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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人來絕域原拚命 事到傷心每怕真(6)


  一行人上得船來,舟子張帆向西。韋小寶左顧右盼,甚是得意。洪夫人果然取出解藥,給方怡和沐劍屏服了,又打開船上鐵箱,取出韋小寶的匕首、「含沙射影」暗器、銀票等物,還了給他。曾柔等人的兵刃也都還了。

  韋小寶笑道:「今後我也叫你荃姊姊,好不好?」洪夫人喜道:「好啊。咱們排一排年紀,瞧是誰大誰小。」各人報了生日年月,自然是洪夫人蘇荃最大,其次是方怡,更其次是公主。韋小寶不知自己生日,瞎說一通,說曾柔、沐劍屏和他三人同年,還說曾柔大了他三個月,沐劍屏小了他幾天。

  蘇荃、方怡等四女姊姊妹妹地叫得甚是親熱,只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語。蘇荃道:「她是公主殿下,不願跟我們平民百姓姊妹相稱,大家還是稱她為公主吧。」公主冷冷地道:「我可不敢當。」想到她們聯群結黨,自己孤零零的,而這沒良心的死太監小桂子,看來也是向著她四人的多,向著自己的少,傷心之下,忍不住放聲大哭。

  韋小寶挨到她身邊,拉著她手安慰,柔聲道:「好啦,大家歡歡喜喜的,別哭……」公主揚起手來,一巴掌打了過去,猛地裏想起蘇荃說過的話來,這一掌去勢甚重,沒法收住,只得中途轉向,啪的一聲,打在自己胸口,「啊」的一聲,叫了出來。眾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公主更加氣苦,伏在韋小寶懷裏大哭。韋小寶笑道:「好啦,好啦。大家不用吵架,咱們來賭,我來做莊。」

  可是在洪教主的鐵箱中仔細尋找,韋小寶那六顆骰子卻再也找不到了,自是陸高軒在搜查他身體之時,將六顆骰子隨手拋了。韋小寶悶悶不樂。蘇荃笑道:「咱們用木頭來雕六粒骰子吧。」韋小寶道:「木頭太輕,擲下去沒味道的。」

  曾柔伸手入懷,再伸手出來時握成了拳頭,笑道:「你猜這是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猜銅錢嗎?那也好。總勝過了沒得賭。」曾柔笑道:「你猜幾枚?」韋小寶笑道:「三枚。」曾柔攤開手掌,一隻又紅又白的手掌中,赫然是六粒骰子。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跳起身來,連問:「哪裏來的?哪裏來的?」曾柔輕笑一聲,把骰子放在桌上。

  韋小寶一把搶過,擲了一把又一把,興味無窮,只覺這六枚骰子兩邊輕重時時不一,顯是灌了水銀的假骰子,心想曾柔向來斯文靦腆,怎會去玩這假骰子騙人錢財?一凝思間,這才想起,心下一陣歡喜,反過左手去摟住了她腰,在她臉上一吻,笑道:「多謝你啦,柔姊姊,多虧你把我這六顆骰子一直帶在身邊。」

  曾柔滿臉通紅,逃到外艙。原來那日韋小寶和王屋派眾弟子擲骰賭命,放了眾人,曾柔臨出營帳時向他要了這六顆骰子去。韋小寶早就忘了,曾柔卻一直貼身而藏。

  骰子雖然有了,可是那幾個女子卻沒一個有賭性,雖湊趣陪他玩耍,但賭注既小,輸贏又漫不在乎,玩不到一頓飯功夫,大家就毫不起勁,比之在揚州的妓院、賭場、宮中、軍中等處的濫賭狠賭,局面實有天壤之別。韋小寶意興索然,嚷道:「不玩了,不玩了,你們都不會的。」想起今後在通吃島避難,雖有五個美人兒相陪,可是沒錢賭,沒戲聽,這日子可也悶得很。再說,在島上便有千萬兩金子、銀子,又有何用?金銀既同泥沙石礫一般,贏錢也就如同贏泥沙石礫了。何況他心中最在意的是雙兒和阿珂二人,這二人卻偏偏不在身邊,雙兒生死如何,阿珂又在何處,時時掛在心頭,豈能就此撇下她兩個不理?

  他越想越沒趣,說道:「咱們還是別去通吃島吧。」蘇荃道:「那你說去哪裏?」韋小寶想了想,道:「咱們都去遼東,去把那個大寶藏挖了出來。」蘇荃道:「大家安安穩穩地在荒島上過太平日子,不很好嗎?就算掘到了大寶藏,也沒什麼用。」韋小寶道:「金銀珠寶,成千成萬,怎會沒用?」方怡道:「韃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馬到處捉你,咱們還是躲起來避避風頭,過得一兩年,事情淡了下來,你愛去遼東,那時大夥兒再去,也還不遲。」

  韋小寶問曾柔和沐劍屏:「你兩個怎麼說?」沐劍屏道:「我想師姊的話很是。」曾柔道:「你如嫌氣悶,咱們在島上就只躲幾個月吧。」見韋小寶臉有不豫之色,又道:「我們天天陪你擲骰子玩兒,輸了的罰打手心,好不好?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他媽的,打手心有什麼好玩?我又不捨得打痛你。」但見她說這番話時臉帶嬌羞,櫻唇微翹,說不出的可愛,不禁心中一蕩,說道:「好,好,就聽你們的。」若不是眾女在旁,真想摟她入懷,好好地親熱一番,拉過她白膩的小手,輕輕撫摸,說道:「柔姊姊,以後你永遠跟我在一起過太平日子吧?」

  蘇荃也輕輕靠在他身上,低聲道:「太平日子陪你,不太平日子也陪你。」韋小寶大喜,叫道:「大家都陪我嗎?」眾女齊道:「自然大夥兒在一起!」

  方怡站起身來,微笑道:「過去我很對你不住,我去做幾個菜,請你喝酒,算是向你賠罪,好不好呢?」韋小寶更加高興,忙道:「那可不敢當。」方怡走到後艄去做菜。方怡烹飪手段著實了得,這番精心調味,雖舟中作料不齊,仍叫人人吃得贊聲不絕。

  韋小寶叫道:「咱們來猜拳。」沐劍屏、曾柔和公主三人不會猜拳,韋小寶教了她們,「哥倆好」、「五經魁首」、「四季平安」地猜了起來。公主本來悶悶不樂,猜了一會拳,喝得幾杯酒,便也有說有笑起來。

  在船中過得一宵,次日午後到了通吃島。只見當日清軍紮營的遺跡猶在,當日權作中軍帳的茅屋兀自無恙,但韋小寶大將軍指揮若定的風光,自然蕩然無存了。

  韋小寶也不在意下,牽著方怡的手笑道:「怡姊姊,那日就是在這裏,你騙了我上船,險些兒將這條小命送在羅刹國。」方怡吃吃笑道:「我跟你賠過不是了,難道還要向你叩頭賠罪不成?」韋小寶道:「那倒不用。不過好心有好報,我吃了千辛萬苦,今日終究能真正陪著你了。」沐劍屏在後叫道:「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麼,給人家聽聽成不成?」方怡笑道:「他說要捉住你,在你臉上雕一隻小烏龜呢。」

  蘇荃道:「咱們別忙鬧著玩,先辦了正經事要緊。」當即吩咐船夫,將船裏一應糧食用具,盡數搬上島來,又吩咐將船上的帆篷、篙槳、繩索、船尾木舵都拆卸下來,搬到島上,放入懸崖的一個山洞之中。韋小寶贊道:「荃姊姊真細心,咱們只須看住這些東西,這艘船便開不走,不用擔心他們會逃走。」

  話猶未了,忽聽得海上遠處砰的一響,似是大炮之聲,六人都吃了一驚,向大海望去。只見海面上白霧彌漫,霧中隱隱有兩艘船駛來,跟著又是砰砰兩響,果然是船上開炮。

  韋小寶叫道:「不好了!小皇帝派人來捉我了。」曾柔道:「咱們快上船逃吧。」蘇荃道:「帆舵都在岸上,來不及裝了,只好躲了起來,見機行事。」六人中除了公主,其餘五人均多曆艱險,倒也並不如何驚慌。蘇荃又道:「不管躲得怎麼隱秘,終究會給官兵搜出來。咱們躲到那邊崖上的山洞裏,官兵只能一個個上崖進攻,來一個殺一個,免得給他們一擁而上。」韋小寶道:「對,這叫做一夫當關,甕中捉鼈。」蘇荃微笑道:「對了!」

  公主卻忍不住哈哈大笑。韋小寶瞪眼道:「有什麼好笑?」公主抿嘴笑道:「沒什麼。你的成語用得真好,令人好生佩服。」韋小寶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,料想必是自己成語用錯了,向公主瞪了一眼。

  六人進了山洞。蘇荃揮刀割些樹枝,堆在山洞前遮住身形,從樹枝孔隙間向外望去。只見兩艘船一前一後,筆直向通吃島駛來。後面那艘船還在不住發炮,炮彈落在前船四周,水柱沖起。

  韋小寶道:「後面這船在開炮打前面那艘。」蘇荃道:「正是。原來兩艘船互相打仗。」韋小寶喜道:「那麼這兩艘船,恐怕不是來捉我們的。」蘇荃道:「但願如此。只不過他們來到島上,見到船夫,一問就知,非來搜尋不可。就算我們搶先殺了船夫,也來不及掩埋屍首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前面的船怎地不還炮?真是沒用。最好你打我一炮,我打你一炮,大家都打中,兩艘船一起沉入海底。」

  前面那船較小,帆上吃滿了風,駛得甚快。突然一炮打來,桅杆斷折,帆布燒了起來。韋小寶等忍不住驚呼。前船登時傾側,船身打橫,跟著船上放下小艇,十餘人跳入艇中,舉槳劃動。其時離島已近,後船漸漸追近,水淺不能靠岸,船上也放下小艇,卻有五艘。

  前面一艘逃,後面五艘追。不多時,前面艇中十餘人跳上了沙灘,察看周遭情勢。有人縱身呼叫:「那邊懸崖可以把守,大家到那邊去。」

  韋小寶聽這呼聲似是師父陳近南,待見這十餘人順著山坡奔上崖來。奔到近處,一人手執長劍,站在崖邊指揮,卻不是陳近南是誰?

  韋小寶大喜,從山洞中躍出,叫道:「師父,師父!」陳近南一轉身,見是韋小寶,驚喜交集,叫道:「小寶,怎麼你在這裏?」韋小寶飛步奔近,突然一呆,只見過來的十餘人中一個姑娘明眸雪膚,竟是阿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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