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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(3)


  柳大洪點了點頭,道:「那麼閣下心目之中,認為永曆、隆武,哪一位先帝才是大明的正統?」當年柳大洪跟隨永曆皇帝和沐天波轉戰西南,自滇入緬,經歷無盡艱險,結果永曆皇帝還是給吳三桂害死,他立下血誓,要扶助永曆後人重登皇位。陳近南顧全大體,不願為此事而生爭執,但這位熱血滿腔的老英雄卻念念不忘于斯。

  李西華道:「在下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語,眾位莫怪。」柳大洪臉上微微變色,搶著問道:「閣下是魯王舊部?」當年明朝崇禎皇帝死後,在各地自立抗清的,先有福王,其後有唐王、魯王和桂王。柳大洪一言出口,馬上知道這話說錯了,瞧這李西華的年紀,說不定還是生於清兵入關之後,決不能是魯王舊部,又問:「閣下先人是魯王舊部?」

  李西華不答他的詢問,說道:「將來驅除了韃子,崇禎、福王、唐王、魯王、桂王的子孫,誰都可做皇帝。其實只要是漢人,哪一個不可做皇帝?沐小公爺、柳老爺子何嘗不可?臺灣的鄭王爺、陳總舵主自己,也不見得不可以啊。大明太祖皇帝趕走蒙古韃子,並沒去再請宋朝趙家的子孫來做皇帝,自己身登大寶,人人心悅誠服。」

  他這番話人人聞所未聞,無不臉上變色。

  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,厲聲道:「你這幾句話當真大逆不道。咱們都是大明遺民,孤臣孽子,只求興複明朝,豈可存這等狼子野心?」

  李西華並不生氣,微微一笑,道:「柳老爺子,晚輩有一事不明,欲要請教。那便是适才提及過的。大宋末年,蒙古韃子占了我漢人花花江山,我大明洪武帝龍興鳳陽,趕走韃子,為什麼不立趙氏子孫為帝?」柳大洪哼了一聲,道:「趙氏子孫氣數已盡,這江山是太祖皇帝血戰得來,自然不會拱手轉給趙氏?何況趙氏子孫於趕走元兵一事無尺寸之功,就算太祖皇帝肯送,天下百姓和諸將士卒也必不服。」

  李西華道:「這就是了。將來朱氏子孫有沒有功勞,此刻誰也不知。倘若功勞大,人人推戴,這皇位旁人決計搶不去;如果也無尺寸之功,就算登上了龍庭,只怕也坐不穩。柳老爺子,反清大業千頭萬緒,有的當急,有的可緩。殺吳三桂為急,立新皇帝可緩。」

  柳大洪張口結舌,答不出話來,喃喃道:「什麼可急可緩?我看一切都急,恨不得一古腦兒全都辦妥了才好。」

  李西華道:「殺吳三桂當急者,因吳賊年歲已高,若不早殺,給他壽終正寢,豈不成為天下仁人義士的終身大恨?至於奉立新君,那是趕走韃子之後的事,咱們只愁打不垮韃子,至於要奉立一位有道明君,總是找得到的。」

  陳近南聽他侃侃說來,入情入理,甚是佩服,說道:「李兄之言有理,但不知如何誅殺吳三桂那奸賊?要聽李兄宏論。」李西華道:「不敢當,晚輩正要向各位領教。」沐劍聲道:「陳總舵主有何高見?」陳近南道:「依在下之見,吳賊作孽太大,單是殺他一人,可萬萬抵不了罪,總須搞得他身敗名裂,滿門老幼,殺得寸草不存,連跟隨他為非作歹的兵將部屬,也都一網打盡,方消我大漢千萬百姓心頭之恨。」

  柳大洪拍桌大叫:「對極,對極!陳總舵主的話,可說到了我心坎兒裏去。老弟,我聽了你這話,心癢難搔,你有什麼妙計,能殺得吳賊合府滿門,雞犬不留?」一把抓住陳近南手臂,不住搖動,道:「快說,快說!」

  陳近南微笑道:「這是大夥兒的盼望,在下哪有什麼奇謀妙策,能對付得了吳三桂。」

  柳大洪「哦」的一聲,放脫了陳近南的手腋,失望之情,見於顏色。

  陳近南伸出手掌,向沐劍聲道:「小公爺,咱們還有兩記沒擊。」沐劍聲道:「正是!」伸手和他輕輕擊了兩掌。

  陳近南轉頭向李西華道:「李兄,咱們也來擊三掌如何?」說著伸出了手掌。

  李西華站起身來,恭恭敬敬地道:「陳總舵主如誅殺了吳賊,李某自當恭奉天地會號令,不敢有違。李某倘若僥倖,得能手刃這神奸巨惡,只求陳總舵主肯賞臉,與李某義結金蘭,讓在下奉你為兄,除此之外,不敢複有他求。」

  陳近南笑道:「李賢弟,你可太也瞧得起我了。好,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」

  韋小寶在一旁瞧著群雄慷慨的神情,忍不住百脈賁張,恨不得自己年紀立刻大了,武功立刻高了,也如這位李西華一般,在眾位英雄之前大出風頭。聽得師父說到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」,不禁喃喃自語:「駟馬難追,駟馬難追。」心想:「他媽的,駟馬是匹什麼馬?跑得這樣快?」

  陳近南吩咐屬下擺起筵席,和群雄飲宴。席間李西華談笑風生,見聞甚博,但始終不露自己的門派家數、出身來歷。

  李力世和蘇岡向他引見群豪。李西華見韋小寶年紀幼小,居然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,不禁大是詫異,待知他是陳近南的徒弟,心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他喝了幾杯酒,先行告辭。

  陳近南送到門邊,在他身邊低聲道:「李賢弟,适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敵,多有得罪,抓住你足踝之時使了暗勁。這勁力兩個時辰之後便發作。你不可絲毫運勁化解,在泥地掘個洞穴,全身埋在其中,只露出口鼻呼吸,每日埋四個時辰,共須掩埋七天,便無後患。」

  李西華一驚,大聲道:「我已中了你的『凝血神抓』?」陳近南道:「賢弟勿須驚恐,依此法化解,必無大患。愚兄魯莽得罪,賢弟勿怪。」

  李西華臉上驚惶之色隨即隱去,笑道:「那是小弟自作自受。」歎了口氣,道:「今日始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!」躬身行禮,飄然而去。

  柳大洪道:「陳總舵主,你在他身上施了『凝血神抓』?聽說中此神抓之人,三天后全身血液慢慢凝結,變成漿糊一般,無藥可治,到底是否如此?」陳近南道:「這功夫太過陰毒,小弟素來不敢輕施,只是見他武功厲害,又竊聽了我們的機密,不明他是何居心,才暗算了他。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徑,說來慚愧。」沐劍聲道:「此人若是韃子鷹犬,或是吳三桂的部屬,陳總舵主如不將他制住,咱們的機密洩露出去,為禍不小。陳總舵主一舉手間便已制敵,令對方受損而不自知,這等神功,令人好生佩服。」

  陳近南又為白寒松之死向白寒楓深致歉意。白寒楓道:「陳總舵主,此事休得再提。先兄人死不能複生,韋香主救了吳師叔他們三人,在下好生感激。」

  沐劍聲心中掛念著妹子下落,但聽天地會群雄不提,也不便多問,以免顯得有懷疑對方之意。又飲了幾巡酒,沐劍聲等起身告辭。韋小寶道:「小公爺,你們最好搬一搬家,早晚韃子便會派兵來跟你們搗亂。雖然你們不怕,但韃子兵越來越多,一時之間,恐怕也殺不了這許多。」柳大洪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小兄弟說得好,多謝你關照,我們馬上搬家便是。」沐劍聲道:「陳總舵主、韋香主、眾位朋友,青山不改,綠水長流,後會有期。」

  沐王府眾人辭出後,陳近南道:「小寶,跟我來,我瞧瞧你這幾個月來,功夫進境怎樣了。」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,臉上登時變色,應道:「是,是。」跟著師父走進東邊一間廂房,說道:「師父,皇帝派我查問宮中刺客的下落,弟子可得趕著回報。」

  陳近南道:「什麼刺客下落?」他昨晚剛到,于宮中有刺客之事,只約略聽說。

  韋小寶便將沐王府群豪入宮行刺、意圖嫁禍于吳三桂等情說了。

  陳近南籲了口氣,道:「有這等事?」他雖多曆風浪,但得悉此事也頗為震動,說道:「沐家這些朋友膽氣粗豪,竟然大舉入宮。我還道他們三數人去行刺皇帝,因而被擒,原來是為了對付吳三桂這奸賊。你救了吳立身他們三人,再回宮去,不怕危險嗎?」

  韋小寶要逞英雄,自然不說釋放刺客是奉了皇帝之命,回宮去絕無危險,吹牛道:「弟子已拉了幾個替死鬼,將事情推在他們頭上,看來一時三刻,未必會疑心到弟子身上。師父叫我在宮裏刺探消息,倘若為了救沐王府三人,從此不能回宮,豈非誤了師父大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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