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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捲幔微風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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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近南浴血苦戰,難以支持,一步步向門口移動,意欲奪門而出。馮錫範知他心意,搶到門口堵住,冷笑道:「反賊,今日還想脫身麼?」 韋小寶只盼馮錫範走到棺材之旁,就可從棺材中挺匕首刺出,便以客店中殺喇嘛的手法殺了他。這一招「隔板刺人」原是他的生平絕招,遠勝拳術高手的「隔山打牛」。可是馮錫範越鬥越遠,卻如何刺得著他?鄭克塽喝道:「反賊,還不棄劍就縛?」韋小寶見情勢危急,心想今日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師父,逼緊了喉嚨,突然吱吱吱地叫了三聲。 馮錫範等三人聽了,都吃了一驚。鄭克塽問道:「什麼?」馮錫範搖了搖頭,手上絲毫不緩。韋小寶又吱吱吱地叫了三下。鄭克塽怕鬼,嚇得打了個寒戰。 突見棺材蓋開處,一團白色粉末飛了出來,三人登時眼睛刺痛,嗆個不住。原來屍體入殮,棺材中必放大量石灰,當日高彥超曾購置了裝入,此刻韋小寶抓起一大把,撒了出來。 馮錫範情知決非鬼魅,急躍而前,閉住了眼睛,俯身向棺材中挺劍刺落。禿的一聲,劍尖刺入棺材蓋,正待拔劍再刺,突覺右邊胸口劇痛,知是中了暗算,忙縱身躍起,後心重重撞在牆上。他左手按住胸前傷口,右手將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,護住身前。 韋小寶在棺材中「隔板刺人」,一刺得手,握著匕首跳出棺材,只見馮錫範、鄭克塽和陳近南三人都緊閉雙目,手持刀劍亂揮亂舞,見馮錫範雖胸口中劍,卻非致命之傷,韋小寶要待欺近前去再加上一劍,但馮鄭二人刀劍舞得甚緊,實不敢貿然上前。此刻時機緊迫,待得他二人抹去眼中石灰,睜眼見物,那就糟了,一時彷徨無策,只得左手抓起石灰,一見馮錫範或鄭克塽伸手去抹眼睛,便一把石灰撤將過去。這一招「飛灰迷目」原也是他的拿手絕招。 只擲得幾下,馮錫範估計到石灰擲來的方位,一招「渴馬奔泉」,挺劍直刺過來。韋小寶大駭,急忙坐倒,噗的一聲,那劍插入了棺材。韋小寶連爬帶滾,逃出門外。馮錫範提劍在棺中連連劈刺,還道敵人仍然在內。以他武功修為,韋小寶狼狽萬狀地逃出,本可立時察覺,只陡然間眼不見物,胸口受傷,一時心神大亂,又知陳近南武功卓絕,不在自己之下,強敵在側,實是兇險無比,惶急間全沒想到陳近南也已眼不見物,只盼殺了暗算之人,立即逃出。他在棺材中刺得數下,都刺了個空,隨即一招「千岩競秀」,劍花點點,護住身周,聽得左邊並無兵刃劈風之聲,當下向左躍去,肩頭在牆上一撞,靠牆而立。 這麼一陣全力施為,胸前傷口中更鮮血迸流。他微一睜眼,石灰粉末立時入眼,劇痛難當,生怕眼睛就此瞎了,不敢再睜,背靠牆壁,一步步移動,心想只須挨牆移步,便能找到門戶所在,一出門外,地勢空曠,就易於脫險了。 韋小寶站在門口,見他移動身子,已猜知他心意,只待他摸到門口時刺他一劍,但想此人武功太高,就算刺中,他臨死時回手一劍,自己小命不免危危乎哉,於是將匕首輕輕插入門框約莫兩寸,見馮錫範離門已不過兩尺,突然尖聲叫道:「我在這……」一個「裏」字還沒出口,馮錫範出招快極,一劍斬落,當的一聲響,長劍碰到匕首,斷為兩截,半截斷劍跳將上來,在他額頭上一斬,這才跌落。 韋小寶早已躲到了土屋之側,心中怦怦亂跳。只聽得馮錫範大聲吼叫,疾沖而出。 韋小寶回到門口,但見陳近南和鄭克塽仍在揮舞刀劍。強敵既去,他對這鄭家二公子可絲毫不放在心上,叫道:「師父,那『一劍無血』,已給我斬得全身是血,逃之夭夭了。你請出來吧。」陳近南一怔,問道:「誰?」韋小寶道:「是弟子小寶。」陳近南大喜,橫劍當胸,不再舞動。 韋小寶叫道:「張大哥、李二哥、王三哥,你們都來了,很好,很好。這姓鄭的臭小子還不放下兵器投降,你們一齊上去,把他亂刀分屍了吧!」 鄭克塽大吃一驚,哪知他是虛張聲勢,叫道:「師父,師父!」不聽馮錫範回答,微一遲疑,便即拋下了手中單刀。韋小寶喝道:「跪下!」鄭克塽雙膝一曲,跪倒在地。 韋小寶哈哈大笑,拾起單刀,將刀尖輕輕抵住鄭克塽咽喉,喝道:「站起來,向右,上前三步,爬上去,鑽進去!」 韋小寶叫一句,鄭克塽便戰戰兢兢地遵命而行,爬入了棺材。韋小寶哈哈大笑,搶上前去,推上了棺材蓋,拿起那包經書揣入懷裏,說道:「師父,咱們快洗眼去。」拉著陳近南的手,走出土屋。 走得七八步,只見高彥超倒在花壇之旁,韋小寶吃了一驚,上前相扶。高彥超道:「救總舵主要緊,屬下只是給封了穴道,沒甚干係。」陳近南俯下身來,在他背心和腰裏推拿了幾下,穴道登時解了。高彥超道:「總舵主眼睛怎樣?」陳近南皺眉道:「石灰。」高彥超道:「得用菜油來洗去,不能用水。」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。 韋小寶道:「我馬上就來。」回進土屋,提起斧頭,將七八枚棺材釘都釘入棺材蓋中,說道:「鄭公子,你躺著休息幾天。算你運氣,欠我的一萬兩銀子,一筆勾銷,也就不用還了。你是大大的便宜了。」大笑一陣,走回大廳。 只見高彥超已用菜油為陳近南洗去眼中石灰,又敷好了他手臂上傷口。廳上風際中、錢老本、玄貞道人等躺滿了一地,陳近南正在給各人解穴。 原來馮錫範陡然來襲,他武功既高,又攻了眾人個措手不及。風際中等並非聚在一起,聞聲出來應戰,給他逐一點倒。眾人都惱怒已極,只是在總舵主面前,不便破口大駡。高彥超說了韋小寶使詭計重創馮錫範的情形,眾人登時興高采烈,都說這廝如此奸惡,只盼石灰便此弄瞎了他雙眼。 陳近南雙目紅腫,淚水仍不斷滲出,臉色鄭重,說道:「錢兄弟、高兄弟,你們去洗了鄭二公子眼中石灰,請他到這裏來。」錢高二人答應了。 韋小寶突然「啊」的一聲,假裝暈倒,雙目緊閉。陳近南左手一伸,拉住了他手臂,問道:「怎樣?」韋小寶道:「我……我剛才……嚇得厲害,生怕他們害死了師父,這會兒……手腳都沒了力氣……」陳近南抱著他放在椅上,道:「你休息一會。」 原來韋小寶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,實是下三濫的行徑,當年茅十八曾為此打了他一頓,雖然群雄大贊他機智,但想他們是我屬下,自然要拍馬屁,師父是大英雄、大豪傑,比之茅十八又高出十倍,定要重責,索性暈在前頭,叫他下不了手,當真要打,落手也好輕些。 錢高二人匆匆奔回大廳,說道:「總舵主,沒見到鄭二公子,想是他已經走了。」陳近南皺眉道:「走了?不在棺材裏麼?」錢高二人面面相覷,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,但鄭二公子怎麼會在其中? 陳近南道:「咱們去瞧瞧。」領著眾人走向土屋。韋小寶大急,只得跟在後面,雙手揉擦屁股,心道:「屁股啊屁股,師父聽到我將那臭小子趕入了棺材,你老兄難免要多挨幾板了,真正對不住之至。」 來到土屋之中,只見滿地都是石灰和鮮血,果然不見鄭克塽的人影。陳近南明明聽得韋小寶逼著鄭克塽爬入棺材,這時棺材蓋卻釘上了,疑心大起,問道:「小寶,你將二公子釘入了棺材裏麼?」韋小寶見師父面色不善,賴道:「我沒有。說不定他怕師父殺他,自己釘上了。」陳近南喝道:「胡說!快打開,別悶死了他。快,快!」 錢老本和高彥超拿起斧頭鑿子,忙將棺材釘子起下,掀開棺材蓋,裏面果真躺著一人。陳近南叫道:「二公子!」將那人扶著坐起。 眾人一見,都「啊」的一聲驚呼。陳近南手一松,退了兩步,那人又倒入棺材。 眾人齊聲叫道:「是關夫子!」在這一刹那間,眾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關安基。 陳近南搶上又再扶起,只見關安基雙目圓睜,沒了呼吸,已然斃命,但身子尚自溫暖,卻是死去未久。眾人又驚又悲,風際中、玄貞道人等躍出牆外察看,已找不到敵人蹤跡。 陳近南解開關安基衣衫,見他胸口上印著一個血紅的手印,失聲叫道:「馮錫範!」 玄貞道人怒道:「確是馮錫範!這紅砂掌是他昆侖派的獨門武功。這惡賊重傷之餘,片刻間便去而複回,當真……他媽的,他要救鄭二公子那也罷了,怎地卻害死了關二哥?」眾人紛紛怒駡。關安基的舅子賈老六更呼天搶地地大哭。陳近南黯然不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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