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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黑風雙煞(7)


  柯鎮惡大驚,撒杖後躍。陳玄風這一得手哪肯再放過良機,适才一抓已扯破了對方衣服,倏地變爪為拳,身子不動,右臂陡長,潛運內力,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柯鎮惡胸口,剛感到柯鎮惡直跌出去,左手揮出,奪來的鐵杖如標槍般投向他身子。這幾下連環進擊,招招是他生平絕技,不覺得意之極,仰天怪嘯。便在此時,雷聲也轟轟響起。

  霹靂聲中電光又是兩閃,韓寶駒猛見鐵杖正向大哥飛去,而柯鎮惡茫如不覺,這一驚非同小可,金龍鞭倏地飛出,捲住了鐵杖。

  陳玄風叫道:「現下取你這矮胖子狗命!」發足向他奔去,忽地腳下一絆,似是個人體,俯身抓起,那人又輕又小,卻是郭靖。

  郭靖大叫:「放下我!」陳玄風哼了一聲,這時電光又是一閃。郭靖見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黃,目射凶光,可怖之極,大駭之下,順手拔出腰間短劍,向他身上插落,這一下正插入陳玄風小腹的肚臍,八寸長的短劍直沒至柄。

  陳玄風大聲狂叫,向後便倒。他一身橫練功夫,罩門正是在肚臍之中,別說這柄短劍鋒銳無匹,就是尋常刀劍碰中了他罩門,也立時斃命。當與高手對敵之時,他對罩門防衛周密,決不容對方拳腳兵刃接近小腹,這時抓住一個幼童,對他全無絲毫提防之心,何況先前曾抓住過他,知他全然不會武功,殊不知「善泳溺水,平地覆車」,這個武功厲害之極的陳玄風,竟自喪生在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小兒之手。

  郭靖揮短劍將人刺倒,早嚇得六神無主,胡裏胡塗地站在一旁,張嘴想哭,卻又哭不出聲。

  梅超風聽得丈夫長聲慘叫,夫妻情深,從山上疾沖下來,踏了個空,連跌了幾個筋斗。她撲到丈夫身旁,叫道:「好師哥,你……你怎麼啦!」陳玄風微聲道:「不成啦,小……師妹……快逃命吧。」梅超風咬牙切齒地道:「我給你報仇。」陳玄風道:「小師妹,我好捨不得你……我……我不能照顧你啦……今後一生你獨個兒孤苦伶仃的……你自己小心……」一口氣接不上來,就此斃命。

  梅超風見丈夫氣絕。悲痛之下,竟哭不出聲,只抱著丈夫屍身,不肯放手,哀叫:「好……好師哥,我也捨不得你……你別死啊……」韓寶駒、韓小瑩、全金發已乘著天空微露光芒、略可分辨人形之際急攻上來。

  梅超風雙目己盲,同時頭腦昏暈,顯是暗器上毒發。她與丈夫二人修習「九陰白骨爪」,只因不會相輔的內功,這些年來只得不斷服食少量砒霜,然後運功逼出,以此不得已的笨法子來強行增強內力,身上由此自然而然的已具抗毒之能,否則以飛天蝙蝠鐵菱之毒,她中了之後如何能到這時尚自不死?便即展開擒拿手,於敵人攻近時淩厲反擊。江南三怪非但不能傷到她分毫,反連遇險招。

  韓寶駒焦躁起來,尋思:「我們三人合鬥一個受傷的瞎眼賊婆娘,尚且不能得手,江南七怪真威名掃地了。」鞭法變幻,唰唰唰連環三鞭,連攻梅超風後心。韓小瑩見敵人腳步蹣跚,漸漸支持不住,挺劍疾刺,全金發也是狠撲猛打。

  眼見便可得手,突然間狂風大作,黑雲更濃,三人眼前登時又是漆黑一團。沙石為疾風捲起,在空中亂舞亂打。

  韓寶駒等各自縱開,伏在地下,過了良久,這才狂風稍息,暴雨漸小,層層黑雲中又鑽出絲絲月光來。韓寶駒躍起身來,不禁大叫一聲,不但梅超風人影不見,連陳玄風的屍首以及地下梅超風的長鞭也都不知去向;只見柯鎮惡、朱聰、南希仁、張阿生四人躺在地下,郭靖的小頭慢慢從岩石後面探上,人人身上都為大雨淋得內外濕透。

  全金發等三人忙救助四個受傷的兄弟。南希仁折臂斷骨,幸而未受內傷。柯鎮惡和朱聰

  內功深湛,雖然中了銅屍的猛擊,以力抗力,內臟也未受到重大損傷。只張阿生連中兩下「九陰白骨爪」,頭頂又遭猛擊一拳,雖然醒轉,性命已然垂危。

  江南六怪見他氣息奄奄,傷不可救,個個悲痛之極。韓小瑩更心痛如絞,五哥對自己深懷情意,心中如何不知,只是她生性豪邁,一心好武,對兒女之情看得極淡,張阿生又終日咧開了大口嘻嘻哈哈地傻笑,是以兩人從來沒表露過心意,想到他為救自己性命而故意把身子撞到敵人爪下,不禁既感且悲,抱住了張阿生放聲痛哭。

  張阿生一張胖臉平常笑慣了的,這時仍微露笑意,伸出扇子般的屠牛大手,輕撫韓小瑩秀髮,安慰道:「別哭,七妹,我很好。」韓小瑩哭道:「五哥,我嫁給你作老婆吧,你說好嗎?」張阿生嘻嘻的笑了兩下,聽得意中人這麼說,不由得大喜若狂,但傷口劇痛,神志漸漸迷糊。韓小瑩道:「五哥,你放心,我已是你張家的人,這生這世決不再嫁別人。我死之後,永遠跟你廝守。」張阿生又笑了兩下,低聲道:「七妹,我一向待你不夠好。我……我也配不上你。」韓小瑩哭道:「你待我很好,好得很,我都知道的。我心裏一直喜歡你的。」張阿生大喜,咧開了嘴合不攏來。

  朱聰眼中含了淚水,向郭靖道:「你到這裏,是想來跟我們學本事?」郭靖道:「是。」朱聰道:「那麼你以後要聽我們的話。」郭靖點頭答應。朱聰哽咽道:「我們七兄弟都是你的師父,現今你這位五師父快要歸天了,你先磕頭拜師吧。」郭靖也不知「歸天」是何意思,聽朱聰如此吩咐,便即撲翻在地,咚咚咚的,不住向張阿生磕頭。

  張阿生慘然一笑,道:「夠啦!」強忍疼痛,說道:「好孩子,我沒能教你本事……唉,其實你學會了我的本事,也管不了用。我生性愚笨,學武又懶,只仗著幾斤牛力……要是當年多用點苦功,今日也不會在這裏送命……」說著兩眼上翻,臉色慘白,吸了一口氣,道:「你天資也不好,可千萬要用功。想要貪懶時,就想到五師父這時的模樣吧……你一生為人,要……要俠義為先……」欲待再說,已氣若遊絲。

  韓小瑩把耳朵湊到他嘴邊,只聽他說道:「教好孩子,別輸給了……臭道士……」韓小瑩道:「你放心,咱們江南七怪,決不會輸。」張阿生幾聲傻笑,閉目而逝。

  六怪伏地大哭。他七人義結金蘭,本已情如骨肉,這些年來為了追尋郭靖母子而遠來大漠,更無一日分離,忽然間一個兄弟傷于敵手,慘死異鄉,如何不悲?六人盡情一哭,才在荒山上掘了墓穴,把張阿生葬了。

  待得立好巨石,作為記認,天色已然大明。

  全金發和韓寶駒下山查看梅超風的蹤跡。狂風大雨之後,沙漠上的足跡已全然不見,不知她逃向何處。兩人追出數裏,盼在沙漠中能找到些微痕跡,始終全無線索,只得回上山來說了。朱聰道:「在這大漠之中,諒那瞎……那婆娘也逃不遠。她中了大哥的毒菱,多半這時已毒發身死。且把孩子先送回家去,咱們有傷的先服藥養傷,然後三弟、六弟、七妹你們三人再去尋找。」

  餘人點頭稱是,和張阿生的墳墓灑淚而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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