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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捲幔微風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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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怎麼啦?竟敢對我如此無禮?」韋小寶道:「他們呢?」公主俏臉一沉,道:「你兩個從人,我瞧著惹厭,早已砍了他們腦袋。」韋小寶不知這話是真是假,但想這公主行事不可以常理測度,錢高二人真的給她殺了,也不稀奇。一轉念間,已猜到酸梅湯中給她做了手腳,問道:「酸梅湯中有蒙汗藥?」 公主嘻嘻一笑,道:「你真聰明,就可惜聰明得遲了些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蒙汗藥……你向侍衛們要來的?」自己釋放吳立身等人之時,曾向侍衛要蒙汗藥。後來這包蒙汗藥在迷倒桑結等喇嘛時用完了,這次回京,立即又要張康年再找了一大包來,放在行囊之中,「匕首、寶衣、蒙汗藥」,乃小白龍韋小寶攻守兼備的三大法寶。建甯公主平時向眾侍衛討教武功,和他們談論江湖上的奇事軼聞,向他們要些蒙汗藥來玩玩,自是半點不奇。 公主笑道:「你什麼都知道,就不知道酸梅湯中有蒙汗藥。」韋小寶道:「公主比奴才聰明百倍,公主要擺佈我,奴才縛手縛腳,毫無辦法。」口頭敷衍,心下籌思脫身之策。公主冷笑道:「你賊眼骨溜溜地亂轉,打什麼鬼主意啊?」提起他那把匕首揚了揚,道:「你只消叫一聲,我就在你肚上戳十八個窟窿。你說那時候你是死太監呢,還是活太監?」 韋小寶見匕首刃上寒光一閃一閃,心想:「這死丫頭、瘟丫頭,行事無法無天,這把匕首隨便在我身上什麼地方輕輕一劃,老子非歸位不可,只有先嚇得她不敢殺我,再行想法脫身。」說道:「那時候哪,我既不是死太監,也不是活太監,變成了吸血鬼,毒僵屍。」公主提起腳來,在他肚子上重重一踹,罵道:「死小鬼,你又想嚇我!」韋小寶痛得「啊」的一聲大叫。公主罵道:「肚腸又沒踏出來,好痛嗎?喂,你猜猜看,我踏得你幾腳,肚腸就出來了?猜中了,就放你。」 韋小寶道:「奴才一給人綁住,腦子就笨得很了,什麼事也猜不中。」公主道:「你猜不中,我就來試。一腳,二腳,三腳!」數一下,伸足在他肚子踹一腳。韋小寶叫道:「不行,不行,你再踏得一腳,我肚子裏的臭屎要給你踏出來了。」公主嚇了一跳,便不敢再踏,心想踏出肚腸來不打緊,踏出屎來,那可臭氣沖天,再也不好玩了。 韋小寶道:「好公主,求求你快放了我,小桂子聽你吩咐,跟你比武打架。」公主搖頭道:「我不愛打架,我愛打人!」刷的一聲,從床褥下抽出一條鞭子來,啪啪啪啪,在韋小寶精光皮膚上連抽了十幾下,登時血痕斑斑。 公主一見到血,不由得眉花眼笑,俯下身去,伸手輕輕撫摸他傷痕。韋小寶只痛得全身猶似火炙,央求道:「好公主,今天打得夠了,我可沒得罪你啊。」公主突然發怒,一腳踢在他鼻子上,登時鼻血長流,說道:「你沒得罪我?皇帝哥哥要我去嫁給吳應熊這小子,全是你的鬼主意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,不。這是皇上自己的聖斷,跟我可沒干係。」 公主怒道:「你還賴呢?太后向來最疼我的,為什麼我遠嫁雲南,太后也不做聲?甚至我向太后辭行,太后也不理不睬,她……她可是我的親娘哪!」說著掩面哭了起來。韋小寶心道:「太后早就掉了包,老婊子已掉成了真太后,她恨你入骨,自然不來睬你。不臭駡你一頓,已客氣得很了。這個秘密可不能說。」 公主哭了一會兒,恨恨地道:「都是你不好,都是你不好!」說著在他身上亂踢。 韋小寶靈機一動,說道:「公主,你不肯嫁吳應熊,何不早說?我自有辦法。」公主睜眼道:「騙人,你有什麼法子?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,誰也不能違抗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人人都不能違抗皇上的旨意,那是不錯,可是有一個傢伙,連皇上也拿他沒法子。」公主奇道:「那是誰?」韋小寶道:「閻羅王!」公主尚未明白,問道:「閻羅王又怎麼啦?」 韋小寶道:「閻羅王來幫忙,把吳應熊這小子捉了去,你就嫁不成了。」公主一怔,道:「哪有這麼巧法?吳應熊偏偏就會這時候死了?」韋小寶笑道:「他不去見閻羅王,咱們送他去見便是。」公主道:「你說把他害死?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不是害死,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地死了,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。」 公主向他瞪視半晌,突然叫道:「你叫我謀殺親夫?不成!你說吳應熊這小子俊得不得了,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。你如害死了他,我可不能跟你干休。」說著提起鞭子,在他身上一頓抽擊。韋小寶痛得大聲叫嚷。 公主笑道:「很痛嗎?越痛越有趣!不過你叫得太響,給外面的人聽見了,可不大英雄氣概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不是英雄,我是狗熊。」公主罵道:「操你媽!原來你是狗熊。」 這位金枝玉葉的天潢貴裔突然說出如此粗俗的話來,韋小寶不由得一怔。公主順手拿起一隻襪子,乃是從韋小寶腳上除下來的,一把塞在他嘴裏,提起鞭子又狠狠抽打。 打了幾下,韋小寶假裝暈死,雙眼反白,全身不動。公主罵道:「小賊,你裝死?我在你肚子上戳三刀,如果你真的死了,就不會動。」韋小寶心想這件事可試不得,急忙扭動掙扎。公主哈哈大笑,提起鞭子又打,皮鞭抽在他精光的肌肉上,劈劈啪啪,聲音清脆。 她打了十幾鞭,丟下鞭子,笑嘻嘻地道:「諸葛亮又要火燒藤甲兵了。」韋小寶大急:「今日遇上了這女瘋子,老子祖宗十九代都作了孽。」只聽公主自言自語:「藤甲兵身上沒了藤甲,不大容易燒得著,得澆上些油才行。」說著轉身出外,想是去找油。 韋小寶拚命掙扎,但手足上的繩索綁得甚緊,卻哪裏掙扎得脫,情急之際,忽然想起師父來:「老子師父拜了不少,海大富老烏龜是第一個,後來是陳總舵主師父、洪教主壽與天齊師父、洪夫人騷狐狸師父、小皇帝師父、澄觀師侄老和尚師父、九難美貌尼姑師父,可是這一大串師父,沒一個教的功夫當真管用。老子倘若學到了一身高強內功,雙手雙腳只須輕輕這麼一迸,繩索立時斷了,還怕什麼鬼丫頭來火燒藤甲兵?」 正在焦躁惶急、怨天尤人之際,忽聽得窗外有人低聲說話:「快進去救他出來。」正是九難美貌尼姑師父。 這句話一入耳,韋小寶喜得便想跳了起來,就可惜手足被綁,難以跳躍。又聽得阿珂的聲音說道:「他……他沒穿衣服,不能救啊!」韋小寶大怒,心中大罵:「死丫頭,我不穿衣服,為什麼不能救,難道定要穿了衣服,才能救麼?你不救老公,就是謀殺親夫。自己做小寡婦,好開心麼?」只聽九難道:「你閉著眼睛,去割斷他手腳的繩索,不就成了?」阿珂道:「不成啊。我閉著眼睛,瞧不見,倘若……倘若碰到他身子,那怎麼辦?師父,還是你去救他吧。」九難怒道:「我是出家人,怎能做這等事?」韋小寶雖年紀尚小,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男子,赤身露體的醜態,如何可以看得? 韋小寶只想大叫:「你們先拿一件衣服擲進來,罩在我身上,豈不是瞧不見我了?」苦於口中塞著一隻臭襪子,說不出話,而九難、阿珂師徒二人,卻又殊乏應變之才。 她二人扮作宮女,以黃粉塗去臉上麗色,平時生怕公主起疑盤問,只和粗使宮女混在一起,從不見公主之面。這一晚隱約聽得公主臥室中傳出鞭打和呼叫之聲,便到臥室窗外來察看,見到韋小寶給剝光了衣衫綁著,正遭公主狠狠鞭打。 窗外九難師徒商議未決,建甯公主已回進室來,笑嘻嘻地道:「一時之間也找不到豬油、牛油、菜油,咱們只好熬些狗熊油出來。你自己說,不是英雄是狗熊,狗熊油怎生模樣,我倒沒見過。你見過沒有?」說著拿起桌上燭臺,將燭火去燒韋小寶胸口肌膚。 韋小寶劇痛之下,身子向後急縮。公主左手揪住他頭髮,不讓他移動,右手繼續用燭火燒他肌膚,片刻之間,已發出焦臭。 九難大驚,當即推開窗戶,提起阿珂投入房中,喝道:「快救人!」自己轉過了頭,緊緊閉上了雙眼,生怕見到韋小寶的裸體。 阿珂給師父投入房中,全身光溜溜的韋小寶赫然便在眼前,欲待不看,已不可得,只得伸掌向建甯公主後頸中劈去。公主驚叫:「什麼人?」伸左手擋格,右手一晃,燭火便即熄滅。但桌上幾上還是點著四五枝紅燭,照得室中明晃晃的。阿珂接連出招,公主如何是她敵手?喀喀兩聲響,右臂和左腿給扭脫了關節,倒在床邊。她生性悍狠,口中仍是怒駡。阿珂怒道:「都是你不好,還在罵人?」突然「啊」的一聲,哭了出來,心中無限委屈。 公主一呆,便不再罵,心想你打倒了我,怎麼反而哭了起來?阿珂抓起地下匕首,割斷韋小寶手上綁住的繩索,臉上已羞得飛紅,擲下匕首,立即跳出窗去,飛也似地向外直奔。九難隨後跟去。 臥房中鬧得天翻地覆,房外宮女太監們早已聽見。但他們事先曾受公主叮囑,不論房中發出什麼古怪聲音,不奉召喚,誰也不得入內,哪一顆腦袋伸進房來,便砍了這顆腦袋。眾人面面相覷,臉上神色極是古怪。這位公主自幼便愛胡鬧,千奇百怪的花樣層出不窮,大家許多年來早已慣了,誰也不以為異。公主的親生母親本是個冒牌貨色,出身於江湖草莽,怎會好好管束教導女兒?順治出家為僧,康熙又是年幼,建甯公主再鬧得無法無天,也無人來管。适才她命宮女太監進來將暈倒了的錢老本、高彥超二人拖出,綁了起來,各人已知今晚必有怪事,只萬萬料不到公主竟會給人打得動彈不得。 韋小寶聽得美貌尼姑師父和阿珂已然遠去,當即掏出口中塞著的襪子,反身關上了窗,罵道:「臭小娘,狐狸精油你見過沒有?我可沒有見過,咱們熬些出來瞧瞧。」向她身上踢了兩腳,抓住她雙手反到背後,扯下她一片裙子,將她雙手綁住了。公主手足上關節給扭脫了骱,已痛得滿頭大汗,哪裏還能反抗?韋小寶抓住她胸口衣衫,用力一扯,嗤的一聲響,衣衫登時撕裂,她所穿羅衫本薄,這一撕之下,露出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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