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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江南七怪(8)


  丘處機向左跨一大步,避開了「同人」的部位,沒料到柯鎮惡竟會突然用計,只聽兩個人同聲驚呼。

  丘處機右肩中了一菱,另外對準「損」位發出的一菱,卻打在韓小瑩背心。

  柯鎮惡又驚又喜,喝道:「七妹,快來!」

  韓小瑩知道大哥的暗器喂得有毒,忙搶到他身邊。柯鎮惡從袋裏摸出一顆黃色藥丸,塞在她口裏,道:「去睡在後園子泥地上,不可動彈,等我來給你治傷。」

  丘處機中了一菱,並不如何疼痛,忽覺傷口隱隱發麻,不覺大驚,知暗器有毒,心裏寒了,不敢戀戰,運勁出拳,往南希仁面門猛擊過去。

  南希仁見來勢猛惡,立定馬步,橫過純鋼扁擔,一招「鐵鎖橫江」,攔在前面。丘處機並不收拳,揚聲吐氣,嘿的一聲,一拳打在扁擔正中。南希仁全身大震,雙手虎口迸裂,鮮血直流,噹啷聲響,扁擔跌落。丘處機情急拚命,這一拳使上了全力。南希仁立受內傷,腳步虛浮,突然眼前金星亂冒,喉口發甜,哇的一聲,鮮血直噴。

  丘處機雖又傷一人,但肩頭越來越麻,托著銅缸甚感吃力,大喝聲中,左腿橫掃。韓寶駒躍起避開。丘處機叫道:「往哪裏逃?」右手推出,銅缸從半空中罩將下來。韓寶駒身在空中,無處用力,只翻了半個筋斗,巨缸已罩到頂門,他怕傷了身子,當即雙手抱頭縮成一團,砰嘭大響,銅缸已端端正正地把他罩住。

  丘處機拋出銅缸,當即抽劍在手,點足躍起,伸劍割斷了巨鐘頂上的粗索,左掌推處,那千餘斤重的巨鐘震天價一聲,壓上銅缸。韓寶駒再有神力,也爬不出來了。丘處機這兩下使力大了,只感手足酸軟,額頭上黃豆般的汗珠一顆顆滲出來。

  柯鎮惡叫道:「快拋劍投降,再挨得片刻,你性命不保。」

  丘處機心想那惡僧與金兵及官兵勾結,寺中窩藏婦女,行為奸惡之極,江南七怪既與他一夥,江湖上所傳俠名也必不確,丘某寧叫性命不在,豈能向奸人屈膝?長劍揮動,向外殺出。江南七怪中只剩下柯鎮惡、朱聰兩人不傷,餘人存亡不知,這時怎能容他脫身出寺?柯鎮惡擺動鐵杖,攔門阻敵。丘處機奪路外闖,長劍勢挾勁風,徑刺柯鎮惡面門。飛天蝙蝠柯鎮惡聽聲辨形,舉杖擋格。杖劍相交,丘處機險些拿劍不住,不覺大驚,心道:「這瞎子內力如此深厚,難道功力在我之上?」接著一劍,又與對方鐵杖相交,這才發覺原來右肩受傷力減,並非對方厲害,倒是自己勁力不濟,當即劍交左手,使開一套學成後從未在臨敵時用過的「同歸劍法」來,劍光閃閃,招招指向柯鎮惡、朱聰、焦木三人要害,竟自不加防守,一味淩厲進攻。

  這路「同歸劍法」取的是「同歸於盡」之意,每一招都猛攻敵人要害,招招狠,劍劍辣,純是把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,雖是上乘劍術,倒與流氓潑皮耍無賴的手段同出一理。原來全真派有個大對頭,長住西域,為人狠毒,武功極高,遠在全真七子之上。當年只有他們師父才制他得住,現今師尊逝世,此人一旦重來中原,只怕全真派有覆滅之虞。全真派有個「天罡北斗陣法」,足可與之匹敵,但必須七人同使,若倉促與此人邂逅相逢,未必七人聚齊。這套「同歸劍法」便意在對付這大對頭,然可單獨使用,只盼死傷得一二人與之同歸於盡,因而保全了一眾同門。丘處機此刻身中劇毒,又被三名高手纏住,命在頃刻,只得使出這路不顧一切的武功來。

  拆得十餘招,柯鎮惡腿上中劍。焦木大叫:「柯大哥、朱二弟,讓這道人去吧。」就這麼一疏神,丘處機長劍已從他右肋中刺入。焦木驚呼倒地。

  這時丘處機也已搖搖欲墜,站立不穩。朱聰紅了雙眼,口中咒駡,繞著他前後遊鬥。再戰數合,柯鎮惡總是眼不能視物,被丘處機聲東擊西,虛虛實實,霍霍霍地連刺七八劍,劍勢來路辨別不清,右腿又中一劍,俯身直跌。

  朱聰大罵:「狗道士,賊道士,你身上的毒已行到了心裏啦!你再刺三劍試試。」

  丘處機鬚眉俱張,怒睜雙目,左手提劍,踉踉蹌蹌地追來。朱聰輕功了得,在大殿中繞著佛像如飛奔逃。丘處機自知已難支持,歎了一口氣,止步不追,只覺眼前一片模糊,定了定神,想找尋出寺的途徑,突然啪的一聲,後心有物撞中,原來是朱聰從腳上脫下來的一隻布鞋,鞋子雖軟,卻帶著內勁。

  丘處機身子一晃,眼前似見煙霧騰騰,神智漸失,正收攝心神間,咚的一下,後腦上又吃了一記,這次是朱聰在佛像前面抓起的一個木魚。幸得丘處機內功深厚,換了常人,這一下就得送命,但也已打得他眼前一陣發黑。心道:「罷了,罷了,長春子今日死在無恥之徒的手裏!」雙腿酸軟,摔倒在地。

  朱聰怕他摔倒後又再躍起,拿起扇子,俯身來點他胸口穴道,突見他左手微動,知道不妙,忙伸右臂在胸前遮擋,只覺小腹上有股大力推來,登時向後直飛出去,人未落地,口中已鮮血狂噴。丘處機所習內功乃王重陽所授的全真派正宗武功,雖身子已難動彈,他平日積儲的內力深厚,一掌擊出,確實非同小可。

  法華寺中眾僧都不會武藝,也不知方丈竟身懷絕藝,突見大殿中打得天翻地覆,早就個個嚇得躲了起來。過了好一陣,聽得殿上沒了聲響,幾個大膽的小沙彌探頭張望,見地下躺滿了人,殿上到處是血,大驚之下,大呼小叫,跌跌撞撞地忙去找段天德。段天德一直躲在地窖之中,聽眾僧說相鬥雙方人人死傷倒地,不勝之喜,還怕丘處機不在其內,命小沙彌再去看明白那道士有沒有死,等小沙彌回來報稱那道士閉目俯伏,這才放心,拉了李萍奔到大殿。

  他在丘處機身上踢了一腳。丘處機微微喘息,尚未斷氣。段天德拔出腰刀,喝道:「你這賊道追得我好苦,老子今日送你上西天去吧!」

  焦木重傷之餘,見段天德要行兇傷人,提氣叫道:「不……不可傷他!」段天德道:「幹什麼?」焦木道:「他是好人……只是性子急……急,生了誤會……」段天德哈哈大笑,舉起腰刀,向丘處機頂門落。丘處機眼見無幸,凝聚內力,發掌擊出,正中段天德右臂,喀喇一聲,臂骨立斷,鋼刀落地。

  焦木怒極,奮起平生之力,將手中一段烏焦木頭對準段天德擲去。段天德身子急側,斷臂劇痛,沒能避開,這段焦木正中他嘴角,登時撞下了三顆牙齒。段天德疼極,惡性大發,不敢去跟丘處機為難,左手拾起腰刀,便往焦木頭上砍去。他身旁小沙彌狠命拉住他右臂,另一個去拉他衣領。段天德怒極,左手持刀,將兩名小沙彌砍翻了。

  丘處機、焦木和江南七俠武功雖強,這時個個重傷,只有眼睜睜地瞧著他行兇。

  長春子丘處機一向處事精明,但眼見對方與金兵為伍,只道是賣國求榮之輩,郭楊二人武功不弱,多半便死於其手,悲憤之下,出手絕不容情。江南七怪之首的柯鎮惡與朱聰本來亦非莽撞之徒,但見丘處機出手狠辣,欺上頭來,雙方誤會深了,一動上手,各不相讓,以致鬥了個兩敗俱傷。

  李萍大叫:「惡賊,快住手!」她給段天德拉了東奔西逃,見到這惡賊又欲殺人,再也忍耐不住,當即撲上去狠命廝打。段天德斷了一臂,無力與抗。

  各人見她身穿軍士裝束,只道是段天德的部屬,何以反而拼命攔阻他傷人?均感詫異。柯鎮惡眼睛瞎了,耳朵特別靈敏,一聽她叫嚷之聲,便知是女子,歎道:「焦木和尚,我們都給你害死啦。你寺裏果真藏著女人!」

  焦木一怔,立時醒悟,心想自己一時不察,給這畜生累死,無意中出賣了良友,又氣又急,雙手在地上力撐,和身縱起,雙手箕張,猛向段天德撲去。段天德見他來勢猛惡,大駭避開。焦木重傷後身法呆滯,竟爾一頭撞在大殿柱上,腦漿迸裂,立時斃命。

  段天德嚇得魂不附體,哪裏還敢停留,拉了李萍,急奔而出。李萍大叫:「救命啊,我不去,救命啊!」終於聲音越來越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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