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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璧 激烈何須到碎琴(8)


  樊綱生怕他更說出無聊的話來,多生枝節,向蘇岡和白寒楓拱手道:「今日多有打擾,這就別過。」玄貞道:「且慢!大夥兒到白大俠靈前去磕幾個頭。這件事……這件事,唉,說來大家心裏難受,可別傷了沐王府跟天地會的和氣。」說著邁步便往後堂走去。

  白寒楓雙手一攔,厲聲道:「我哥哥死不瞑目,不用你們假惺惺了。」玄貞道:「白二俠,別說這是比武失手,誤傷了白大俠,就算真是我們徐三哥的不是,你也不能恨上了天地會全體。我們到靈前一拜,乃是武林中同道的義氣。」蘇岡道:「道長說得是。白二弟,咱們不可失了禮數。」

  當下韋小寶、玄貞、樊綱、風際中、姚春、馬博仁等齊到白寒松靈前磕頭。

  韋小寶一面磕頭,一面口中念念有詞,磕了三個頭,站起身來。白寒楓厲聲道:「你剛才說些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暗暗禱祝,向白大俠在天之靈說話,關你什麼事?」白寒楓道:「你嘴裏不清不楚,禱祝些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說:『白大俠,你先走一步,也沒什麼。在下韋小寶,給你的好兄弟打得遍體鱗傷,命不長久,過幾天就來陰世,跟你老人家相會了。』」白寒楓道:「我幾時打過你了?」韋小寶拉起衣袖,露出右腕,只見手腕上腫起了又黑又紫的一圈,指痕宛然,正是剛才給白寒楓捏傷的,說道:「這不是你打的麼?」

  蘇岡向白寒楓瞧了一眼,見他不加否認,臉上就微有責備之意,轉頭向韋小寶道:「韋香主,這件事一言難盡。咱們日後慢慢再說。」韋小寶道:「只怕我傷重不治,一命嗚呼,日後也沒什麼可說的了。」蘇岡見他說話流利,毫無受傷之象,知他是耍無賴,心想:「天地會怎地叫這樣一個小流氓做香主?」說道:「韋香主長命百歲,大夥兒都死光了,你還活上幾十歲呢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此刻腹痛如絞,五臟六腑,全都倒轉,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。風二哥、玄貞道長,我倘若死了,你們不必找白二俠報仇。江湖上義氣為重,咱們可不能傷了沐王府跟天地會的和氣。」

  蘇岡皺起了眉頭,將眾人送出門外。

  玄貞向馬博仁、姚春、雷一嘯、王武通四人道了勞,抱拳作別。

  天地會一行人回去回春堂藥店。剛到店門口,就見情形不對,櫃檯倒坍,藥店中幾百隻小抽屜和藥材散了一地。眾人搶進店去,叫了幾聲,不聽得有人答應,到得內堂,只見那胖掌櫃和兩名夥計都已死在地下。這藥店地處偏僻,一時倒無人聚觀。

  玄貞吩咐高彥超:「上了門板,別讓閒人進來。咱們快去看徐三哥。」拉開地板上的掩蓋,奔進地窖,叫道:「徐三哥,徐三哥!」地窖中空空如也,徐天川已不知去向。

  樊綱憤怒大叫:「他奶奶的,咱們去跟沐王府那些賊子拚個你死我活。」

  玄貞道:「快去請王總鏢頭他們來做個見證。沐王府若要害死徐三哥,已在這裏下手,既將他擄去,不會即行加害。」當下派出人去,將王武通、姚春等四人請來。

  王武通等見到胖掌櫃的死狀,都感憤怒,齊道:「事不宜遲,咱們立即到楊柳胡同去要人。」一行人又到楊柳胡同。

  白寒楓開門出來,冷冷地道:「眾位又來幹什麼了?」樊綱大聲道:「白二俠何必明知故問?這等行徑,太也給沐王府丟臉。」白寒楓怒道:「丟什麼臉?什麼行徑?」樊綱道:「我們徐三哥在哪裏?快送他出來。你們乘人不備,殺死了我們回春堂的三個夥計,當真卑鄙下流。」白寒楓大聲道:「胡說八道!什麼回春堂、回秋堂,什麼三個夥計?」

  蘇岡聞聲出來,問道:「眾位去而複回,有什麼見教?」

  雷一嘯道:「蘇四俠,這一件事,那可是你們的不是了。你們就算要報仇,也不能任意殺害無辜啊。京城之中做了這等事出來,牽累可是不小。」

  蘇岡問白寒楓:「他們說什麼?」白寒楓道:「誰知道呢,真是莫名其妙。」

  王武通道:「蘇四俠、白二俠,天地會落腳之處,有三個夥計給人殺了,徐天川師傅也給人擄了去。是非曲直,大家慢慢再說,請你們瞧著我們幾個的薄面,先放了徐師傅。」蘇岡奇道:「徐天川給人擄了麼?那可奇了!各位定然疑心是我們幹的了。可是各位一直跟我們在一起,難道誰還有分身術不成?」樊綱道:「你們當然另外派人下手,那又何難?」蘇岡道:「各位不信,那也沒法。你們要進來搜查,儘管請便。」

  白寒楓大聲道:「『聖手居士』蘇岡蘇四哥說話向來一是一、二是二,幾時有過半句虛言?老實跟你說,那姓徐的老賊倘若落在我們手裏,立時就一刀兩段,誰還耐煩捉了來耗費米飯養他?」蘇岡沉吟道:「這中間只怕另有別情。在下冒昧,想到貴會駐馬之處去瞧上一瞧,不知道成不成?」

  玄貞等見他二人神情不似作偽,一時倒拿不定主意。樊綱道:「蘇四俠,大夥兒請你拿一句話出來,到底我們徐天川徐三哥,是不是在你們手上。」蘇岡搖頭道:「沒有。我可擔保,我們白二弟跟這件事也絲毫沒干係。」蘇岡在武林中名聲甚響,眾人都知他是個正直漢子,他既說沒拿到徐天川,應該不假。

  玄貞道:「既是如此,請兩位同到敝處瞧瞧。韋香主,你說怎樣?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你先邀人家去瞧瞧,再問我『你說怎樣』。」說道:「道長說怎樣,就是怎樣了。反正我們三個人都給人家打死了,請他們兩位去磕幾個頭賠罪,也合道理啊。」

  蘇岡、白寒楓都向他瞪了一眼,均想:「你這小鬼,一口就此咬定,是我們打死了你們三個人。」

  一行人來到回春堂中,蘇岡、白寒楓細看那胖掌櫃與兩名藥店店夥的死狀,都是身受毆擊斃命,胸口肋骨崩斷,手法尋常,瞧不出使的是什麼武功家數。白寒楓道:「這件事大夥兒須得查個水落石出,否則我們可蒙了不白之冤。」蘇岡道:「蒙上不白之冤也不打緊,日後總會水落石出。只是徐大哥落入了敵人手中,可得儘快想法子救人。」

  眾人在藥店前前後後查察,又到地窖中細看,尋不到半點端倪。眼見天色已晚,蘇岡、白寒楓、王武通等人告辭回家,約定分頭在北京城中探訪,樊綱道:「蘇四俠、白二俠,你們瞧明白了沒有?今晚半夜,我們可要放火燒屋,毀屍滅跡了。」蘇岡點頭道:「都瞧明白了。好在鄰近無人,將店鋪燒了也好,免得官府查問。」

  蘇岡和白寒楓去後,青木堂眾人紛紛議論,都說徐天川定是給沐王府擄去的,否則哪有遲不遲、早不早,剛打死了對方的人,徐天川便失了蹤?最多是蘇岡、白寒楓二人並不知情而已。眾人跟著商議如何放火燒屋。

  韋小寶聽得要放火燒屋,登時大為興奮。玄貞道:「韋香主,天色已晚,你得趕快回宮去。放火燒屋不是什麼大事,韋香主不在這兒主持大局,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岔子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道長,自己兄弟,你也不用捧我啦。韋小寶雖然充了他媽的香主,武功見識,哪裏及得上各位武林好手?我要留在這裏,不過想瞧瞧熱鬧罷了。」

  眾人面子上對他客氣,但見他年幼,在白家又出了個大醜,實在頗有點瞧不起他,聽他這麼說,卻高興起來。他這幾句話說得人人心中舒暢。大家對這個小香主敬意雖是不加,親近之心卻陡然多了幾分。

  玄貞笑道:「咱們放火燒屋,也得半夜裏才動手,還得打斷火路,以免火勢蔓延,波及鄰居。韋香主一夜不回宮,恐怕不大方便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此言倒也有理,天一黑宮門便閉,再也無人能入,自己得小皇帝寵倖,宮中人人注目,違禁外宿,罪名可是不小,只得歎了口氣,道:「可惜,可惜!這把火如果讓我來點,那可興頭得緊了。」高彥超低聲道:「日後咱們要是白天去燒人家的屋,一定恭請韋香主來點火。」韋小寶大喜,握住他手道:「高大哥,大丈夫一言既出,你……你可不能忘了。」高彥超微笑道:「韋香主吩咐過的事,屬下怎敢不遵?」韋小寶道:「咱們明天就去楊柳胡同,放火燒了白家的屋可好?」高彥超嚇了一跳,忙道:「這可須得從長計議。總舵主知道了,多半要大大怪罪。」

  韋小寶登時意興索然,便去換了小太監的服色。高彥超將他換下來的新置衣服鞋帽包做一包,拿在手裏。眾人四下查勘,並無沐王府的人窺伺,這才將韋小寶夾在中間,送到橫街上,雇了一乘小轎,送他回宮。

  韋小寶向眾兄弟點點頭,上轎坐好。高彥超將衣帽包好放入轎中。一個會中兄弟走到轎前,鑽頭入轎,低聲道:「韋香主,明兒一早,最好請你到尚膳監的廚房去瞧瞧。」韋小寶道:「瞧什麼?」那人道:「也沒什麼。」說著便退了開去。韋小寶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,這人留著兩撇鼠須,鬼頭鬼腦,市井之中最多這等小商販,到楊柳胡同時他也沒跟著同去,自己一直以為他是藥店中的夥計,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廚房去瞧瞧,不知有什麼用意?

  反正巡視禦廚房正是他的職責,第二天早晨便去。頂頭上司一到,廚房中的承值太監以下,人人大忙特忙,名茶細點,流水價捧將上來。韋小寶吃了幾塊點心,說道:「你們這裏的點心,做得也挺不錯了,不過最好再跟揚州的廚子學學。」承值太監忙道:「是,是。若不是韋公公指點,我們可還真不懂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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