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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落花流水(7)


  水笙在睡夢中迷迷糊糊,聽人喊道:「你爹爹活轉來啦!」心中一喜,登時醒轉,大叫:「爹爹,爹爹!」花鐵幹道:「水侄女,你給他點了哪一處穴道?我教你沖解穴道的法門。」水笙道:「我左腋下的肋骨上一麻,便動彈不得了。」花鐵幹道:「那是大包穴。這容易得很,你吸一口氣,意守丹田,然後緩緩導引這口氣,去衝擊左腋下的大包穴,衝開之後,便可報你殺父之仇。」

  水笙點了點頭,道:「好!」她雖對花鐵幹仍十分氣惱,但究竟他是友非敵,而他的教導確是于己有利,當即依言吸氣,意守丹田。

  血刀僧眼睜一線,注視她動靜,見她聽到花鐵幹的話後點了點頭,不由得暗暗叫苦,心道:「這女娃兒已能點頭,也不用什麼意守丹田,衝擊穴道,只怕不到一炷香時刻,便能行動了。」當下眼觀鼻,鼻觀心,于水笙是否能夠行動一事,全然置之度外,將腹中一絲遊氣慢慢增厚。

  那導引真氣以衝擊穴道的功夫何等深奧,連花鐵幹自己也辦不了,水笙單憑他幾句話指點,豈能行之有效?但她受封的穴道隨著血脈流轉,自然而然地早已在漸漸鬆開,卻不是她的真氣衝擊之功,過不多時,她背脊便動了一動。花鐵幹喜道:「水侄女,行啦,你繼續用這法子衝擊穴道,立時便能站起。」水笙又點了點頭,覺手足麻木漸失,呼了一口長氣,慢慢支撐著坐起。

  花鐵幹叫道:「妙極,水侄女,你一舉一動都要聽我吩咐,不可錯了順序,這中間的關鍵十分要緊,否則大仇難報。第一步,拾起地下那柄彎刀。」

  水笙慢慢伸手到血刀僧身畔,拾起了血刀。

  狄雲瞧著她行動,知道她下一步便是橫刀一砍,將血刀僧的腦袋割了出來,但見血刀僧的雙眼似睜似閉,對目前的危難竟似渾不在意。

  血刀僧此時自覺手足上力氣暗生,只須再有小半個時辰,雖無勁力,卻已可行動自如,偏生水笙搶先取了血刀,立時便要發難,當下將全身微弱的力道都集向右臂。

  卻聽得花鐵幹叫道:「第二步,先去殺了小和尚。快,快,先殺小和尚!」

  這一聲呼叫,水笙、血刀僧、狄雲都大出意料之外。花鐵幹叫道:「老和尚還不會動,先殺小和尚要緊。你如先殺老和尚,小和尚便來跟你拼命了!」

  水笙一想不錯,提刀走到狄雲身前,微一遲疑:「他曾助我爹爹,使得他免受老惡僧之辱,我要不要殺他?」這一遲疑只頃刻間的事,跟著便拿定了主意:「當然殺!」提起血刀,便向狄雲頸中劈落。

  狄雲忙打滾避開。水笙第二刀又砍將下去,狄雲又是一滾,抓起地下一根樹枝,向她刀上格去。水笙連砍三刀,將樹枝削去兩截,又即揮刀砍下,突然間手腕上一緊,血刀竟給後面一人夾手奪了過去。

  搶她兵刃的正是血刀僧。他力氣有限,不能虛發,看得極准,一出手便即奏功,奪到血刀,更不思索,順手揮刀便向她頸中砍下。水笙不及閃避,心中一涼。

  狄雲叫道:「別再殺人了!」撲將上去,手中樹枝擊在血刀僧腕上。若在平時,血刀僧焉能給他擊中?但這時衰頹之餘,功力不到原來的半成,手指一松,血刀脫手。兩人同時俯身去搶兵刃。狄雲手掌在下,先按到了刀柄。血刀僧提起雙手,便往他頸中扼落。

  狄雲一陣窒息,放開血刀,伸手撐持。血刀僧知自己力氣無多,這一下若不將狄雲扼死,自己便命喪他手。他卻不知狄雲全無害他之意,只為不忍他再殺水笙,不自禁地出手相救。狄雲頭頸被血刀僧扼住,呼吸越來越艱難,胸口如欲迸裂。他雙手反過去使勁撐持,想將血刀僧推開。血刀僧見小和尚既起反叛之意,按照本門規矩,須得先除叛徒,再殺敵人。他料得花鐵幹一時三刻之間尚難行動,水笙是女流之輩,易於對付,是以將身上僅餘力道盡數運到手上,力扼狄雲喉頭。

  狄雲一口氣透不過來,滿臉紫漲,雙手無力反擊,慢慢垂下,腦海中只一個念頭:「我要死了,我要死了!」

  水笙初時見兩人在雪地中翻滾,眼見是因狄雲相救自己而起,但總覺這是兩個惡僧自相殘殺,最好是他二人鬥個兩敗俱傷,同歸於盡。但看了一會兒,見狄雲手足軟垂,已無反擊之力,不由得驚惶,心想:「老惡僧殺了小惡僧之後,就會來殺我,那便如何是好?」花鐵幹叫道:「水侄女,這是下手的良機啊,快拾起彎刀。」水笙依言拾起血刀。花鐵幹又叫道:「過去將兩個惡僧殺了。」

  水笙提著血刀走上幾步,一心要將血刀僧殺死,卻見他和狄雲糾纏在一起。這血刀削鐵如泥,一刀下去,勢必將兩人同時殺死,心想狄雲剛才救了自己性命,這小和尚雖然邪惡,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,恩將仇報,無論如何說不過去,要想俟隙只殺血刀僧一人,卻手酸腳軟,出刀全無把握。

  正遲疑間,花鐵幹又催道:「快下手啊,再等片刻,就錯過機會了,為你爹爹報仇,在此一舉。」水笙道:「兩個和尚纏在一起,分不開來。」花鐵幹怒道:「你真糊塗,我叫你兩個人一起殺了!」他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,江西鷹爪鐵槍門一派的掌門,平時頤指氣使,說出話來便是命令。可是他忘了自己此刻動彈不得,水笙心中對他又極為鄙視。她一聽到這句狂妄暴躁的話,登時大為惱怒,反退後三步,說道:「哼!你是英雄豪傑,剛才為什麼不跟這惡僧決一死戰?你有本事,自己來殺好了。」

  花鐵幹一聽情形不對,忙賠笑道:「好侄女,是花伯伯糊塗,你別生氣。你去將兩個惡僧都殺了,給你爹爹報仇。血刀老祖這樣出名的大惡人死在你手下,這件事傳揚出去,江湖上哪一個不欽佩水女俠孝義無雙、英雄了得?」他越吹捧,水笙越惱,瞪了花鐵幹一眼,又走上前去,看准了血刀僧的背脊,想割他兩刀,叫他流血不止,卻不會傷到狄雲。

  血刀僧扼在狄雲頸中的雙手毫不放鬆,卻不住轉頭觀看水笙的動靜,見她持刀又上,猜到了她心意,沉著聲音道:「你在我背上輕輕割上兩刀,小心別傷到了小和尚。」

  水笙吃了一驚,她對血刀僧極為畏懼忌憚,聽得他叫自己用刀割他背脊,心想他定然不懷好意,決不能聽他的話,哪料到這是血刀僧實者虛之、虛者實之的攻心之策,一怔之下,這一刀便割不下去了。

  狄雲給血刀老祖扼住喉頭,肺中積聚著的一股濁氣數度上沖,要從口鼻中呼了出來,但喉頭的要道被阻,這股氣沖到喉頭,又回了下去。一股濁氣在體內左沖右突,始終找不到出路。若是換作常人,那便漸漸昏迷,終於窒息身亡,但他偏偏無法昏迷,只感全身難受困苦已達極點,心中只叫:「我快死了,我快死了!」

  突然之間,他只覺胸腹間劇烈刺痛,體內這股氣越脹越大,越來越熱,猶如滿鑊蒸氣沒有出口,直要裂腹而爆,驀地裏前陰後陰之間的會陰穴上似乎給熱氣穿破了一個小孔,登時覺得有絲絲熱氣從會陰穴通到脊椎末端的長強穴去。人身「會陰」、「長強」兩穴相距不過數寸,但「會陰」屬於任脈,「長強」卻是督脈,兩脈的內息決不相通。他體內的內息加上無法宣洩的一股巨大濁氣,交迸撞激,竟在危急中自行強沖猛攻,替他打通了任脈和督脈的大難關。

  這內息一通入長強穴,登時自腰俞、陽關、命門、懸樞諸穴,一路沿著脊椎上升,走的都是背上督任各個要穴,然後是脊中、中樞、筋縮、至陽、靈台、神道、身柱、陶道、大椎、瘂門、風府、腦戶、強間、而至頂門的百會穴。狄雲在獄中得丁典傳授神照功的心法,這內功深湛難練,他資質非佳,此後又無丁典指點,就算再加上二三十年的時日,是否得能練成,亦在未知之數。不料此刻在生死系於一線之際,竟爾將任督二脈打通了。一來因咽喉被扼,體內濁氣難宣,非找尋出口不可,二來他曾練過《血刀經》上的一些邪派內功,內息運行的道路雖和《神照經》內功大異,卻也有破窒沖塞的補助功效。

  這股內息沖到百會穴中,只覺顏面上一陣清涼,一股涼氣從額頭、鼻樑、口唇下來,通到了唇下的承漿穴。這承漿穴已屬任脈,這一來自督返任。任脈諸穴都在人體正面,這股清涼的內息一路下行,自廉泉、天突而至璿璣、華蓋、紫宮、玉堂、膻中、中庭、鳩尾、巨闕,經上、中、下三脘,而至水分、神厥、氣海、石門、關元、中極、曲骨諸穴,又回到了會陰穴。如此一個周天行將下來,鬱悶之意全消。內息第一次通行時甚為艱難,任督兩脈既通,道路熟了,第二次、第三次時自然而然地飛快運轉,頃刻之間,連走了一十八次。

  《神照經》內功乃武學第一奇功,他自在獄中開始修習,練之既已久,經脈早熟,此刻一旦豁然而通,內息運行一周天,勁力便增加一分,只覺四肢百骸,毎一處都有精神力氣勃然而興,沛然而至,甚至頭髮根上似乎均有勁力充盈。血刀僧哪裏知道他所扼之人,體內已起了如斯巨大變化,只運勁扼住他咽喉,同時提防水笙手中的血刀。

  狄雲體內的勁力愈來愈強,心中卻仍十分害怕,只求掙扎脫身,雙手亂抓亂舞,始終碰不到血刀僧身上,左腳向後亂撐幾下,突然一腳踹在血刀僧小腹之上。這一踹力道大得出奇,血刀僧本已內力耗竭,哪裏有半點抗力?身子忽如騰雲駕霧般飛向半空。

  水笙和花鐵幹齊聲驚呼,不知出了什麼變故,但見血刀僧高高躍起,在空中打了個轉,頭下腳上地筆直掉落,嚓的一聲,直挺挺插入雪中,深入數尺,雪面上只露出一雙腳,就此不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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