在墳前跪拜。 韓小瑩暗暗禱祝:「五哥,十年來我們傾心竭力地教這個孩子,只是他天資不高,沒能將我們功夫學好。但願五哥在天之靈保佑,後年嘉興比武之時,不讓這孩子折了咱們江南七怪的威風!」六怪向居江南山溫水暖之鄉,這番在朔風如刀的大漠一住十六年,憔悴冰霜,鬢絲均已星星。韓小瑩雖風姿不減,自亦已非當年少女朱顏。 朱聰望著墳旁幾堆骷髏,十年風雪,兀未朽爛,心中說不出的感慨。這些年來他與全金發兩人踏遍了方圓數百里之內的每一處山谷洞穴,找尋鐵屍梅超風的下落。此人如中毒而斃,定有骸骨遺下,要是不死,她一個瞎眼女子勢難長期隱居而不露絲毫蹤跡,哪知她竟如幽靈般突然消失,只餘荒山上一座墳墓,數堆白骨,留存下黑風雙煞當年的惡跡。 七人在墓前吃了酒飯,回到住處,略一休息,六怪便帶了郭靖往山邊練武。 這日他與四師父南山樵子南希仁對拆開山掌法。南希仁有心逗他儘量顯示功夫,接連拆了七八十招,忽地左掌外撒,翻身一招「蒼鷹搏兔」,向他後心擊去。郭靖矮身避讓,「秋風掃落葉」左腿盤旋,橫掃師父下盤。南希仁「鐵牛耕地」,掌鋒截將下來。郭靖正要收腿變招,南希仁叫道:「記住這招!」左手倏出,拍向郭靖胸前。郭靖右掌立即上格,這一掌也算頗為快捷。南希仁左掌飛出,啪的一聲,雙掌相交,雖只使了三成力,郭靖已是身不由主地向外跌出。他雙手在地下一撐,立即躍起,滿臉愧色。 南希仁正要指點他這招的精要所在,樹叢中突然發出兩下笑聲,跟著鑽出一個少女,拍手而笑,叫道:「郭靖,又給師父打了麼?」郭靖脹紅了臉,道:「我在練拳,你別來囉唆!」那少女笑道:「我就愛瞧你挨打!」 這少女便是鐵木真的幼女華箏。她與拖雷、郭靖年紀相近,自小一起玩耍。她因父母寵愛,脾氣不免嬌縱。郭靖卻生性戇直,當她無理取鬧時總是挺撞不屈,但吵了之後,不久便言歸於好,每次都華箏自知理屈,向他軟言央求。六怪與郭靖母子的生活所資,由鐵木真派人充足供應。華箏的母親念著郭靖曾舍生在豹口下相救女兒,也對他另眼相看,常常送他母子衣物牲口。 郭靖道:「我在跟師父拆招,你走開吧!」華箏笑道:「什麼拆招?是挨揍!」 說話之間,忽有數名蒙古軍士騎馬馳來,當先一名十夫長馳近時翻身下馬,向華箏微微躬身,說道:「華箏,大汗叫你去。」其時蒙古人質樸無文,不似漢人這般有諸般不同的恭敬稱謂,華箏雖是大汗之女,眾人卻也直呼其名。華箏道:「幹什麼啊?」十夫長道:「是王罕的使者到了。」華箏立時皺起了眉頭,怒道:「我不去。」十夫長道:「你不去,大汗要生氣的。」 華箏幼時由父親許配給王罕的孫子都史,這些年來卻與郭靖頗為親近,雖然大家年幼,說不上有甚情意,但每想到將來要與郭靖分別,去嫁給那出名驕橫的都史,總是好生不樂, 這時撅起了小嘴,默不作聲,挨了一會,終究不敢違拗父命,隨著十夫長而去。原來王罕與桑昆以兒子成長,要擇日成婚,命人送來禮物,鐵木真要她會見使者。 當晚郭靖睡到中夜,忽聽得帳外有人輕輕拍了三下手掌,他坐起身來,只聽得有人以漢語輕聲道:「郭靖,你出來。」郭靖微感詫異,聽聲音不熟,揭開帳幕一角往外張望,月光下只見左前方大樹之旁站著一人。 郭靖出帳近前,只見那人寬袍大袖,頭髮打成髻子,不男不女,面貌看來年紀尚輕。原來這人是個道士,郭靖卻從沒見過中土的道士,問道:「你是誰?找我幹什麼?」那人道:「你是郭靖,是不是?」郭靖道:「是。」那人道:「你那柄削鐵如泥的短劍呢?拿來給我瞧瞧!」身子微晃,驀地欺近,發掌便往他胸口按去。 郭靖見對方沒來由的出手便打,而且來勢兇狠,心下大奇,當下側身避過,喝道:「幹什麼?」那人笑道:「試試你的本事。」左手劈面又是一拳,勁道甚為淩厲。 郭靖怒從心起,斜身避過,伸手猛抓敵腕,左手拿向敵人肘部,這一手是「分筋錯骨手」中的「壯士斷腕」,只要敵人手腕一給抓住,肘部非跟著遭拿不可,前一送,下一扭,喀喇一聲,右腕關節就會立時脫出。這是二師父朱聰所授的分筋錯骨功夫。 朱聰言語行止詼諧灑脫,心思卻頗縝密,他和柯鎮惡暗中計議了幾次,均想梅超風雙目雖中毒菱,但此人武功怪異,說不定竟能解毒,她若不死,必來尋仇,來得越遲,佈置必定更為周密,手段也必越加毒辣。十年來梅超風始終不現蹤影,六怪非但不敢怠懈,反加意提防。朱聰每見手背上為梅超風抓傷的五條傷疤,總起栗然之感,想她一身橫練功夫,急切難傷,要抵禦「九陰白骨爪」,莫如「分筋錯骨手」。這門功夫專在脫人關節、斷人骨骼,以極快手法,攻擊對方四肢和頭骨頸骨,卻不及胴體。朱聰自悔當年在中原之時,未曾多向精於此術的名家請教,六兄弟中又無人能會。後來轉念心想,天下武術本是人創,既無人傳授,難道我就不能自創?他外號「妙手書生」,一雙手機靈之極,加之精擅點穴,熟知人身的穴道關節,有了這兩大特長,鑽研分筋錯骨之術自不如何為難,數年之後,已深通此道的精微,手法雖不及出自師授的穩實狠辣,卻也頗具威力,與全金發拆解純熟之後,都授了郭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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