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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璧 激烈何須到碎琴(5)


  姚春歎了口氣,道:「白二俠,人死不能複生,還請節哀。傷害白大俠的,果然是天地會的人?白二俠沒弄錯嗎?」白寒楓叫道:「我……我弄錯?我會弄錯?」

  眾人見他哀毀逾恒,足見手足之情極篤,都不禁為他難過,樊綱怒氣也自平了,尋思:「他死了兄長,也難怪出手不知輕重。」

  白寒楓雙手叉腰,在靈堂一站,大聲道:「害死我哥哥的,是那平日在天橋賣藥的姓徐老賊。這老賊名叫徐天川,有個匪號叫做『八臂猿猴』,是天地會青木堂中有職司的人,是也不是?你們還能不能賴?」

  樊綱和玄貞等幾人面面相覷,他們這夥人到楊柳胡同來,本是要向白氏兄弟問罪,質問他們為什麼傷人,不料白氏兄弟中的大哥白寒松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。樊綱歎了口氣,說道:「白老二,徐天川徐三哥是我們天地會的兄弟,原是不假,不過他……他……」白寒楓厲聲道:「他怎樣?」樊綱道:「他已給你們打得重傷,奄奄一息,也不知這會兒是死是活。不瞞你說,我們今日到來,原是要來請問你們兄弟,幹嗎將我們徐三哥打成這等模樣,哪知道……想不到……唉……」

  白寒楓怒道:「別說這姓徐的老賊沒死,就算他死了,這豬狗不如的老賊,也不配抵我哥哥的命。」樊綱也怒道:「你說話不乾不淨,像什麼武林中的好漢?依你說便怎樣?」白寒楓叫道:「我……我不知道!我要將你們天地會這批狗賊,一個個都斬成肉醬。我陪你們一起死,大夥兒都死了乾淨。」一轉身,從死人身側抽出一口鋼刀,隨即身子躍起,直如瘋虎一般,揮刀虛劈,呼呼有聲。

  天地會樊綱、玄貞等紛紛抽出所攜兵刃,以備迎敵。韋小寶忙縮在高彥超身後。

  猛地裏聽得一聲大吼:「不可動手!」聲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響,只見「虎面霸王」雷一嘯舉起雙手,擋在天地會眾人之前,大聲道:「白二俠,你要殺人,殺我好了!」這人姓得好,名字也取得好,這麼幾聲大喝,確有雷震之威。

  白寒楓心傷乃兄亡故,已有些神智失常,給他這麼一喝,頭腦略為清醒,說道:「我殺你幹什麼?我哥哥又不是你殺的!」雷一嘯道:「這些天地會的朋友,可也不是殺你哥哥之人。再說,普天下天地會的會眾,少說也有二三十萬,你殺得完麼?」

  白寒楓一怔,大叫:「殺得一個是一個,殺得一雙是一雙!」

  突然之間,門外隱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,似有十餘騎馬向這邊馳來。姚春道:「只怕是官兵,大夥兒收起了兵刃!」樊綱、玄貞等見雷一嘯擋在身前,白寒楓不易撲過來揮刀傷人,便都收起了兵刃。白寒楓大聲道:「便是天王老子到來,我也不怕。」

  馬蹄聲越來越近,奔入胡同,來到門口戛然而止,跟著便響起門環擊門之聲。門外有人叫道:「白二弟,是我!」人影晃動,一人越牆而入,沖了進來。這人四十來歲年紀,神態威武,面色卻是大變,顫聲道:「果然……果然是白大弟……白大弟……」

  白寒楓拋下手中鋼刀,迎了上去,叫道:「蘇四哥,我哥哥……我哥哥……」一口氣說不下去,放聲大哭。

  馬博仁、樊綱、玄貞等均想:「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『聖手居士』蘇岡?」

  這時大門已開,湧進十幾個人來,男女都有,沖到屍首之前,幾個女子便呼天搶地地大哭起來。一個青年婦人是白寒松之妻,另一個是白寒楓之妻。

  樊綱、玄貞等都感尷尬,眼見這些人哭得死去活來,若再不走,待得他們哭完,就算不動手,也免不了給臭駡一頓。韋小寶先前給白寒楓重重抓住手腕,此刻兀自疼痛,本來仗著人多,打定主意要叫玄貞、樊綱等人抓住了他,好歹也得在他屁股上踢他媽的七八腳,不料對方人手越來越多,打起架來已占不到便宜,心中怦怦亂跳,見玄貞道人連使眼色,顯是要腳底抹油,溜之大吉,此舉正合心意,當即轉身便走,說道:「大夥兒去買些元寶蠟燭,再來向死人磕頭吧!」

  白寒楓叫道:「想逃嗎?可沒這麼容易。」沖上前去,猛揮右掌向樊綱後心拍去。樊綱怒道:「誰逃了?」回身舉左臂擋開,卻不還擊。玄貞等眾人便都站住了。韋小寶卻已逃到了門口,一隻腳先跨出了門坎再說。

  那姓蘇的男子問道:「白二弟,這幾位是誰?恕在下眼生。」白寒楓道:「他們是天地會的狗東西,我哥哥……哥哥便是給他們害死的。」此言一出口,本來伏著大哭的人都躍起身來,嗆啷啷響聲不絕,兵刃耀眼,登時將來客都圍住了,連馬博仁、姚春、雪一嘯、王武通等四人都給圍在垓心。

  王武通哈哈大笑,說道:「馬大哥、雷兄弟、姚大夫,咱們幾時入了天地會哪?憑咱們幾個,只怕給天地會的朋友們提鞋子也還不配哪。」

  那姓蘇的中年漢子抱拳說道:「這幾位不是天地會的嗎?這位姚大夫,想來名諱是個春字。在下蘇岡,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訊息,從宛平趕來,傷痛之下,未得請教,多有失禮。」說著向眾人作揖為禮。

  王武通抱拳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聖手居士,名不虛傳,果然是位有見識、有氣度的英雄。」當下給各人一一引見,第一個便指著韋小寶,道:「這位是天地會青木堂韋香主。」

  蘇岡知道天地會共分十堂,每一堂香主都是身負絕藝的英雄豪傑,但這韋香主卻顯然是個乳臭未乾的富家少年,不由得心下詫異,但臉上不動聲色,抱拳道:「久仰,久仰。」韋小寶嗤的一聲笑,抱拳還禮,從門邊走了回來,問道:「你久仰我什麼?」蘇岡一怔,道:「在下久仰天地會十堂香主,個個都是英雄好漢。」韋小寶點點頭,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蘇岡見他神情油腔滑調,心下更是嘀咕。

  當下王武通給餘人都引見了。蘇岡給他同來這夥人引見,其中兩個是他師弟,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師兄弟,還有幾個是蘇岡的徒弟。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屍首上痛哭,白寒楓的夫人一邊哭,一邊勸,幾個女子都不過來相見。

  姚春道:「白二俠,到底白大俠為了什麼事和天地會生起爭競,請白二俠說來聽聽。」咳嗽一聲,又道:「雲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,天地會的會規向來極嚴,都不是蠻不講理之人。天下原抬不過一個『理』字,今日之事,也不是單憑打架動武就能了結的。這裏馬老師、雷兄弟、王總鏢頭,以及區區在下,跟雙方就算沒有交情,也都是慕名。白二俠,請你沖著咱們一點薄面,說一說這中間的緣由如何?」

  王武通道:「不瞞眾位說,天地會的朋友們,的的確確不知白大俠已經身故,否則的話,他們還會上門來自討沒趣麼?」

  蘇岡道:「然則韋香主和眾位朋友來到敝處,又為了什麼?」王武通道:「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。天地會的朋友說道,他們徐天川徐三哥給沐王府的朋友打得身受重傷,已說不出話,他們只好邀了我們幾個老朽,伴同來到貴處,想問一問緣由。」蘇岡森然道:「如此說來,各位是上門問罪來著?」王武通道:「這可不敢當。我們幾個在江湖上混口飯吃,全仗朋友們給面子。是非曲直,自有公論,誰也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。」

  蘇岡點了點頭,道:「王總鏢頭說得對,請各位到廳上說話。」

  眾人來到大廳。蘇岡命師弟、徒弟們收起兵刃。白寒楓手中鋼刀總是不肯放下。蘇岡讓眾人坐下,說道:「白二弟,當時實情如何,你給大家說說。」

  白寒楓歎了一聲,說道:「前天下午……」只說了四個字,不由得氣往上沖,手中鋼刀揮了一揮。韋小寶吃了一驚,身子向後一縮。白寒楓覺得此舉太過粗魯,鋼刀用力往地下一擲,嗆啷一聲,擊碎了兩塊方磚,呼了口氣,道:「前天下午,我和哥哥在天橋的一家酒樓上喝酒,忽然上來一個官員,帶了四名家丁。那四個家丁神氣挺討人厭,要酒要菜,說的是雲南話。」蘇岡「哦」了一聲。白寒楓道:「我和哥哥一聽他們口音,就留上了神。」

  王武通、樊綱等都知道,沐王府世鎮雲南,蘇岡、白寒楓等都生長于雲南,在北京城裏聽到鄉音,自會關注。

  白寒楓續道:「我哥哥聽了一會,隔座接了幾句。那官員聽得我們也是雲南人,便邀我們過去坐。我和哥哥離家已久,很想打聽故鄉的情形,見這位官員似是從雲南來,便移座過去。一談之下,這官員自稱叫做盧一峰,原來是奉了吳三桂的委派,去做曲靖縣知縣的。他是雲南劍川人。照規矩,雲南人本來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。不過這盧一峰說道,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,可不用理會這一套!」

  樊綱忍不住罵道:「他奶奶的,大漢奸吳三桂委派的狗官,有什麼神氣了?」

  白寒楓向他瞧了一眼,點了點頭,道:「這位樊……樊兄說得不錯,當時我也這麼想。可是我哥哥為了探聽故鄉情形,反而奉承了他幾句。這狗官更加得意了,說是吳三桂所派的官叫做『西選』,意思說是平西王選的。雲南全省的大小官員,固然都是吳三桂所派,就是四川、廣西、貴州三省,『西選』的官兒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。」

  蘇岡聽他說得有些氣喘,接口解釋:「倘若有一個缺,朝廷派了,吳三桂也派了,誰先到任,誰就是正印。雲貴川桂四省的官員,哪一個先出缺,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,從昆明派人去快得多。因此朝廷的官兒,總是沒『西選』的腳快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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