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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羽衣(6)


  他自吃了義兄義弟的屍身後,心下有愧,時時怕陸天抒和劉乘風的鬼魂來找他算賬。先前刀劍刺不進狄雲身體,已認定是有鬼魂在暗助敵人,這時狄雲以一根樹枝和他相鬥,明明站在自己對面,水笙又遭點中穴道而躺臥在地,可是自己後頸和後腦卻接連為硬物打中。谷中除自己和狄水二人之外,更有何人?如此神出鬼沒地在背後暗算自己,不是鬼魅,更是什麼?他轉頭看去,不論看到什麼,都不會如此吃驚,但偏偏什麼也看不到,不由得魂飛魄散,哪裏還敢有片刻停留?

  狄雲雖打中了花鐵幹兩下,但他顯然並沒受傷,忽然沒命價奔逃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。俯身拾起血刀,見水笙躺在地下動彈不得,問道:「你給這廝點中了穴道?」水笙道:「是。」狄雲道:「我不會解穴,救你不得。」水笙道:「你只須在我腰間和腿上……」本想告知他穴道的部位,請他推宮過血,便可解開被封穴道,但說到「腿上」兩字,想起這「小惡僧」最近雖然並沒對自己無禮,以前可無惡不作,倘若乘著自己行動不得……

  狄雲見她眼中突然露出懼色,心想:「花鐵幹已逃走了,你還怕什麼?」一轉念間,隨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,不由得怒氣急沖胸臆,大聲道:「你怕我侵犯你,怕我對你……對你……哼,哼!從今而後,我再也不要見你。」氣得伸足亂踢,只踢得白雪飛濺。他回到山洞中,取了《血刀經》,逕自走開,再也不向水笙瞧上一眼。

  水笙心下羞愧,尋思:「難道是我瞎疑心,當真錯怪了他?」她躺在地下,一動也不動。過得一個多時辰,一頭兀鷹從天空直沖下來,撲向她臉。水笙大聲驚叫,突然紅光一閃,血刀從斜刺裏飛了過來,將兀鷹砍為兩邊,落在她身旁。

  原來狄雲雖惱她懷疑自己,仍擔心花鐵幹去而複回,前來加害於她,因此守在不遠之處,續練血刀刀法。他擲出飛刀,居然將兀鷹斬為兩邊,血刀斬死了兀鷹後,略無阻礙,又飛了十餘丈,這才落下。這麼一來,他這招「流星經天」的刀法又已練成了。

  水笙叫道:「狄大哥,狄大哥,是我錯了,一百個對你不起。」狄雲只作沒聽見,不去理她。水笙又求道:「狄大哥,你原諒我死了爹爹,孤苦伶仃的,想事不周,別再惱我了,好不好?」狄雲仍然不理,但心中怒氣,卻也漸漸消了。

  水笙躺在地下,直到第二日穴道方解。她知狄雲雖一言不發,但目不交睫地在自己身邊守了整整一晚,心中好生感激。她身子一能動彈,即刻去將那頭兀鷹烤熟了,分了半邊,送到狄雲身前。狄雲等她走近時,閉上了眼睛,以遵守自己說過的那句話:「從今而後,我再也不要見你。」水笙放下熟鷹,便即走開。

  狄雲等她走遠再行睜眼,忽聽得她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跟著又是一聲「哎喲」,摔倒在地。狄雲急躍而起,搶到她身邊。水笙嫣然一笑站起,說道:「我騙騙你的。你說從此不要見我,這卻不是見了我麼?那句話可算不得數了。」

  狄雲狠狠瞪了她一眼,心道:「天下女子都是鬼心眼兒。除了丁大哥的那位淩姑娘,誰都會騙人。從今以後,我再也不上你當了。」

  水笙卻咯咯嬌笑,說道:「狄大哥,你趕著來救我,謝謝你啦!」

  狄雲橫了她一眼,背轉身子,大踏步走開了。

  花鐵幹害怕鬼魂作怪,再也不敢前來滋擾,只好嚼些樹皮草根,苦度時光,有時以暗器手法擲石,也打到一兩隻雪雁。狄雲每日練一兩招血刀刀法,內力外功,與日俱增。

  冬去春來,天氣漸暖,山谷中的積雪不再加厚,後來雪水淙淙,竟開始消融了。

  這些日子之中,狄雲已將一本《血刀經》的內功和拳腳刀法盡數練全。他這時身集正邪兩派最上乘武功之所長,雖經驗閱歷極為欠缺,而正邪兩門功夫的精華亦未融會貫通,但單以武功而論,比之當年丁典,亦已有勝過。只是所習神照功僅為深湛內功,外功卻以無人指點,除血刀門刀法之外,拳腳功夫仍極粗淺,但手足靈便,拳理已明,亦已不下於二流好手。

  水笙跟他說話,狄雲怕又上她當,始終扮作啞巴,一句不答,除了進食時偶在一起之外,狄雲總是和她離得遠遠地,自行練功。他心中所想的,只是三個念頭:出了雪谷之後,第一是到湘西故居去尋師父;第二是到荊州去給丁大哥和淩姑娘合葬;第三,報仇!

  眼見雪水彙集成溪,不斷流向谷外,山谷通道上的積雪一天比一天低,他不知離端午節還有幾天,卻知出谷的日子不遠了。

  一天午後,他從水笙手中接過了兩隻熟鳥,正要轉身,水笙忽道:「狄大哥,再過得幾天,咱們便能出去了吧?」狄雲「嗯」了一聲。水笙低聲道:「多謝你這些日子中對我的照顧,若不是你,我早死在花鐵幹那惡人手中了。」狄雲搖頭道:「沒什麼。」轉身走開。

  忽聽得身後一陣嗚咽之聲,回過頭來,只見水笙伏在一塊石上,背心抽動,正自哭泣。他心中奇怪:「可以出去了,該當高興才是,有什麼好哭的?女人的心古怪得緊,我永遠不會明白。」其實,水笙到底為什麼哭泣,她自己也不明白,只覺得很對不起人,又很傷心,忍不住要哭。

  那天夜裏,狄雲練了一會兒功夫,躺在每日安睡的那塊大石上睡著了。這塊大石離山洞不遠,以防花鐵幹半夜裏前來盜屍或是侵襲水笙。但這些時日中花鐵幹始終沒再來,料想已然無事,是以他心無牽掛,睡得甚沉。

  睡夢之中,忽聽得遠處隱隱有腳步之聲,他這時內功深湛,耳目奇靈,腳步聲雖遠,已令他一驚而醒,當即翻身坐起,側耳傾聽,發覺來人眾多,至少有五六十人,正快步向谷中而來。

  狄雲吃了一驚:「怎地有人能進雪谷來?」他不知谷中山峰蔽日,寒冷得多,外面積雪已融,谷中融雪卻要遲到一個月以上。狄雲一轉念間,心道:「這些人定是一路追趕而來的中原群豪。現下血刀老祖已死,什麼怨仇都已一了百了。嗯,水姑娘的表哥一定也來了,接了她去,那便再好不過。他們認定我是血刀門的淫僧,辯也辯不清楚的,我還是不見他們的好。讓他們接了水姑娘去,我再慢慢出去不遲。」

  他繞到山洞之側,躲在一塊岩石後面。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,突然間眼前光亮,只見一群人轉過了山拗,手中高舉著火把。這夥人約莫五十餘人,每人都是一手舉火炬,一手提兵刃。當先一人白須飄動,手中不拿火把,一手刀,一手劍,卻是花鐵幹。

  狄雲見他與來人聚在一起,微覺詫異,但隨即省悟:「這些人便是一路從湖北、四川追來的,花鐵幹是他們的首領之一,當然一遇上便會合了。卻不知他在說些什麼?」見一行人走進了山洞,當下向前爬行數丈,伏在冰雪未融的草叢之中。這時他和眾人相距仍遠,但他內功在這數月中突飛猛進,已能清楚聽到山洞中諸人說話。

  只聽得一個粗澀的聲音道:「原來是花兄手刃了惡僧,實乃可敬可賀。花兄立此大功,今後自然是中原群俠的首領,大夥兒馬首是瞻,唯命是從。」另一人道:「只可惜陸大俠、劉道長、水大俠三位慘遭橫死,令人神傷。」又一人道:「老惡僧雖死,小惡僧尚未伏誅。咱們須當立即搜尋,斬草除根,以免更生後患。花大俠,你說如何?」

  花鐵幹道:「不錯,張兄之言大有見地。這小惡僧一身邪派武功,為惡實不在乃師之下,或許猶有過之。這時候不知躲到哪裏去了。他眼見大夥兒進谷,一定急謀脫身。眾位兄弟,咱們別怕辛苦,須得殺了那小惡僧,才算大功告成,免得他胡說八道,散佈謠言,敗壞陸、劉、水三位大俠與水女俠的名聲。」

  狄雲心中暗驚:「這姓花的胡說八道,歹毒之極,幸虧我沒魯莽現身,否則他們一齊來殺我,我怎能抵擋?」

 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:「他……他不是小惡僧,是一位挺好的正人君子。花鐵幹才是個大壞蛋!」說話的正是水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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