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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落花流水(6)


  血刀僧聽到水岱的毒罵之聲,只道狄雲真是沉不住氣,出手將他打死,反正此刻花鐵幹已給自己制住,水岱是死是活,無關大局。這一來得意之極,不由得縱聲長笑。可是自己聽得這笑聲全然不對,只是「啊,啊,啊」幾下嘶啞之聲,哪裏有什麼笑意?但覺腿膝間越來越酸軟,蹣跚著走出幾步,終於坐倒在雪地之中。

  花鐵幹看到這般情景,心下大悔:「水兄弟說得不錯,這惡僧果然已真氣耗竭,早知如此,我一出手便結果……他性命,又何必嚇成這等模樣?更何必向他磕頭求饒?」自己是成名數十年的中原大俠,居然向這萬惡不赦的老淫僧屈膝哀懇,這等貪生怕死,無恥卑劣,想起來當真無地自容。只是他靈台要穴被點,須得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解開。血刀僧若不露出真氣耗竭的弱點,自己還有活命之望,現下是說什麼也容不得自己了。否則一等自己穴道解開,焉有不向他動手之理?

  果然聽得血刀僧道:「徒兒,快將這人殺了。這人奸惡之極,留他不得。」花鐵幹叫道:「你答允饒我性命的。你說過不殺降人,如何可以不顧信義?」他明知抗辯全然無用,但大難臨頭,還是竭力求生。

  血刀僧乾笑道:「我們血刀門的高僧,把『信義』二字瞧得猶似狗屎一般,你向我磕頭求饒,是你自己上了當,哈哈,哈哈!乖徒兒,快一棒把他打殺了!此人留著不死,危險之極。」他對花鐵幹也真十分忌憚,自知剛才一指點穴,內力不到平時的一成,力道不能深透經脈,這人武功了得,只怕過不了幾個時辰就會給他衝開穴道,那時候情勢倒轉,自己反成俎上之肉了。

  狄雲不知血刀僧內力耗竭,只想:「适才我殺水大俠,是為了解救他苦惱。這位花大俠好端端的,我何必殺他?」便道:「他已給師祖爺爺制服,我看便饒了他吧!」

  花鐵幹忙道:「是啊,是啊!這位小師父說得不錯。我已給你們制服,絕無半分反抗之心,何必再要殺我?」

  水笙從昏暈中悠悠醒轉,哭叫:「爹爹,爹爹!」聽得花鐵幹這般無恥求饒,罵道:「花伯伯,你也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一號人物,怎地如此不要臉?眼看我爹爹慘受苦刑……我爹爹……爹……爹……」說到這裏,已泣不成聲。花鐵幹道:「這兩位師父武功高強,咱們是打不過的,還不如順從降服,跟隨著他們,服從他們的號令為是!」水笙連聲:「呸!呸!死不要臉!」

  血刀僧心想多挨一刻,便多一分危險,這當兒自己竟半點力氣也沒有了,想要支撐起來走上兩步也不能,說道:「好孩兒,聽師祖爺爺的話,快將這傢伙殺了!」

  水笙回過頭來,見父親腦袋上一片血肉模糊,死狀極慘,想起他平時對自己的慈愛,骨肉情深,幾乎又欲暈去。水岱懇求狄雲將自己打死,水笙原是親耳聽見,但這時急痛攻心,竟然忘了,只知道狄雲一棍將父親打得腦漿迸裂,胸中悲憤,難以抑制,突覺一股熱氣從丹田中沖將上來。內功練到十分高深之人,能以真氣衝開被封穴道。但要練到這等境界,那是非同小可之事,花鐵幹尚自不能,何況水笙?可是每個人在臨到大危難、大激動的特殊變故之時,體內潛能忽生,往往能做出平時絕難做到的事來。這時水笙極度悲憤之下,體氣激蕩,受封的穴道竟給衝開了。也不知從哪生出來一股力氣,驀地裏一躍而起,拾起父親身旁的那根樹枝,夾頭夾腦向狄雲打去。

  狄雲左躲右閃,雖避開了面門要害,但臉上、腦後、耳旁、肩頭,接連給她擊中了十二三下。他伸手擋架,叫道:「你幹什麼打我?是你爹爹求我殺他的。」

  水笙一凜,想起此言不錯,一呆之下便泄了氣,坐倒在地,放聲大哭。

  血刀僧聽得狄雲說道:「是你爹爹求我殺他的。」心念一轉,已明白了其中原委,不禁大怒:「這小子竟去相助敵人,當真大逆不道。」登時便想提刀將他殺了,但手臂略動,便覺連臂帶肩俱都麻痹,當下不動聲色,微笑說道:「乖徒兒,你好好看住這女娃兒,別讓她發蠻。她是你的人了,你愛怎樣整治她,師祖爺爺任你自便。」

  花鐵幹瞧出了端倪,叫道:「水侄女,你過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他知血刀僧此刻沒半點力氣,已不足為患,狄雲大腿折斷,四人中倒是水笙最強,要低聲叫她乘機除去二僧。哪知水笙恨極了他卑鄙懦怯,心想:「若不是你棄槍投降,我爹爹也不致喪命。」聽得花鐵幹呼叫,竟不理不睬。

  花鐵幹又道:「水侄女,你要脫卻困境,眼前是唯一良機。你過來,我跟你說。」血刀僧怒道:「你囉裏囉唆什麼,再不閉嘴,我一刀將你殺了。」花鐵幹卻也不敢真和他頂撞,只是不住地向水笙使眼色。水笙怒道:「有什麼話,儘管說好了,鬼鬼祟祟地幹什麼?」

  花鐵幹心想:「這老惡僧正在運氣恢復內力。他只要恢復得一分,能提得起刀子,定然先將我殺了。時機迫促,我說得越快越好。」便道:「水侄女,你瞧這位老和尚,他劇鬥之餘,內力耗得乾乾淨淨,坐在地下,站也站不起來了。」他明知血刀僧此刻無力加害自己,卻也不敢對他失了敬意,仍稱之為「這位老和尚」。

  水笙向血刀僧瞧去,果見他斜臥雪地,情狀狼狽,想起殺父之仇,也不理會花鐵幹之言的真假,舉起手中樹枝,當頭向血刀僧打去。

  血刀僧聽花鐵幹一再招呼水笙過去,便已知他心意,心中暗暗著急,飛快地轉著念頭:「這女娃兒若來害我,那便如何是好?」他又提了兩次氣,只覺丹田中空蕩蕩的,全身反比先前更加軟弱,一時彷徨無計,水笙手中的樹棍卻已當頭打來。

  水笙擅使的兵刃乃是長劍,本來不會使棍,加之心急報父仇,這一棍打出,全無章法,腋底更露出老大破綻。血刀僧身子略側,想將手中所持花鐵幹的短槍斜伸出去,只是實在太過衰弱,單想掉轉槍頭,也已有心無力,只得勉力將槍尾對準了水笙腋下的大包穴。水笙悲憤之下,哪防到他另生詭計,樹枝擊落,結結實實地打在他臉上,登時打得他皮開肉綻,但便在此時,腋下穴道一麻,四肢酸軟,向前摔倒。

  血刀僧給她一棍打得頭暈眼花,計策卻也生效,水笙自行將大包穴撞到槍桿上去,點了自己穴道。他得意之下,哈哈大笑,說道:「姓花的老賊,你說我氣力衰竭,怎地我又能制住了她?」他以槍桿對準水笙穴道,讓她自行撞上,給他和水笙兩人的身子遮住,花鐵幹和狄雲都沒瞧見,均以為確是他出手點倒水笙。

  花鐵幹驚懼交集,沒口子地道:「老前輩神功非常,在下凡夫俗子是井蛙之見,當真料想不到。老前輩內力如此深厚,莫說舉世無雙,的的確確是空前絕後了。」他滿口恭維血刀僧,但話聲發顫,心中恐懼無比。

  血刀僧心中暗叫:「慚愧!」自知雖得暫免殺身之禍,但水笙穴道受撞只是尋常外力,並非自己指力所點,勁力不透穴道深處,過不多時,她穴道自解。這等幸運之事可一而不可再,她若拾起血刀來斬殺自己,就算再用槍桿撞中她穴道,自己的頭顱可也飛向半天了,務須在這短短的時刻之中恢復少許功力,要趕著在水笙穴道解開之前先殺了她。只是這內力的事情,稍有勉強,大禍立生,當下一言不發,躺著緩緩吐納。這時他便要盤膝而坐,也已不能,卻又不敢閉眼,生怕身畔三人有何動靜,不利於己。

  狄雲頭上、肩上、手上、腳上,到處疼痛難當,只有咬牙忍住呻吟,心中一片混亂,沒法思索。

  水笙臥躺處離血刀僧不到三尺,初時極為惶急,不知這惡僧下一步將如何對付自己,過了好一會兒,見他毫不動彈,才略感放心。她見到父親慘亡的屍體便在身畔,心中傷痛已極,體力難以支持,躺了一會兒,加之心急復仇,竟爾昏昏睡去。

  血刀僧心中一喜:「最好你一睡便睡上幾個時辰,那便行了。」

  這一節花鐵幹也瞧了出來,見狄雲不知是心軟還是糊塗,居然並無殺己之意,自己的生死,全系于水笙是否能比血刀僧早一刻行動,見她竟爾睡去,忙叫;「水侄女,千萬睡不得,這兩個淫僧要來害你了。」但水笙疲累難當,昏睡中只「嗯嗯」兩聲,卻哪裏叫得她醒?花鐵幹大叫:「不好了,不好了!快些醒來,惡僧要來脫你的褲子了!」他想以女孩兒家最害怕的事來叫得她醒轉。

  血刀僧大怒,心想:「這般大呼小叫,危險非小。」向狄雲道:「乖徒兒,你過去一刀將這老傢伙殺了。」狄雲道:「此人已然降服,那也不用殺他了。」血刀僧道:「他哪裏降服?你聽他大聲吵嚷,便是要害我師徒。」

  花鐵幹道:「小師父,你的師祖兇狠毒辣,他這時真氣散失,行動不得,這才叫你來殺我。待會他內力恢復,惱你不從師命,便來殺你了。不如先下手將他殺了。」狄雲搖頭道:「他也不是我的師祖,只是他有恩於我,救過我性命。我如何能夠殺他?」花鐵幹道:「他不是你師祖?那你快快動手。血刀門的和尚兇惡殘忍,沒半點情面好講,你自己想不想活?」他情急之下,言語中對血刀僧已不再有絲毫敬意。

  狄雲好生躊躇,明知他這話有理,但要他去殺血刀僧,無論如何不忍下手,聽花鐵幹不住口地勸說催促,焦躁起來,喝道:「你再囉裏囉唆,我先殺了你。」

  花鐵幹見情勢不對,不敢再說,只盼水笙早些醒轉,過了一會兒,又大聲叫嚷:「水笙,水笙,你爹爹活轉來啦,你爹爹活轉來啦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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