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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(5)


  次日去見小皇帝,康熙見他鼻青目腫,頭髮眉毛都給燒得七零八落,大吃一驚,登時料到是那寶貝禦妹的傑作,問道:「是公主打的?受的傷不重嗎?」

  韋小寶苦笑道:「還好。師父,徒兒丟了你老人家的臉,只好苦練三年,再去找回這場子,為你老人家爭光。」

  康熙本來擔心他怒氣衝天,求自己給他出頭,不過禦妹雖然理屈,做主子的毆打奴才,總是理所當然,但如不理,卻又怕他到了五臺山上,服侍父皇不肯盡心,正感為難,聽他這麼說,竟對此事並不抱怨,只當做一場玩耍,不由得大喜,笑道:「小桂子,你真好!我非好好賞賜你不可。你想要什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師父不責弟子學藝不精,弟子已感激萬分,什麼賞賜都不用了。」頓了一頓,說道:「師父傳授弟子幾招高招,以後遇險,不會再給人欺侮,也就是了。」

  康熙哈哈大笑,道:「好,好!」當下將太后所傳武功,揀了幾招精妙招數傳授給他。這幾招擒拿手法雖然也頗不凡,但比之洪教主夫婦所傳的六招卻差得遠了。韋小寶以前和他比武,這幾招也見他用過,此時一加點撥,不多時便學會了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以前和他摔跤,便似朋友一般。但他是皇帝,我是奴才,這朋友總是做不久長。這次回北京來,眼見他人沒大了多少,威風卻大得多了,『小玄子』三字再也叫不出口,不如改了稱呼,也是拍馬屁的妙法。」當即跪下,咚咚咚磕了八個響頭,說道:「師父在上,弟子韋小寶是你老人家的開山大弟子。」

  康熙一怔,登時明白了他的用意,一來覺得挺好玩,二來確也不喜他再以「小玄子」相稱,笑道:「君無戲言!我說過是你師父,只好收了你做徒弟。」叫道:「來人哪!」

  兩名太監、兩名侍衛走進書房。康熙道:「轉過身來。」四人應道:「是。」但規矩臣子不得以背向著皇帝,否則極為不敬。四人不明康熙用意,只微微側身,不敢轉身。

  康熙從書桌上拿起一把金剪刀,走到四人身後。四人又略略側身。康熙看了看四人的辮子,見其中一名太監的辮子最是油光烏亮,左手抓住了,喀的一聲,齊發根剪了下來。那太監只嚇得魂飛天外,當即跪倒,連連叩頭,道:「奴才該死,奴才該死!」康熙笑道:「不用怕,賞你十兩銀子。大家出去吧!」四人莫名其妙,只覺天威難測,倒退了出去。

  康熙將辮子交給韋小寶,笑道:「你就要去做和尚,公主燒了你頭髮,看來也是天意。上天假公主之手,吩咐你去落髮為僧。你先把這條假辮子結在頭上,否則有失觀瞻。」

  韋小寶跪下道:「是,師父愛惜徒弟,真是體貼之至。」康熙笑道:「你拜我為師,可不許跟旁人說起。我知你口緊,謹慎小心,這才答允。你若在外招搖,我掌門人立時便廢了你武功,將你逐出門牆。」韋小寶連稱:「是,是,弟子不敢。」康熙和他比武摔跤,除了太后和海大富之外,宮中並無旁人得知,心想鬧著玩收他為徒,只要決不外傳,也不失皇帝的體面,但他生性謹細,特意叮囑一番。

  康熙坐了下來,心想:「太后陰險毒辣,教我武功也決不會當真盡心,否則她將人打得骨節寸斷的厲害功夫,怎地半招也不傳我?我雖做了師父,其實比之這小子也強不了多少,沒什麼高明武功傳他。少林寺的和尚武功極高,此番父皇有難,也是他們相救……」想到此處,心中有了個主意,說道:「你去休息養傷,明天再來見我。」

  韋小寶回到下處,命手下太監去請御醫來敷藥治傷。傷處雖痛,卻均是皮肉之傷,並未傷及筋骨,太醫說將養得十天半月,便即好了,不用擔心。

  他吃過飯後,便去應公主之約,心頭七上八下,既怕她再打,卻又喜歡見她。

  一推開門,公主一聲大叫,撲將上來。韋小寶早已有備,左臂擋格,右足一勾,右手已抓住了公主後領,將她按得俯身下彎。公主笑駡:「死太監,今天你怎麼厲害起來啦。」韋小寶抓住她左臂反扭,低聲道:「你不叫我好桂子、好哥哥,我把你這條手臂扭斷了。」

  公主罵道:「呸,你這死奴才!」韋小寶將公主的手臂重重一扭,喝道:「你不叫,我將你這條手臂給扭斷了。」公主笑道:「我偏偏不叫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小娘皮的確犯賤。我越打她,她越喜歡。」左手啪的一聲,在她臀上重重打了一拳。公主身子一跳,卻咯咯地笑了起來。韋小寶道:「他媽的,原來你愛挨打。」使勁連擊數拳。

  公主痛得縮在地下,站不起來,韋小寶這才停手。公主喘氣道:「好啦,現下輪到我來打你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不,我不給你打。」心想這小娘下手如此狠辣,給她打將起來,隨時隨刻有性命之憂。公主軟語求懇,韋小寶只是不肯。

  公主大發脾氣,撲上來又打又咬,給韋小寶幾個耳光,推倒在地,揪住頭髮,又打了一頓屁股,他想屁股也打了,也不用客氣啦,伸手在她背上臂上亂扭。公主伏在他腳邊,抱住了他兩腿,將臉龐挨在他小腿之間,輕輕磨擦,嬌媚柔順,膩聲道:「好桂子,好哥哥,你給我打一次吧,我不打痛你便是。」

  韋小寶見她猶似小鳥依人一般,又聽她叫得親熱,心神蕩漾,便待答允。公主又道:「好哥哥,你身上出血,我見了比什麼都歡喜。」

  韋小寶嚇了一跳,怒道:「不行!」提起左足,在她頭上踢了一腳,道:「放開了,我要去了。跟你磨在一起,總有一日死在你這小娘皮手裏。」公主歎道:「你不跟我玩了?」韋小寶道:「太危險,時時刻刻會送了老命。」公主咯咯一笑,站起身來,道:「好!那麼你扶我回房去,我給你打得路也走不動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不扶。」公主扶著牆壁,慢慢出去,道:「好桂子,明兒再來,好不好?」忽然左腿一屈,險些摔倒。韋小寶搶上去扶住。

  公主道:「好桂子,勞你的駕,去叫兩名太監來扶我回去。」韋小寶心想一叫太監,只怕給太后知道,查究公主為什麼受傷,只要稍有洩漏,那可是殺頭的罪名,只得扶住了她,道:「我扶你回房就是。」公主笑道:「好桂子,好哥哥,多謝你。」靠在他肩頭,向西而行。

  公主的住處在慈甯宮之西、壽康宮之側。兩人漸漸走近慈甯花園,韋小寶想起太后的神氣,心下栗栗危懼。兩人行到長廊之下,公主忽然在他耳邊輕輕吹氣。韋小寶臉上一紅,道:「不……不要……」公主柔聲道:「為什麼?我又不是打你。」說著將他耳垂輕輕咬住,伸出舌尖,緩緩舐動。韋小寶只覺麻癢難當,低聲道:「你如咬痛了我耳朵,我可永遠不來見你了。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馬難追。」公主本想突然間將他耳垂咬下一塊肉來,聽了這句話,不敢再咬,只膩聲而笑,直笑得韋小寶面紅耳赤,全身酸軟。

  到了公主寢宮,韋小寶轉身便走。公主道:「你進來,我給你瞧一件玩意兒。」這時甯壽宮中的四名太監、四名宮女站在門外侍候,韋小寶已不敢放肆,只得跟了進去。公主拉著他手,直入自己臥室。兩名宮女跟著進來,拿著熱手巾給公主淨臉。公主拿起一塊手巾,遞給韋小寶。韋小寶接過,擦去臉上汗水。兩名宮女見公主對這小太監居然破格禮遇,連對太后和皇上也沒這樣禮貌,而這小太監竟也坦然接受,無禮之極,不由得都呆了。

  公主一瞥眼見了,瞪眼道:「有什麼好看?」兩名宮女道:「是,是!」彎腰退出,哪知已然遲了,公主一伸手,向近身一名宮女眼中挖去。那宮女微微一讓,一聲慘呼,眼珠雖沒挖中,臉上卻已鮮血淋漓,自額頭直至下巴,登時出現四條爪痕。兩名宮女只嚇得魂飛天外,急忙退出。

  公主笑道:「你瞧,這些奴才就只會叫嚷求饒,有什麼好玩?」韋小寶見她出手殘忍,心想這小婊子太過兇惡,跟她母親老婊子差不多,還是及早脫身為是,說道:「公主,皇上差我有事去辦,我要去了。」公主道:「急什麼?」反手關上了門,上了門閂。

  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,不知她要幹什麼怪事。公主笑道:「我做主子做了十五年,總是給人服侍,沒點味道,今兒咱們來換換班。你做主子,我做奴才。」韋小寶雙手亂搖,道:「不行,不行。我可沒這福氣。」公主俏臉一沉,說道:「你不答應嗎?我要大叫了,我說你對我無禮,打得我全身青腫。」突然縱聲叫道:「哎唷,好痛啊!」

  韋小寶連連作揖,說道:「別嚷,別嚷,我聽你吩咐就是。」這是公主寢宮,外面有許多太監宮女站著侍候,她只消再叫得幾聲,立時便有人擁將進來,可不比那間比武的小屋,四下無人。公主微微一笑,說道:「賤骨頭!好好跟你說,偏偏不肯聽,定要敬酒不吃吃罰酒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你才是賤骨頭,主子不做做奴才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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