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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(2)


  韋小寶揭開蓋在那女郎頭上的僧袍,那女郎正欲張口呼叫,突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指住了自己鼻子,登時張大了嘴,不敢叫出聲來。

  韋小寶笑嘻嘻地道:「小姑娘,你只要乖乖地聽話,我不會傷你一根毫毛。否則的話,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,放了出寺。一個人少了個鼻子,只不過聞不到香氣臭氣,也沒什麼大不了,是不是?」那女郎驚怒交集,臉上更無半點血色。韋小寶道:「你聽不聽話?」那女郎怒極,低聲道:「你快殺了我。」

  韋小寶歎了口氣,說道:「你這般花容月貌,我怎捨得殺你?不過放你走吧,從此我日夜都會想著你,非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,那也有傷上天好生之德。」

  那女郎臉上一紅,隨即又轉為蒼白。韋小寶道:「只有一個法子。我割了你的鼻子,你相貌就不怎麼美啦。那我就不會害相思病了。」

  那女郎閉上了眼,兩粒清澈的淚珠從長長的睫毛下滲了出來,韋小寶心中一軟,安慰道:「別哭,別哭!只要你乖乖地聽話,我寧可割了自己的鼻子,也不割你的鼻子。你叫什麼名字?」那女郎搖了搖頭,眼淚流得更加多了。韋小寶道:「原來你名叫搖頭貓,這名字可不大好聽哪。」那女郎睜開眼來,嗚咽道:「誰叫搖頭貓?你才是搖頭貓。」

  韋小寶聽她答話,心中大樂,笑道:「好,我就是搖頭貓。那麼你叫什麼?」那女郎怒道:「不說!」韋小寶道:「你不肯說,只好給你起一個名字。叫做……叫做啞巴貓。」那女郎怒道:「胡說八道,我又不是啞巴。」

  韋小寶坐在一迭高高堆起的少林武學典籍之上,架起了二郎腿,輕輕搖晃,見她雖滿臉怒色,但秀麗絕倫,動人心魄,笑道:「那麼你尊姓大名哪?」

  那女郎道:「我說過不說,就是不說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有話跟你商量,沒名沒姓的,說起來有多彆扭。你既不肯說,我只好給你取個名字了。嗯,取個什麼名字好呢?」那女郎連聲道:「不要,不要,不要!」韋小寶道:「有了,你叫做『韋門搖氏』。」那女郎一怔,道:「古裏古怪的,我又不姓韋。」

  韋小寶正色道:「皇天在上,後土在下,我韋小寶這一生一世,便是上刀山,下油鍋,千刀萬剮,滿門抄斬,大逆不道,十惡不赦,男盜女娼,絕子絕孫,天打雷劈,生入天牢,死下無間地獄,滿身生上一千零一個大疔瘡,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。」

  那女郎聽他一口氣地發下許多毒誓,只聽得呆了,忽然聽到最後一句話,不由得滿臉通紅,呸了一聲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姓韋,因此你已經命中註定,總之是姓韋的了。我不知你姓什麼,你不住搖頭,因此叫你『韋門搖氏』。」

  那女郎閉起了眼睛,怒道:「世上從來沒有像你這樣胡言亂語的和尚。你是出家人,娶什麼……娶什麼……也不怕菩薩降罰,死了入十八層地獄。」

  韋小寶雙手合十,噗的一聲跪倒。那女郎聽到他跪地之聲,好奇心起,睜開眼來,只見他面向窗子,磕了幾個頭,說道:「我佛如來、阿彌陀佛,觀世音菩薩、文殊菩薩、普賢菩薩、玉皇大帝、四大金剛、閻王判官、無常小鬼,大家請一起聽了。我韋小寶非娶這姑娘為妻不可。就算我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,拔舌頭、鋸腦袋,萬劫不得超生,那也沒什麼。我是活著什麼也不理,死後什麼也不怕。這個老婆總之是娶定了。」

  那女郎聽他說得斬釘截鐵,並無輕浮之態,不像是開玩笑,倒也害怕起來,求道:「別說了,別說了。」頓了一頓,恨恨地道:「你殺了我也好,天天打我也好,總之我是恨死了你,決計……決計不答允的。」

  韋小寶站起身來,道:「你答允也好,不答允也好,總而言之,言而總之,我今後八十年跟你耗上了。就算你變了一百歲的老太婆,我若不娶你到手,仍然死不瞑目。」

  那女郎惱道:「你如此辱我,總有一天叫你死在我手裏。我要先殺了你,這才自殺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殺我是可以的,不過那是謀殺親夫。我如做不成你老公,不會就那麼死的。」說到這句話時,不由得聲音發顫。

  那女郎見他咬牙切齒,額頭青筋暴起,心中害怕起來,又閉上了眼睛。

  韋小寶向著她走近幾步,只覺全身發軟,手足顫動,忽然間只想向她跪下膜拜,虔誠哀求,再跨得一步,喉頭低低叫了一聲,似是受傷的野獸嘶嚎一般,又想就此扼死了她。

  那女郎聽到怪聲,睜開眼來,見他眼露異光,尖聲叫了起來。

  韋小寶一怔,退後幾步,頹然坐下,心想:「在皇宮之中,我曾叫方姑娘和小郡主做我大小老婆,那時嘻嘻哈哈,何等輕鬆自在?想摟抱便摟抱,要親嘴便親嘴。這小妞兒明明給老和尚點中了穴道,動彈不得,怎地我連摸一摸她的手也不敢?」眼見她美麗的纖手從僧袍下露了出來,只想去輕輕握上一握,可便沒這股勇氣,忍不住罵道:「辣塊媽媽!」

  那女郎不懂,凝視著他。韋小寶臉一紅,道:「我罵自己膽小不中用,可不是罵你。」

  那女郎道:「你這般無法無天,還說膽小呢,你倘若膽小,可真要謝天謝地了。」

  一聽此言,韋小寶豪氣頓生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好,我要無法無天了。我要剝光你的衣衫,瞧瞧你不穿衣衫的美樣兒!」那女郎大驚,險些又暈了過去。

  韋小寶走到她身前,見到她目光中充滿了怨毒之意,心道:「算了,算了,我韋小寶是烏龜兒子王八蛋,向你投降,不敢動手。」柔聲道:「我生來怕老婆,放你走吧。」

  那女郎驚懼甫減,怒氣又生,說道:「你……你在那鎮上,跟那些……那些壞女人胡說什麼?說我師姊和我……是……是你……什麼的,要捉你回去,你……你這惡人……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道:「那些壞女人懂得什麼?將來我娶你為妻之後,天下一千所堂子中的十萬個婊子,排隊站在我面前,韋小寶眼角兒也不瞟她們一瞟,從朝到晚,從晚到朝,一天十二個時辰,只瞧著我親親好老婆一個。」

  那女郎急道:「你再叫我一聲老……老……什麼的,我永遠不跟你說話。」韋小寶大喜,忙道:「好,好,我不叫,我只心裏叫。」那女郎道:「心裏也不許叫。」韋小寶微笑道:「我心裏偷偷地叫,你也不會知道。」那女郎道:「哼,我怎會不知?瞧你臉上神氣古裏古怪,你心裏就在叫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媽媽一生下我,我臉上的神氣就這樣古裏古怪了。多半因為我一出娘胎,就知道將來要娶你為妻。」那女郎閉上眼,不再理他。韋小寶道:「喂,我又沒叫你老婆,你怎不理我了?」那女郎道:「還說沒有?當面撒謊。你說娶我為……為什麼的,那就是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好,這個也不說。我只說將來做了你老公……」

  那女郎怒極,用力閉住眼睛,此後任憑韋小寶如何東拉西扯,逗她說話,總是不答。

  韋小寶無法可施,想說:「你再不睬我,我要香你面孔了。」可是這句話到了口邊,立即縮住,只覺如此脅迫這位天仙般的美女,實是褻瀆了她,歎道:「我只求你一件事。你跟我說了姓名,我就放你出去。」那女郎道:「你騙人。」韋小寶道:「普天下我人人都騙,只不騙你一個。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馬難追。小妻子一言不發,活馬好追。」那女郎一怔,問道:「什麼死馬難追,活馬好追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是我們少林派的話,總而言之,我不騙你就是。你想,我一心一意要讓你孫子叫我做爺爺,今天若騙了你,你兒子都不肯叫我爹爹,還說什麼孫子?」

  那女郎先不懂他說什麼孫子爺爺的,一轉念間,明白他繞了彎子,又是在說那件事,輕輕說道:「我也不要你放,我受了你這般欺侮,早就不想活啦。你快一刀殺了我吧!」

  韋小寶見到她頸中刀痕猶新,留著一條紅痕,好生歉疚,跪下地來,咚咚咚咚,向著她重重地磕了四個響頭,說道:「是我對姑娘不起!」左右開弓,在自己臉頰連打了十幾下,雙頰登時紅腫,說道:「姑娘別難過,韋小寶這混賬東西真正該打!」站起身來,過去開了房門,說道:「喂,老師侄,我要解開這位姑娘的穴道,該用什麼法子?」

  澄觀一直站在禪房門口等候。他內力深厚,韋小寶和那女郎的對答,雖微聲細語,亦無不入耳,只覺這位師叔「勸說」女施主的言語,委實高深莫測,什麼老公、老婆、孫子、爺爺,似乎均與武功無關,小師叔的機鋒妙語太也深奧,自己佛法修為不夠,沒能領會。後來聽得小師叔跪下磕頭,自擊面頰,不由得更加感佩。禪宗傳法,弟子倘若不明師尊所傳的微言妙義,師父往往一棒打去,大喝一聲。以棒打人傳法,始於唐朝德山禪師;以大喝促人醒悟者,始于唐代道一禪師。「當頭棒喝」的成語由此而來。澄觀心想,當年高僧以棒打人而點化弟子,小師叔以掌擊已而點化這位女施主,捨己為人,慈悲心腸更勝前人,正自感佩讚歎,聽得他問起解穴之法,忙道:「這位女施主受封的是『大包穴』,屬足太陰脾經,師叔為她在腿上『箕門』、『血海』兩處穴道推宮過血,即可解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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