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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(6)


  走到天明,離海邊已遠,回頭望去,雪地裏兩排清清楚楚的腳印,遠遠伸展出去。再向前望,平原似乎無窮無盡。洪教主等人雖沒追來,看來也不過是遲早之間而已。

  韋小寶心中發愁,說道:「咱們就算再走十天十晚,還是會給他們追上了。」雙兒指著右側,說道:「那邊好像有些樹林,咱們走進了樹林,洪教主他們就不易找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如真是樹林就好了,不過看起來不大像。」

  兩人對準了那一團高起的雪丘,奮力快步走去,走了一個時辰,已經看得清楚,只不過是大平原上高起的一座小丘,並非樹林。韋小寶道:「到了小丘之後瞧瞧,或許有地方可以躲藏。」他走到這時,已氣喘吁吁,十分吃力。

  又走了半個時辰,來到小丘之後,只見仍是白茫茫的一片,就如是白雪鋪成的大海,更無可以躲藏之處。韋小寶又疲又餓,在雪地上躺倒,說道:「好雙兒,你如不給我抱抱,親個嘴兒,我再也沒力氣走路了。」雙兒紅了臉,欲待答允,又覺此事十分不妥,正遲疑間,忽聽得身後忽喇一響。

  兩人回過頭來,見七八隻大鹿從小丘後面轉將出來。韋小寶喜道:「肚子餓死啦!你有沒法子捉只鹿來,殺了烤鹿肉吃?」雙兒道:「我試試看。」突然飛身撲出,向幾頭大鹿沖去。哪知梅花鹿四腿極長,奔躍如飛,一轉身便奔出了數十丈,再也追趕不上。雙兒搖了搖頭,說道:「追不上的。」

  這些梅花鹿卻並不畏人,見雙兒止步,又回過頭來。韋小寶道:「咱們躺在地下裝死,瞧鹿兒過不過來。」雙兒笑道:「好,我就試試看。」說著便橫身躺在雪地裏。韋小寶道:「我已經死了,我的老婆好雙兒也已經死了。我們兩個都已經埋在墳裏,再也動不了啦。我跟好雙兒生了八個兒子,九個女兒。他們都在墳前大哭,大叫我的爹啊,我的媽啊……」雙兒撲哧一笑,一張小臉羞得飛紅,說道:「誰跟你生這麼多兒子女兒!」韋小寶道:「好!八個兒子、九個女兒太多,那麼各生三個吧!」雙兒笑道:「不……」

  幾頭梅花鹿慢慢走到兩人身邊,似乎十分好奇。動物之中,鹿的智慧甚低,遠不及犬馬狐狸,因此成語中有「蠢如鹿豕」的話。幾頭梅花鹿低下頭來,到韋小寶和雙兒的臉上擦擦嗅嗅,叫了幾聲。韋小寶叫道:「翻身上馬,狄青降龍!」彈身躍起,坐上了鹿背,雙手緊緊抓住鹿角。雙兒輕輕巧巧地也躍上了一頭梅花鹿之背。

  群鹿受驚,撒蹄奔躍。雙兒叫道:「你用匕首殺鹿啊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忙殺,騎鹿逃命,洪教主便追不上了。」雙兒道:「是,對極。不過可別失散了。」她擔心兩頭鹿一往東躥,一向西奔,那可糟糕。

  幸好梅花鹿性喜合群,八頭大鹿聚在一起奔跑,奔得一會,又有七八頭大鹿過來合在一起。梅花鹿身高腿長,奔跑起來不亞於駿馬,只是騎在鹿背,顛簸極烈。

  群鹿向著西北一口氣沖出數里,這才緩了下來,背上騎了人的兩頭鹿用力跳躍,想將二人拋下,但韋小寶和雙兒緊緊抱住了鹿頸,說什麼也拋不下來。韋小寶叫道:「一下鹿背,再上去可就難了,咱們逃得越遠越好。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,活鹿難追。」

  這一日兩人雖餓得頭暈眼花,仍緊緊抱住鹿頸,抓住鹿角,任由鹿群在茫茫無際的雪原中奔馳。兩人均知鹿群多奔得一刻,便離洪教主等遠了一些,同時雪地中也沒了二人的足印。傍晚時分,鹿群奔進了一座森林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啦,下來吧!」拔出匕首,割斷了胯下雄鹿的喉頭。那頭鹿奔得幾步,摔倒在地。雙兒道:「一頭鹿夠吃的了。饒了我那頭鹿吧。」從鹿背上躍了下來。

  韋小寶筋疲力盡,全身骨骼便如要盡數散開,躺在地下只是喘氣,過了一會,爬在雄鹿頸邊,嘴巴對住了創口,咕嘟咕嘟地喝了十幾口熱血,叫道:「雙兒,你來喝。」大量鹿血入肚,精神為之一振,身上也慢慢感到了暖意。

  雙兒喝過鹿血,用匕首割了一條鹿腿,拾了些枯枝,生火燒烤,說道:「鹿啊鹿,你救了我們性命,我們反將你殺來吃了,實在對不住得很。」

  兩人吃過烤鹿腿,更加興高采烈。韋小寶道:「好雙兒,我跟你在這樹林中做一對獵人公、獵人婆,再也不回北京去啦。」雙兒低下了頭,說道:「相公到哪裏,我總是跟著服侍你。你回到北京做大官也好,在這裏做獵人也好,我總是你的小丫頭。」韋小寶眼見火光照射在她臉上,紅撲撲的嬌豔可愛,笑道:「那麼咱們是不是大功告成了呢?」雙兒「啊」的一聲,一躍上了頭頂松樹,笑道:「沒有,沒有。」

  兩人蜷縮在火堆之旁睡了一夜。次日醒來,雙兒又燒烤鹿肉,兩人飽餐一頓。韋小寶的帽子昨日騎在鹿背上奔馳之時掉了,雙兒剝下鹿皮,給他做了一頂。

  韋小寶道:「昨日奔了一天,洪教主他們不容易尋到我們了,不過還是有些危險。最好騎了梅花鹿再向北奔得三四天,那麼我韋教主跟你雙兒夫人就仙福永享、壽與天齊了。」雙兒笑道:「什麼雙兒夫人的,可多難聽?再要騎鹿,那也不難,這不是鹿群過來了嗎?」

  果然見到二十餘頭大鹿小鹿自東邊踏雪而來,伸高頭頸,嚼吃樹上的嫩葉。這森林中人跡罕至,群鹿見了二人竟毫不害怕。雙兒道:「鹿兒和善得很,最好別多傷他們性命。昨天這頭大鹿,已夠我們吃得十幾天了。」在死鹿身上斬下幾大塊鹿肉,用鹿皮索兒綁了起來,與韋小寶分別負在背上,慢慢向群鹿走去。

  韋小寶伸手撫摸一頭大鹿,那鹿轉過頭來,舐舐他臉,毫無驚惶之意。韋小寶叫道:「啊喲,這鹿兒跟我大功告成。」雙兒咯地一笑,說道:「你先騎上去吧。」兩人縱身上了鹿背,兩頭鹿才吃驚縱跳,向前疾奔。

  群鹿始終在森林之中奔跑。兩人抓住鹿角,控制方向,只須向北而行,便和洪教主越離越遠。韋小寶這時已知騎鹿不難,騎了兩個多時辰,便和雙兒跳下地來,任由群鹿自去。

  如此接連十餘日在密林中騎鹿而行。有時遇不上鹿群,便緩緩步行,餓了便吃烤鹿肉。兩人身上原來的衣衫,早在林中給荊棘勾得破爛不堪,都已換上了雙兒新做的鹿皮衣褲,連鞋子也是鹿皮做的。

  這一日出了大樹林,忽聽得水聲轟隆,走了一會,便到了一條大江之畔,只見江中水勢洶湧,流得甚急。兩人在密林中耽了十幾日,陡然見到這條大江,胸襟為之大爽。

  沿江向北走了幾個時辰,忽然見到三名身穿獸皮的漢子,手持鋤頭鐵叉,看模樣似是獵人。韋小寶好久沒見生人,心中大喜,忙迎上去,問道:「三位大哥,你們上哪裏去?」

  一名四十來歲的漢子道:「我們去牡丹江趕集,你們又去哪裏?」口音甚為怪異。韋小寶道:「啊喲,牡丹江是向那邊去嗎?我們走錯了,跟著三位大哥去,那再好不過了。」當下和三人並排而行,有一搭沒一搭地撩他們說話。原來三人是通古斯人,以打獵挖參為生,常到牡丹江趕集,跟漢人做生意,因此會說一些漢話。

  到得牡丹江,卻是好大一個市集。韋小寶身邊那大迭銀票一直帶著不失,邀那三個通古斯人去酒鋪喝酒。正飲之間,忽聽得鄰桌有人說道:「你這條棒槌兒,當然也是好得很了,上個月有人從呼瑪爾窩集山那邊下來……」韋小寶和雙兒聽到「呼瑪爾窩集山」,心中都是一凜,對望了一眼,齊向說話之人瞧去,見是兩個老漢,正在把玩一條帶葉的新挖人參。

  韋小寶取出一錠銀子,交給酒保,吩咐多取酒肉,再切一大盤熟牛肉,打兩斤白酒,送去鄰桌。兩名老參客大為奇怪,不知這小獵人何以如此好客,當下連聲道謝。韋小寶過去敬了幾杯酒,以他口才,三言兩語之間,便打聽到了呼瑪爾窩集山的所在,原來此去向北,尚有兩三千里,那兩個參客也從來沒去過。韋小寶把雙兒叫過去,要她說了些地圖上其餘山川的名字。兩名老參客一一指點,方位遠近,果與地圖上所載絲毫無錯。

  酒醉飯飽之後,與通古斯人及參客別過,韋小寶尋思:「那鹿鼎山原來離此地還有好幾千里,反正閑著也是閑著,不妨就去將寶貝掘了來。」其實掘不掘寶,他倒並不怎麼在乎,內心深處,實在是害怕跟洪教主、瘦頭陀一夥人遇上。洪教主等人在南,倘若再往北兩三千里,洪教主是無論如何找不到自己了,又想:「我跟雙兒在荒山野嶺裏等他十年八年,洪教主非死不可,難道他真的還能他媽的壽與天齊?」

  當下去皮鋪買了兩件上好的貂皮襖,和雙兒分別穿了,生怕給洪教主追上,貂皮襖外仍罩上粗陋鹿皮衣,用煤灰塗黑了臉,就算追上了,也盼他認不出來。雇了一輛大車,一路向北。在大車之中,跟雙兒談談說說,偶爾「大功告成」,其樂融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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