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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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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小寶道:「紅毛鬼說話如同放屁,他們始終沒來攻打金門、廈門,是不是?我們大清說過的話,卻是算數的,後來可不是派兵攻打臺灣了嗎?只不過遲了這麼二三十年,那也不打緊啊!施將軍領兵打到臺灣之時,不知有沒有紅毛鬼裏應外合?」 施琅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怒道:「韋爵爺,兄弟跟你一殿為臣,做的都是大清的官,為什麼你冷言冷語,總是諷刺兄弟?」 韋小寶奇道:「咦!這可奇了,我幾時敢諷刺施將軍了?施將軍沒裏通外國,那好得很啊。但如要裏通外國,我看也還來得及。施將軍手握重兵,紅毛鬼、西班牙鬼、葡萄牙鬼、羅刹鬼都會喜歡跟你結交。」 施琅心中一凜:「不好,這小鬼要是向皇上告我一狀,誣陷我裏通外國,我這一生可就毀在他手裏了。」适才一時冒火,出口無禮,不由得大是懊悔,忙賠笑道:「兄弟喝多了幾杯,多有衝撞,還請韋爵爺恕罪。」 韋小寶見他發怒,本來倒也有些害怕,待見他改顏賠禮,知他忌憚自己,便笑道:「施將軍倘若當真想在臺灣自立為王,還是先把兄弟殺了滅口的好,免得我向皇上告密。如果只不過是大聲嚷嚷,發發脾氣,兄弟膽子雖小,倒也是不怕的。」 施琅臉色慘白,離座深深一揖,說道:「韋爵爺,大人不記小人過,卑職荒唐,甘領責罰。不過自立為王、裏通外國什麼的,卑職決無此意。卑職一心一意地為皇上出力,忠字當頭,決無二心。」 韋小寶笑道:「請坐,請坐。咱們走著瞧吧。」轉頭向林興珠道:「你說的比說書先生還好聽,這一回『國姓爺血戰臺灣,紅毛鬼屁滾尿流』後來怎樣?」 林興珠道:「這時候,國姓爺率領大軍打到臺灣的消息傳到了內地,黃梧黃大人就向朝廷獻議,提出了所謂『堅壁清野平海五策』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黃梧是誰?」林興珠向施琅瞧了一眼,咳嗽幾聲,卻不立時便答。 施琅道:「這位黃大人,本來也是國姓爺麾下的,職居總兵,他歸順朝廷後,官運亨通,逝世之時,已封到一等海澄公。」韋小寶道:「嘿,原來也是個大漢……」最後這個「奸」字,終於硬生生咽住了。施琅臉上一紅,心想:「你罵我漢奸,我瞧你這滿洲人也是假冒的,大家還不是彼此彼此。」 韋小寶道:「這黃梧有什麼拍皇上馬屁的妙策,一下子就封到公爵?本事可不小哇!這法兒咱們可得琢磨琢磨,好生學學。」 林興珠道:「這黃梧,當年國姓爺派他防守海澄,他卻將海澄拿去投了朝廷,不肯歸降的將士都給他殺了。當時朝廷正拿國姓爺沒法子,忽然有對方這樣一員大將率領軍隊,連同城市一起歸降,朝廷十分歡喜,因此封賞特別從優。」韋小寶道:「原來如此。他獻的又是什麼計策?」林興珠歎了口氣,說道:「這位黃大人,害苦的百姓當真多得很了。他這平海五策,第一條是將沿海所有百姓一概遷入內地,那麼金門、廈門和臺灣就得不到接濟。第二條是將沿海所有船隻一概燒毀,今後一寸木板也不許下海。第三條是殺了國姓爺的父親鄭太師。第四條是挖掘國姓爺祖宗的墳墓,壞了他的風水。第五條是將國姓爺舊部投誠的官兵,一概遷往內地各省墾荒,以免又生後患。」 韋小寶道:「嘿,這傢伙的計策當真毒得很哪。」 林興珠道:「可不是嗎?那時順治皇爺剛駕崩,皇上接位,年紀幼小,鼇拜大權獨攬。鼇拜這奸賊見到黃梧的平海五策,以為十分有理,下令從遼東經直隸、江蘇、浙江、福建以及廣東,沿海三十里內不准有人居住,所有船隻盡數燒毀。那時沿海千千萬萬百姓,無不流離失所,過不了日子。」 施琅搖頭道:「黃梧這條計策,也實在太過分了些。直到今上親政,韋大人拿了鼇拜,禁海令方才取消。可是沿海七省的百姓,已然受盡荼毒。當時朝廷嚴令,凡是犯界的百姓,捉到了立刻斬首。許多貧民過不了日子,到海邊捉魚,不知給殺了多少。鄭太師也是那時遭難的。鼇拜還特地派遣兵部尚書蘇納海這等大官,到福建泉州府南安縣,去挖了鄭家的祖墳。」 韋小寶道:「鼇拜自稱是勇士,這樣幹法可無聊得很。有本事的,就跟國姓爺真刀真槍地打一仗。將沿海百姓遷入內地,不是擺明怕了人家麼?皇上愛惜百姓,黃梧的計策倘若呈到了皇上手裏,非砍了他腦袋不可。」施琅道:「正是。黃梧死得早,算是他運氣。」 林興珠道:「鄭太師逝世的消息傳到臺灣,國姓爺怕動搖軍心,說道這是謊言,不得輕信,可是據親兵說,國姓爺常常半夜裏痛哭。國姓爺又對陳軍師和幾位大將說,黃梧這幾條計策果真毒辣厲害,幸好是東征臺灣,否則十餘萬大軍終究不能在金門、廈門立足。那時我們圍攻已久,紅毛兵幾次想突圍,都給打了回去。於是國姓爺傳令下去,過年之前定要攻下熱蘭遮城。」轉頭問洪朝:「是十一月廿三日那天總攻,是不是?」 洪朝道:「是,那天大風大雨,我軍各處土壘的大炮一齊猛轟,打壞了城牆一角,城東城西的碉堡也給打破了。紅毛鬼拚命沖出,死了幾百人後還是退了回去。於是紅毛太守揆一豎起白旗投降。那時臺灣的中國人都要報仇,要將紅毛鬼殺得乾乾淨淨。國姓爺向眾百姓開導,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,敵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殺,准許紅毛太守簽署降書一十四款,率領殘兵敗將上船離台,逃去巴達維亞。紅毛鬼自明朝天啟四年佔據臺灣,一共占了三十八年,到這一年永曆十五年……也就是大清順治十八年十一月廿九,臺灣重回中國版圖。」 林興珠道:「國姓爺下了將令,不許殺戮投降了的紅毛兵,但中國百姓實在氣不過,紛紛向他們唾口沫,投石子。小孩子還編了歌兒來唱。紅毛兵個個斷手斷腿,垂頭喪氣,一句鬼話也不敢說了。他們兵船開走的時候,升起了旗又降下,再放禮炮,說是向國姓爺拜謝不殺之恩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!我們中國人真是大大的威風。紅毛鬼炮火這麼厲害,打下臺灣,那實在不容易,不容易!」洪朝道:「那熱蘭遮城,國姓爺改名為安平鎮,普羅民遮城改名為承天府,自此永為臺灣的重鎮。」 路副將軍插嘴道:「施軍門取臺灣,走的也是當年國姓爺所走的老路,從鹿耳門進去……」韋小寶揮手攔住他的話頭,打了個大大呵欠,說道:「中國人打得紅毛鬼落海而逃,那才聽得過癮,自己人打自己人嘛,左右也不過是這麼一回事。施將軍,咱們酒也喝得差不多了,這就散了吧。」施琅站起身來,說道:「是。多謝爵爺賜飯,卑職告辭。」 韋小寶回入內堂,說起如何攔住施琅的話頭,總之是不讓他自誇取台的戰功,六位夫人聽了都感好笑。只有阿珂默默無言,心想當年若是嫁了鄭克塽,勢須隨他一同被俘,去了北京,亡國妾婦,難免大受屈辱。當日見鄭克塽乘小艇離開通吃島,於他生死存亡就已渾不關心,此時聽到他失國降敵,更不在意下,回憶前塵,自己竟能為他風采容貌所迷,明知此人是個沒骨頭、沒出息的紈絝子弟,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,對他一往情深,此刻想來,兀自深感羞慚。 公主道:「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寬厚,鄭克塽這傢伙投降了,居然還封他個一等公,爵位還在小寶之上,可叫人好生不服氣。」 韋小寶搖手道:「不打緊,不打緊。國姓爺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漢,皇上瞧在國姓爺的面上,才封他孫子做個一等公。單憑鄭克塽自己的本事,只好封個一等毛毛蟲罷了。」 次日中午,韋小寶單請林興珠、洪朝二人小宴,問起施琅取台的經過。 原來清軍台軍在澎湖牛心灣、雞籠嶼血戰數日,施琅第一天打了敗戰,後來清軍水師援兵開到,又再大戰,臺灣船隻被焚大敗,將士死傷萬餘人,戰艦或沉或焚,損失三百餘艘。劉國軒率殘兵退回臺灣。 施琅率水師攻台,鹿耳門水淺,戰船不能駛入,在海中泊了十二日,正自無計可施,忽然大霧彌天,潮水大漲,清軍戰船一起湧入。臺灣上下無不大驚,都說:「當年國姓爺因鹿耳門潮漲而得台,現今鹿耳門潮水又漲,天險已失,這是天意使然,再打也沒用了。」 鄭克塽得知清軍舟師開進鹿耳門,早嚇得慌了手腳,馮錫範勸他投降,自然一口答允,只是生怕施琅要報私仇,為難鄭氏子孫,好生躊躇。當下劉國軒致書施琅,說道投降可以,但國姓爺的子孫必須保全,否則全台軍民感念國姓爺的恩義,寧可戰至最後一人。施琅立即答覆,保證決不計較舊怨,否則天人共棄,絕子絕孫。於是鄭克塽、馮錫範、劉國軒率領臺灣文武百官投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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