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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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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後數日,韋小寶日夜都和無根道人住在一間艙房,眼見每天早晨太陽從右舷伸起,晚間在左舷落下,坐船徑向北行。起初一兩天,他還盼望施琅和黃甫的水師能趕了上來,搭救自己,到得後來,也不存這指望了,心想:「我一番胡說八道,教主和夫人已信了九成,只不過我帶兵把神龍島轟得一塌糊塗,就算出於好心,總也不免有罪。幸虧那矮冬瓜扮了浮屍來騙我,是教主自己想出來的計策,否則他一怒之下,多半會將矮冬瓜和我兩個一起殺了,煮他一鍋小寶冬瓜湯。」又想:「這船向北駛去,難道仍是往遼東麼?」 向無根道人問了幾次,無報導人總是回答:「不知道。」韋小寶逗他說話,無根道人道:「教主吩咐,不可跟你說話。」又不許他走出艙房一步。 韋小寶好生無聊,又想:「方怡這死妞明明在這船裏,卻又不來陪伴老子散心解悶。」想起這次給神龍教擒獲,又是為方怡所誘,心道:「老子這次若能脫險,以後再向方怡這小娘皮瞧上一眼,老子就不姓韋。上過兩次當,怎能再上第三次當?」但想到方怡容顏嬌豔,神態柔媚,心頭不禁怦然而動,轉念便想:「不姓韋就不姓韋,老子的爹爹是誰也不知道,又知道我姓什麼?」 戰船不停北駛,天氣越來越冷。無根道人內力深厚,倒不覺得怎樣,韋小寶卻冷得不住發抖,牙齒相擊,格格作響。又行幾日,北風怒號,天空陰沉沉地,忽然下起大雪來。 韋小寶叫道:「這一下可凍死我也。」心想:「索額圖大哥送了我一件貂皮袍子,可惜留在大營,沒帶出來。唉,早知方怡這小娘皮要騙我上當,我就該著了貂皮袍子去抱她,也免得凍死在船中。冰凍白龍使,乖乖不得了。」 船行到半夜,忽聽得叮咚聲不絕,韋小寶仔細聽去,才知是海中碎冰相撞,大吃一驚,叫道:「啊喲,不好!這只船要是凍在大海之中,豈不糟糕?」無根道人道:「大海裏海水不會結冰,咱們這就要靠岸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到了遼東麼?」無根道人哼了一聲,不再答話。 次日清晨,推開船艙窗子向外張望,只見白茫茫的,滿海都是浮冰,冰上積了白雪,遠遠已可望到陸地。這天晚上,戰船駛到了岸邊拋錨,看來第二日一早便要乘小艇登陸。 這一晚韋小寶思潮起伏,洪教主到底要如何處置自己,實在不易猜想,他似乎信了自己的說話,似乎又是不信,來到這冰天雪地,又不知什麼用意。想了一會,也就睡著了。 睡夢中忽見方怡坐在自己身邊,他伸出手去,一把摟住,迷迷糊糊間只聽得她說:「別胡鬧!」韋小寶道:「死老婆,我偏要胡鬧。」只覺方怡在懷中扭了幾扭,他似睡似醒,聽得懷中那人低聲道:「相公,咱們快走!」似乎是雙兒的聲音。 韋小寶吃了一驚,登時清醒,覺得懷中確是抱著一個柔軟的身子,黑暗之中,卻瞧不見是誰,心想:「是方怡?是洪夫人?」這戰船之上,便只兩個女子,心想:「管他是方怡還是洪夫人,親個嘴再說,先落得便宜!」將懷中人兒扳過身來,往她嘴上吻去。 那人輕輕一笑,轉頭避開。這一下笑聲雖輕,卻聽得明明白白,正是雙兒。 韋小寶又驚又喜,在她耳邊低聲問道:「雙兒,你怎麼來了?」雙兒道:「咱們快走,慢慢再跟你說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凍得要死,你快鑽進我被窩來,熱呼熱呼。」雙兒道:「唉,好相公,你就是愛鬧,也不想想這是什麼時候。」 韋小寶緊緊摟住了她,問道:「逃到哪裏去?」雙兒道:「咱們溜到船尾,劃了小艇上岸,他們就算發覺了,也追不上。」韋小寶大喜,低聲叫道:「妙計,妙計!啊喲,那個道士呢?」雙兒道:「我偷偷摸進船艙,已點了他穴道。」 兩人悄悄溜出船艙。一陣冷風撲面,韋小寶全身幾要凍僵,忙轉身入艙,剝下無根道人身上道袍,裹在自己身上。其時鉛雲滿天,星月無光,大雪仍下個不止。兩人溜到後艄,耳聽得四下無聲,船已下錨,連掌舵的舵手也都入艙睡了。 雙兒拉著韋小寶的手,一步步走到船尾,低聲道:「我先跳下去,你再下來!」提一口氣,輕輕躍入系在船尾的小艇。韋小寶向下望去,黑沉沉的有些害怕,當即閉住眼睛,踴身跳下。雙兒提起雙掌,托住他背心後臀,在艇中轉了個圈子,卸去了落下的力道,這才將他放下。 忽聽得船艙中有人喝問:「什麼人?」正是洪教主的聲音。韋小寶和雙兒都大吃一驚,伏在艇底,不敢做聲。忽聽得嗒的一聲,艙房窗子中透出火光,雙兒知洪教主已聽見聲息,點火來查,忙提起艇中木槳,入水扳動。只扳得兩下,洪教主已在大聲呼喝:「是誰?不許動!」跟著小艇一晃,卻不前進,原來心慌意亂之下,竟忘了解開系艇的繩索。 韋小寶忙伸手去解,觸手冰冷,卻是一條鐵鍊系著小艇,只聽大船中好幾人都叫了起來:「白龍使不見了!」「這小子逃走了!」「逃到哪裏去了?快追,快追!」韋小寶從靴筒中拔出匕首,用力揮去,刷的一聲,斬斷鐵鍊,小艇登時沖了出去。 這一聲響過,洪教主、洪夫人、胖瘦二頭陀、陸高軒等先後奔向船尾。冰雪光芒反映之下,見小艇離大船已有數丈。 洪教主一伸手,在船邊上抓下一塊木頭,使勁向小艇擲去。他內力雖強,但木頭終究太輕,飛到離小艇兩尺之處,啪的一聲,掉入了海中。初時陸高軒、胖頭陀等不知教主用意,不敢擅發暗器,只怕傷了白龍使,反而受責,待見教主隨手抓下船舷上的木塊擲擊,才明白他心思,身邊帶有暗器的便即取出發射。只這麼緩得片刻,小艇又向前劃了兩丈,尋常細小暗器都難以及遠,遍生弓箭、鋼鏢、飛蝗石等物又不就手,眾人發出的袖箭、毒針等物,紛紛都跌入了海中。 瘦頭陀說道:「這小子狡猾得緊,我早知他不是好人,早就該一刀殺了。留著他自找麻煩。」洪教主本已怒極,瘦頭陀這幾句風涼話,顯是譏刺自己見事不明,左手伸出,抓住他後頸,叫道:「快去給我捉他回來。」左手一舉,將瘦頭陀提在空中,右手抓住了他後臀,喝道:「快去!」雙臂一縮,全身內力都運到了臂上,往前送出。 瘦頭陀一個肉球般的身子飛了出去,直向小艇沖來。 雙兒拚力劃槳。韋小寶大叫:「啊喲,不好!人肉炮彈打來了!」叫聲未畢,撲通一聲,瘦頭陀已掉入海中。 他落海之處與小艇只相差數尺,瘦頭陀一踴身,左手已抓上了艇邊。雙兒舉起木槳,用力擊下,正中他腦袋。瘦頭陀忍痛,哼了一聲,右手又已抓住艇邊。雙兒大急,用力再擊了下去,啪的一聲大響,木槳斷為兩截,小艇登時在海中打橫。瘦頭陀頭腦一陣昏暈,搖了搖頭。韋小寶匕首劃出,瘦頭陀右手四根手指齊斷,劇痛之下,再也支持不住,右手鬆開,身子在海中一探一沉,大叫大罵。 雙兒拿起剩下的一柄槳,用力扳動,小艇又向岸邊駛去。駛得一會,離大船已遠,眼見是追不上了。大船上只有一艘小艇,洪教主等人武功再高,在這寒冷徹骨的天時,卻也不敢跳入水中游水追來,何況人在水中游泳,再快也追不上船艇。 韋小寶拿起艇底一塊木板幫著劃水,隱隱聽得大船上眾人怒聲叫駡,又過一會,北風終於掩沒了眾人的聲息。韋小寶籲了口氣,說道:「謝天謝地,終於逃出來了。」 兩人劃了小半個時辰,這才靠岸。 雙兒跳入水中,海水只浸到膝蓋,拉住艇頭的半截鐵鍊,將小艇扯到岸旁,說道:「行了!」韋小寶踴身一跳,便上了岸,叫道:「大功告成!」雙兒嘻嘻一笑,退開幾步,笑道:「相公,你別胡鬧。咱們可得快走,別讓洪教主他們追了上來。」 韋小寶吃了一驚,皺起眉頭,問道:「這是什麼鬼地方?」四下張望,但見白雪皚皚的平原無邊無際,黑夜之中,也瞧不見別的東西。 雙兒道:「真不知這是什麼地方,相公。你說咱們逃去哪裏才好?」韋小寶冷得只索索發抖,腦子似乎也凍僵了,竟想不出半條計策,罵道:「他奶奶的,都是方怡這死小娘皮不好,害得我們凍死在這雪地裏。」雙兒道:「咱們走吧,走動一會,身子便暖和些。」 兩人攜著手,便向雪地中走去。雪已積了一尺來厚,一步踏下去,整條小腿都淹沒了,拔腳跨步,甚是艱難。 韋小寶走得雖然辛苦,但想洪教主神通廣大,定有法子追上岸來。這雪地中腳印如此之深,又逃得到哪裏去?就算逃出了幾天,多半還是會給追到,因此片刻也不敢停留,不住趕路,隨即問起雙兒怎麼會在船裏。 原來那日韋小寶一見到方怡,便失魂落魄地趕過去敘話,雙兒跟隨在艇中。待得他失手遭擒,人人都注目於他,雙兒十分機警,立即在後艄躲了起來。這艘戰船是洪教主等從清兵手裏奪過來的,舵師水手都是清兵,她穿的本是驍騎營官兵服色,混在官兵之中,誰也沒發覺。直到戰船駛近岸邊,她才半夜裏出來相救。 韋小寶大贊她聰明機靈,說道:「方怡這死妞老是騙我、害我,雙兒這乖寶貝總是救我的命。我不要她做老婆了,要你做老婆。」雙兒忙放開了手,躲開幾步,說道:「我是你的小丫頭,自然一心一意服侍你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有了你這個小丫頭,定是前世敲穿了十七廿八個大木魚,翻爛了三七二十一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今生才有這樣好福氣。」雙兒咯咯嬌笑,說道:「相公總是有話說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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