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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好官氣色車裘壯 獨客心情故舊疑(5)


  韋小寶笑問:「這位八姨太相貌怎樣?」多隆大拇指一翹,說道:「嘿嘿,了不起!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可不能見色起意,乘火打劫!」多隆哈哈大笑,道:「兄弟你放一百二十個心,你大哥哪能這麼不長進?老泰雖是我對頭,這種事情你大哥是決計不幹的。」

  當下兩人押著茅十八,往菜市口法場而去。多隆騎馬,韋小寶則乘了一輛大馬車。茅十八坐在開頂的牛車之中,雙手反綁,頸中插了一塊木牌,寫道:「立斬欽犯茅十八一名」。牛車自騾馬市大街向西,眾百姓紛紛聚觀。茅十八沿途又叫又唱,大喊:「老子十八年後,又是一條好漢,所以名叫茅十八,早知道是要殺頭的。」街邊百姓大聲喝彩,贊他:「有種,是硬漢子。」

  來到騾馬市大街和宣武門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場,韋小寶的親兵早已連夜搭好了席棚,棚前棚後,守衛得極為嚴密。多隆奉了康熙的囑咐,生怕天地會要劫法場,已知會九門提督,派了兩千名官兵在法場四周把守。

  茅十八凜然站在法場中心,大叫:「咱們都是大漢百姓,花花江山卻給韃子占了,總有一日,要把韃子殺得乾乾淨淨!」

  韋小寶下車進棚,馬車停在棚邊。韋小寶升座,請多隆坐在一旁,多隆皺眉道:「這犯人盡說大逆不道的瞎話,在這裏煽動人心,咱們儘快把他斬了吧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喝道:「帶犯人!」四名親兵將茅十八推進棚來,要按他跪倒,茅十八說什麼也不肯跪。韋小寶道:「不用跪了。」轉頭向多隆道:「大哥,驗明正身,沒錯吧?」多隆道:「沒錯!」

  韋小寶道:「驗明正身,立斬欽犯茅十八一名。」提起朱筆,在木牌上畫了個大圈,摔了出去。一名親兵拾起木牌,將茅十八拉了出去。

  韋小寶道:「多大哥,我給你瞧一樣好玩的物事。」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迭手帕來,遞到多隆面前,手帕上繡的是一幅春宮圖,圖中男女面目俊美,姿態生動。多隆一見之下,目光登時給吸住了,翻過一塊手帕,下面一塊帕子上繡的又是另外一幅春宮,姿勢甚是奇特。多隆笑道:「這模樣倒古怪得緊。」一連翻下去,每塊帕子上所繡的人物姿態愈出愈奇,有一男兩女者,有二男三女者。多隆只看得血脈賁張,笑道:「兄弟,這寶貝兒是哪裏來的?你給哥哥也買上一套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是兄弟孝敬大哥的。」多隆如獲至寶,眉花眼笑地連聲多謝,將一迭手帕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。

  便在這時,外面砰砰砰連放三炮,親兵隊長進來稟告:「時辰已到,請大人監斬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!」站起身來,拉著多隆的手,走到棚外。只見茅十八垂頭喪氣地跪在法場之中,便如昏迷了一般。鼓手擂起鼓來,鼓聲一停,披紅掛彩的劊子手舉起手臂,靠在下臂的鬼頭刀向前一推,登時將犯人的腦袋切下,左足飛出,踢開腦袋。犯人身子向前一倒,脖子中鮮血狂噴。

  多隆道:「差事辦成了,咱們別過了吧。我要去見皇上複旨。」韋小寶哽咽道:「多大哥,這人跟我挺有交情,實在是皇上的嚴旨,救他不得,唉!」說著以袖拭淚,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。多隆歎道:「兄弟很夠義氣。你好好收殮了他,給他安葬,那也是很對得起死者了。」韋小寶應了一聲,哭泣不止。

  韋小寶以衣袖拭淚,其實是將袖中備下的生薑揉擦雙眼,辣得眼睛通紅,流淚不止,心中暗暗好笑,慶倖計策成功。多隆又安慰了幾句,送他上了車,這才上馬而去。眾親兵簇擁著馬車,徑回公爵府。另有幾名親兵以草席捲起犯人屍首,放入早就備在一旁的棺材,蓋上棺蓋釘實。

  觀斬的眾百姓紛紛議論,都說茅十八臨死之前還敢破口大駡,當真是英雄好漢,也有怕事的便出言訶責,說這欽犯大逆不道,決不可贊他,以免惹禍上身。

  韋小寶來到府門前下車,那輛馬車逕自向南,出了北京城,一直往南,向揚州而去。

  韋小寶進宮複旨。康熙即行召見。他得多隆回報,知韋小寶監斬茅十八時曾流淚不止,這時見他雙目紅腫,心下微感歉仄,又想他忠心為主,很是難得,溫言慰撫了幾句,說道:「小桂子,你抓來的那些羅刹兵,大多數求我釋放回國,我都已放了,卻有二百多名願意留居中國,他們說中國天氣溫暖,吃得又好!」

  韋小寶道:「北京比莫斯科熱鬧好玩,跟隨皇上辦事,又比跟隨那兩個不中用的羅刹小沙皇,風光多了。」康熙微笑道:「我將這批羅刹兵編為兩個『俄羅斯佐領』。這兩隊兵,就撥歸你統帶吧。你可得好好管束,不許他們在京裏生事。」韋小寶大喜,跪下謝恩。

  出得宮來,兩隊羅刹兵已在太和門外金水橋邊侍候。羅刹兵穿了新制的清兵服色,光鮮合身,倒也神氣。韋小寶吩咐:每人賞銀二十兩,給假三天。羅刹兵大叫「烏拉」不已。終康熙之世,這兩隊羅刹兵一直在清軍中服役,忠心不貳,外國使臣前來北京,見到中國皇帝役使羅刹官兵,無不心中敬畏。直到眾羅刹兵逐漸老死,「俄羅斯佐領」的編制方始裁撤。

  (按:關於被俘羅刹兵編入清軍詳情,具見俞正燮《癸已類稿》卷九《俄羅斯佐領考》。蕭一山《清代通史》云:「俘獻京師,玄燁赦之,編為佐領,是為俄羅斯族兵,其苗裔今有存者雲。」則俄羅斯兵有和中國女子通婚而生育子女者。)

  韋小寶回到府中,公主和其餘六位夫人、三名子女都已從宮中出來,人人得了太后不少賞賜,公主卻愀然不樂。

  韋小寶一問,原來太后對七個夫人一視同仁,公主雖是她親生女兒,卻無半句較親熱的言語。韋小寶自然明白其中緣故,暗想:「太后沒對你特別不好,已是瞧在你老公分上了。」說道:「太后是很識大體的,只怕對你特別好了,六個姊妹吃醋。」公主怒道:「她是我親娘,對我好些,難道她們也會吃醋?」韋小寶摟住她,笑道:「我對你特別好些,瞧她們吃不吃醋?」眾夫人嘰嘰喳喳,笑成一團。公主是直性子人,大家一鬧,也就釋然了。

  此後十多天中,王公大臣一個個設宴和韋小寶慶功道賀,聽戲賭錢,更無虛夕。

  這一日多隆來訪,說起馮錫範失蹤了十多天,他家人已告上了順天府。多隆低聲問道:「兄弟,那晚咱們痛打了他一頓,後來怎樣了?」韋小寶道:「後來就送他回家了,這傢伙到哪裏去啦?」多隆道:「不是你殺了他?」韋小寶道:「若是我殺了他,你一定也在旁瞧著。多大哥,你有沒瞧見?」多隆忙道:「沒有,沒有!咱們只狠狠打了他一頓,哪裏殺他了?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兄弟自從奉旨帶兵後,雖已交卸了副總管的差使,但只要是御前侍衛們幹的事,不論有什麼干係,兄弟仍然跟大哥一起擔當。」

  多隆微笑道:「亂子是不會有的。馮家咬定那晚是前鋒營老泰派人來接他去的,後來就沒回家。順天府親自去拜訪老泰,問起那晚的事。老泰好不尷尬,支支吾吾地不願多說,後來惱羞成怒,大發脾氣,順天府也不敢查了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拍拍韋小寶的肩頭,笑道:「兄弟,你是福將。哪想到事情會有這麼湊巧,老泰的夫人遲不遲、早不早,偏偏會在這一晚心血來潮,率領娘子軍去攻打甜水井胡同。這一來,什麼事情都叫老泰給擔當了去。」他心中料定,馮錫範定是暗中給韋小寶殺了,這件事自己雖然也擔了些干係,但嫁禍于前鋒營泰都統,卻大合己意。

  他哪裏知道,泰都統夫人不遲不早於那時出師,並非湊巧,而是韋小寶算准時刻,派人向她通風報信的。他自然更加不會知道,韋小寶派了親兵,在監斬的席棚中搭了複壁,將馮錫範藏於其內。待驗明茅十八正身,牽出席棚之時,韋小寶拿出春宮手帕來,引開了多隆的目光,手下親兵立即將茅十八和馮錫範二人掉了包。其時馮錫範昏迷不醒,滿臉是血,衣著打扮和茅十八一模一樣,在法場中低頭而跪,立即斬首,馮茅二人面貌身材雖然有異,卻誰也沒有發覺,劊子手所殺的,其實是馮錫範的頭。

  親兵將茅十八抱入緊靠席棚的韋大人座車,塞住了他嘴巴,馬不停蹄地送往揚州,過了黃河才跟他說明真相,又送了他三千兩銀子。茅十八死裏逃生,銳氣大挫,又覺韋小寶拚了性命救他,並非不講義氣之人,自也不會再聲張出來了。

  韋小寶連日酬酢,也有些膩了,記掛著天地會的兄弟,心想皇帝的手段越來越厲害,自己在公爵府享福,青木堂的眾兄弟可別讓皇帝給一網打盡了,須得商量個計較才是。於是扮作個富家公子模樣,要雙兒扮作了親隨,兩人來到天橋,在人叢中混了半個時辰,便見徐天川背著藥箱,坐在一家小茶館中喝茶。

  韋小寶當即走進茶館,在徐天川的座頭上坐了下來,低聲叫道:「徐大哥!」徐天川霍地站起,怒容滿臉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韋小寶一愕,跟了出去,見徐天川盡往僻靜處走去,當下和雙兒遠遠跟隨在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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