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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好官氣色車裘壯 獨客心情故舊疑(3)


  鄭克塽顫聲道:「韋大人,請你高抬貴手。您說的事,完……完全沒有……」

  韋小寶道:「咦,這倒奇了。多大哥,昨兒咱們不是抓到了一個叛徒嗎?他破口大駡皇上,又罵兄弟。這人說是鄭王爺的舊部下,說他在北京受人欺侮,要為他報仇,要殺盡滿清韃子什麼的。」

  鄭克塽聽到這裏,再也支持不住,雙膝一曲,跪倒在地,顫聲道:「韋大人饒命!小人過去罪該萬死,得罪您老人家。您大人大量,放我一條生路,老天爺保佑你公侯萬代。」

  韋小寶冷笑道:「當日你殺我師父的時候,可沒想到今日吧?」

  突然間後堂快步走出一人,身材瘦長,神情剽悍,卻是「一劍無血」馮錫範。他搶到鄭克塽身旁,一伸手便拉起了他,轉頭向韋小寶道:「當年殺陳近南,全是我的主意,跟鄭公爺無關。你要為你師父報仇,儘管沖著我來好了。」

  韋小寶對馮錫範向來十分忌憚,見到他狠霸霸的模樣,不由得全身在椅中一縮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想打人嗎?」多隆跳起身來,叫道:「來人哪!」便有十多名侍衛一起擁上,團團圍住。韋小寶見己方人多勢眾,這才放心,大聲道:「這人在京師之地,膽敢行兇,拿下了。」四名侍衛同時伸手,抓住了馮錫範的手臂。

  馮錫範也不抗拒,朗聲道:「我們歸降朝廷,皇上封鄭公爺為海澄公,封我為忠誠伯。皇上金口說道,過去的事一筆勾銷,決不計較。韋大人,你想假公濟私,冤枉好人,咱們只好到皇上跟前去分剖明白。」

  韋小寶冷笑道:「你是好人,嘿嘿,原來『一劍無血』馮大人是大大的好人,這倒是今日第一天聽見!」

  馮錫範道:「我們到了北京之後,安份守己,從來不見外人,更加不敢犯了半條王法。這些侍衛大人不斷地前來伸手要錢,我們傾家蕩產地應付,那都沒有什麼。韋大人,你要亂加我們罪名,皇上明見萬里,只怕也由不得你。」

  這人有膽有識,遠非鄭克塽可比,這番話侃侃而言,韋小寶一時倒也難以辯駁,心想他二人雖是臺灣降人,卻已得朝廷封爵,欺侮欺侮固然不難,當真要扳倒他們,皇上只消問得幾句,立時便顯了原形。皇上料到自己是為師父報仇,非怪罪不可。他心中已自軟了,嘴上卻兀自強硬,說道:「我們昨天抓到一個叛逆,他親口供認要迎鄭王爺回臺灣,難道會是假的?」

  馮錫範道:「這種人隨口妄扳,怎作得數?請韋大人提了這人來,咱們上刑部對質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要對質?那好得很,妙得很,呱呱叫得很,別別跳得很。」轉頭問鄭克塽道:「鄭王爺,你欠我的錢,到底幾時還清哪?」

  馮錫範聽得韋小寶顧左右而言他,鑒貌辨色,猜想他怕給皇帝知曉,心想這件事已弄到了這步田地,索性放大了膽子,鬧到皇帝跟前。皇帝年紀雖輕,卻十分英明,是非曲直,定能分辨。若不乘此作個了斷,今後受累無窮。實在是給這姓韋的小子逼得讓無可讓了,狗急跳牆,人急懸樑,你逼得我要上吊,大夥兒就拚上一拚。他心念已決,說道:「韋大人、多總管,咱們告禦狀去。」

  韋小寶嚇了一跳,心想要是告到皇帝跟前,自己吃不了要兜著走,可是這當兒決不能示弱,說道:「很好!把這姓鄭的一併帶了走!把他們兩個先在天牢裏收押起來,讓他們好好享享福,過得一年半載,咱們慢慢地再奏明皇上。」

  多隆心下躊躇,鄭克塽是敕封的公爵,跟他討債要錢,那是不妨,真要逮人,卻非奉到上諭不可,低聲道:「韋大人,咱們先去奏知皇上,再來提人。」

  鄭克塽心中一寬,忙道:「是啊,我又沒犯罪,怎能拿我?」

  見風使帆原是韋小寶的拿手好戲,當即說道:「是不是犯罪,現下還不知道。你欠我的錢可沒還清,那怎麼辦?你是還錢呢,還是跟了我走?」

  鄭克塽聽得可免於逮捕,一迭連聲地道:「我還錢,我還錢!」忙走進內堂,捧了一迭銀票出來,兩名家丁捧著託盤,裝著金銀首飾。鄭克塽道:「韋大人,卑職翻箱倒籠,張羅了三四萬兩銀子,實在再也拿不出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再也拿不出了?我不信,兄弟陪你進去找找。」鄭克塽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那可不大方便。」

  馮錫範大聲道:「我們又沒犯了王法,韋大人要抄我們的家,是奉了聖旨呢,還是有刑部大堂的文書?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這不是抄家。鄭王爺說再也拿不出了,我瞧他還拿出得很。只怕他金銀珠寶,還有大批刀槍武器、什麼龍椅龍袍,收藏在地窖秘室之中,一時找不到,大夥兒就給他幫忙找找。」

  鄭克塽忙道:「刀槍武器、龍椅龍袍什麼的,我……我怎敢私藏?再說,卑職只是……只是公爵,『王爺』的稱呼,是萬萬不敢當的。」

  韋小寶對多隆道:「多大哥,請你點一點,一共是多少錢。」

  多隆和兩名侍衛點數銀票,說道:「銀票一共是三萬四千三百兩銀子,還有些挺不值錢的首飾,不知怎生作價。」

  韋小寶伸手在首飾堆裏翻了幾下,拿起一枚金鳳釵,失驚道:「啊喲,多大哥,這是違禁的物事啊,皇上是龍,正宮娘娘是鳳,怎……怎麼鄭王爺的王妃,也戴起金鳳釵來?」

  馮錫範更加惱怒,大聲道:「韋大人,你要雞蛋裏找骨頭,姓馮的今日就跟你拚了。普天下的金銀首飾鋪子,哪一家沒金鳳釵?北京城裏官宦之家的女眷,哪一個不戴金鳳釵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原來馮大人看遍了北京城裏官宦之家的女眷,嗯,你說哪一家的太太小姐最為美貌?嘖嘖嘖,厲害,厲害,看了這麼多人家的女眷,眼福不淺。康親王的王妃,兵部尚書明珠大人的小姐,你都見過了嗎?」馮錫範氣得話也說不出來,心裏也真有些害怕,知道這少年和當朝權貴個個交好,倘若將這番話加油添醬地宣揚出去,自己非倒大黴不可。

  鄭克塽連連打躬作揖,說道:「韋大人,一切請你擔待,卑職向你求個情。」

  韋小寶見幾句話將馮錫範嚇得不敢做聲,順風旗已經扯足,便哈哈一笑,說道:「多大哥,兄弟的面子,比起你來可差得遠了,多大哥來討債,討到了二百多萬兩銀子,兄弟親自出馬,卻不過這麼一點兒。」鄭克塽道:「實在是卑職家裏沒有了,決不敢……決不敢賴債不還。」韋小寶道:「咱們走吧!過得十天半月,等鄭王爺從臺灣運到了金銀,再來討賬便是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走出廳去。

  馮錫範聽得韋小寶言語之中,句句誣陷鄭克塽圖謀不軌,仍在和臺灣的舊部勾結,這是滅族的大罪,若不辯明,一世受其挾制,難以做人,朗聲道:「我們奉公守法,不敢行錯踏差了半步。今日韋大人、多總管在這裏的說話,我們須得一五一十地奏明皇上。否則的話,天地雖大,我們可沒立足之地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要立足之地麼?有的,有的。鄭王爺、馮將軍回去臺灣,不是有一塊大大的立足地麼?你們兩位要商議立足的大事,我們不打擾了。」攜了多隆之手,揚長出門。

  韋小寶回到府中,當即開出酒筵,請眾侍衛喝酒。多隆命手下侍衛取過四隻箱子,打了開來,都是金銀珠寶以及一迭迭的銀票,笑道:「討了幾個月債,鄭克塽這小子的家產,一大半在這裏了。韋兄弟,你點收吧。」

  韋小寶取了一迭銀票,約有十幾萬兩,說道:「這狗賊害死了我師父,偏生皇上封了他爵位,這仇是報不得了。多謝大哥和眾位兄弟治得他好慘,代兄弟出了這一口惡氣。我師父沒家眷,兄弟拿這筆錢,叫人去臺灣起一座大大的祠堂,供奉我師父。餘下的便請大哥和眾位兄弟分了吧。」

  多隆連連搖手,說道:「使不得,使不得。這是鄭克塽欠兄弟的錢。你只消差上幾名親兵,每日裏上門討債,也不怕他不還。我們給你辦一件小小差使,大家是自己人,怎能要了你的?」韋小寶笑道:「不瞞大哥說,兄弟的家產已多得使不完,好朋友有錢大家使,又分什麼彼此?」

  多隆說什麼也不肯收,兩人爭得面紅耳赤,最後眾侍衛終於收了一百萬兩銀子的「討債費」,另外三十萬兩,去交給驍騎營的兄弟們分派,餘下的多隆親自捧了,送入韋府內堂。眾侍衛連著在宮裏值班的,大家一分,每人有幾千兩銀子。人人興高采烈,酒醉飯飽之餘,便在公爵府花廳上推牌九、擲骰子地大賭起來。既是至好兄弟,韋小寶擲骰也就不作弊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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