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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誰無痼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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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西華道:「今日取你性命,就怕你死了,也還是個胡塗鬼。你可知我是誰?」李自成道:「李某殺人過百萬,哪能一一問姓名。上來吧!」這「上來吧」三字,宛如半空中打個霹靂,在江上遠遠傳了出去,呼喝一聲,揮杖便向李西華打去。李西華躍起避開,長劍貼住杖身,劍尖淩空下刺。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。李西華身在半空,無從閃避,左足在杖頭一點,借力一個筋斗翻出,落下時單足踏在木排邊上。 吳六奇道:「劃近去瞧清楚些。」船夫扳槳劃前。馬超興道:「有人來糾纏他一下,咱們正好行事。」向船頭一名船夫道:「發下號令。」那船夫道:「是。」從艙中取出一盞紅色燈籠,掛上桅杆,便見四處小船中都有人溜入江中。 韋小寶大喜,連叫:「妙極,妙極!」他武功不成,於單打獨鬥無甚興趣,這時以數百之眾圍攻對方兩人,穩操勝券,正投其所好,何況眼見己方會眾精通水性,只須鑽到木排底下,割斷排上竹索,木排散開,對方還不手到擒來?一想到木排散開,忙道:「馬大哥,那邊小屋中有個姑娘,是兄弟未過門的老婆,可不能讓她在江裏淹死了。」 馬超興笑道:「韋兄弟放心,我已早有安排。下水的兄弟之中,有十個專管救你這位夫人。這十個兄弟一等一水性,便一條活魚也捉上來了,包管沒岔子。」韋小寶喜道:「那好極了。」心想:「最好是淹死了那鄭克塽。」但要馬超興下令不救鄭克塽,這句話終究說不出口。 小船慢慢劃近,只見木排上一團黑氣、一道白光,盤旋飛舞,鬥得甚緊。吳六奇搖頭道:「李自成沒練過上乘武功,全仗膂力支持,不出三十招,便會死在這李西華劍下。想不到他一代梟雄,竟會畢命於柳江之上。」韋小寶看不清兩人相鬥的情形,只見到李自成退了一步,又是一步。 忽聽得小屋中阿珂說道:「鄭公子,快請馮師父幫我爹爹。」鄭克塽道:「好。師父,請你把這小子打發了吧!」小屋板門開處,馮錫範仗劍而出。 這時李自成已給逼得退到排邊,只須再退一步,便踏入了江中。馮錫範喝道:「喂,小子,我刺你背心『靈台穴』了。」長劍緩緩刺出,果然是刺向李西華的「靈台穴」。李西華正要回劍擋架,突然間小屋頂上有人喝道:「喂,小子,我刺你背心『靈台穴』了!」白光閃動,一人如飛鳥般撲將下來,手中兵刃疾刺馮錫範後心。 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,沒想到在這小屋頂上另行伏得有人。馮錫範不及攻擊李西華,側身回劍,架開敵刃,當的一聲,嗡嗡聲不絕,來人手中持的是柄單刀。雙刃相交,兩人都退了一步,馮錫範喝問:「什麼人?」那人笑道:「我認得你是半劍有血馮錫範,你不認得我麼?」韋小寶等這時都已看得清楚,那人身穿粗布衣褲,頭纏白布,腰間圍一條青布闊帶,足登草鞋,正是日間在賭場中自解穴道的那個鄉農。想是他遭了馮錫範的暗算,心中不忿,來報那一劍之辱。 馮錫範森然道:「以閣下如此身手,諒非無名之輩,何以如此藏頭露尾,躲躲閃閃?」那鄉農道:「就算是無名之輩,也勝於半劍有血。」馮錫範大怒,挺劍刺去。 那鄉農既不閃避,也不擋架,舉刀向馮錫範當頭砍落,驟看似是兩敗俱傷的拚命打法,其實這一刀後發先至,快得異乎尋常。馮錫範長劍劍尖離對方尚有尺許,敵刃已及腦門,大駭之下,忙向左躥出。那鄉農揮刀橫削,攻他腰脅。馮錫範立劍相擋,那鄉農手中單刀突然輕飄飄地轉了方向,劈向他左臂。馮錫範側身避開,還了一劍,那鄉農仍不擋架,揮刀攻他手腕。 兩人拆了三招,那鄉農竟攻了三招,他容貌忠厚木訥,帶著三分呆氣,但刀法之淩厲狠辣,武林中實所罕見。吳六奇和馬超興都暗暗稱奇。 馮錫範突然叫道:「且住!」跳開兩步,說道:「原來尊駕是百勝……」那鄉農喝道:「打便打,多說什麼?」縱身而前,呼呼呼三刀。馮錫範便無餘暇說話,只得打起精神,見招拆招。馮錫範劍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詣,這一凝神拒敵,那鄉農便占不到上風。二人刀劍忽快忽慢,有時密如連珠般碰撞數十下,有時回旋轉身,更不相交一招。 那邊廂李自成和李西華仍惡鬥不休。鄭克塽和阿珂各執兵刃,站在李自成之側,俟機相助。李自成一條禪杖舞將開來,勢道剛猛,李西華劍法雖精,一時卻也欺不近身。鬥到酣處,李西華忽地手足縮攏,一個打滾,直滾到敵人腳邊,劍尖上斜,已指住李自成小腹,喝道:「你今日還活得成麼?」這一招「臥雲翻」,相傳是宋代梁山泊好漢浪子燕青所傳下的絕招,小巧之技,迅捷無比,敵人防不勝防。 阿珂和鄭克塽都吃了一驚,待得發覺,李自成已然受制,不及相救。 李自成突然瞋目大喝,人人都給震得耳中嗡嗡作響,這一喝之威,直如雷震。李西華一驚,長劍竟然脫手。李自成飛起左腿,踢了他一個筋斗,禪杖杖頭已頂在他胸口,登時將他壓在木排之下,再也動彈不得。這一下勝敗易勢,只頃刻之間,眼見李自成只須禪杖舂落,李西華胸口肋骨齊斷,心肺碎裂,再也活不成了。 李自成喝道:「你如服了,便饒你一命。」李西華道:「快將我殺了,我不能報殺父大仇,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間?」李自成一聲長笑,說道:「很好!」雙臂正要運勁將禪杖插下,一片清冷的月光從他身後射來,照在李西華臉上,但見他臉色平和,微露笑容,竟全無懼意。李自成心中一凜,喝道:「你是河南人姓李的嗎?」 李西華道:「可惜咱們姓李的,出了你這樣一個心胸狹窄、成不得大事的懦夫。」李自成顫聲問道:「李岩李公子是你什麼人?」李西華道:「你既知道了,那就很好。」說著微微一笑。 李自成提起禪杖,問道:「你是李兄弟……兄弟的兒子?」李西華道:「虧你還有臉稱我爹爹為兄弟。」李自成身子晃了幾下,左手按住自己胸膛,喃喃地道:「李兄弟留下了後人?你……你是紅娘子生的吧?」李西華見他禪杖提起數尺,厲聲道:「快下手吧!盡說這些幹嗎?」 李自成退開兩步,將禪杖拄在木排之上,緩緩地道:「我生平第一件大錯事,便是害了你爹爹。你罵我心胸狹窄,是個成不得大事的懦夫,不錯,一點不錯!你要為你爹爹報仇,原是理所當然。李自成生平殺人,難以計數,從來不放在心上,可是殺你爹爹,我……我好生有愧。」突然哇的一聲,噴出一大口鮮血。 李西華萬料不到有此變故,躍起身來,拾回長劍,眼見他白須上盡是斑斑點點的鮮血,長劍便刺不進去,說道:「你既內心有愧,勝於一劍將你殺了。」飛身而起,左足在系排上的巨索上連點數下,已躍到岸上,幾個起落,隱入了黑暗之中。 阿珂叫了聲:「爹!」走到李自成身邊,伸手欲扶。李自成搖搖手,走到木排之側,左腳跨出,身子便沉入江中。阿珂驚叫:「爹!你……你別……」 眾人見江面更無動靜,只道他溺水自盡,無不駭異。過了一會,卻見李自成的頭頂從江面上探了出來,原來他竟是凝氣在江底步行,鐵禪杖十分沉重,身子便不浮起。 但見他腦袋和肩頭漸漸從江面升起,踏著江邊淺水,一步步走上了岸,拖著鐵禪杖,腳步蹣跚,慢慢遠去。 阿珂回過身來,說道:「鄭公子,我爹爹……他……他去了。」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,奔過去撲在鄭克塽懷中。鄭克塽左手摟住了她,右手輕拍她背脊,安慰道:「你爹爹走了,有我呢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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