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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人淡如菊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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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淩小姐說,六朝時梁朝的梁武帝經侯景之亂而死,簡文帝接位,又被侯景害死,湘東王蕭繹接位於江陵,是為梁元帝。梁元帝懦弱無能,性喜積聚財寶,在江陵做了三年皇帝,搜刮的金珠珍寶,不計其數。承聖三年,魏兵攻破江陵,殺了元帝。但他聚斂的財寶藏在何處,卻無人得知。魏兵元帥于謹為了查問這批珍寶,拷打殺掠了數千人,始終追查不到。他怕知道珍寶所在的人日後偷偷發掘,將江陵百姓數萬口盡數驅歸長安。殺的殺,坑的坑,幾乎沒什麼活口倖存。幾百年來,這秘密始終沒揭破。時候長了,更加誰也不知道了。 「淩小姐說,她爹爹花了多年功夫,翻查荊州府志,以及各種各樣的古書舊錄,斷定梁元帝這批財寶,定是埋藏在江陵城外某地。梁元帝性子殘忍,想必是埋了寶物之後,將得知秘密的人盡數殺了,因此魏兵元帥不論如何地拷掠百姓,終究得不到絲毫線索。」 狄雲聽到這裏,心頭存著的許多疑竇慢慢一個個解明瞭,說道:「丁大哥,你知道這寶藏的秘密,是不是?這許多人到牢獄中來找你,也必是為了想得這個大寶藏。」 丁典臉露苦笑,繼續說下去: 「淩小姐跟我說了這些話,我只覺她爹爹發財之心忒也厲害,他已這般文武全才,又富又貴,何必再去想什麼寶藏?後來我跟她談論江湖間的諸般見聞,那晚在江邊見到萬震山三人弑師奪譜的事,自然也不瞞她。我跟她說到《神照經》、『連城訣』等等。 「我們這般過了大半年快活日子,那一日是七月十四,淩小姐對我說:『典哥,咱們的事,總得給爹爹說了,請他老人家做主,那就不用這般偷偷摸摸……』她這句話沒說完,羞得將臉藏在我的懷裏。我說:『你是千金小姐,我就怕你爹爹瞧我不起。』她說:『我祖上其實也是武林中人,只不過我爹爹去做了官,我又不會半點武藝。我爹爹是最疼我的,自從我媽死後,我說什麼他都答允。』 「我聽她這麼說,自然高興得要命。七月十五這一天,在白天該睡覺的時候,也閉不了眼睛。到得半夜,我又到淩小姐樓上去會她,她滿臉通紅地說:『爹爹說,一切但憑女兒的主意。』我樂得變成了個大傻瓜,兩個兒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只嘻嘻地直笑。 「我倆手挽手走下樓來,忽然在月光之下,看見花圃中多了幾盆顏色特別嬌豔的黃花。這些花的花瓣黃得像金子一樣,閃閃發亮,花朵的樣子很像荷花,只是沒荷花那麼大。我二人都是最愛花的,立時便過去觀賞。淩小姐嘖嘖稱奇,說從來沒見過這種黃花,我們一齊湊近去聞聞,要知道這花的香氣如何……」 狄雲聽他敘述往事,月光之下,與心上人攜手同游,觀賞奇花,當真是天上神仙也比不上了。可是丁典述說的語調之中,卻含有一股陰森森的可怖的氣息,狄雲聽得幾乎氣也喘不過來,似乎這廢園之中,有許多惡鬼要撲上身來一般,突然之間他想到了一個名字,大聲叫道:「金波旬花!」 丁典嘴角邊露出一絲苦笑,隔了好一會兒,才道:「兄弟,你不笨了。以後你一人行走江湖,也不會吃虧,我這可放心了。」 狄雲聽他這幾句話中充滿了關切和友愛,忍不住熱淚盈眶,恨恨地道:「淩知府這狗官,他,他,他不肯將女兒許配給你,那也罷了,何必使這毒計害你?」 丁典道:「當時我怎麼猜想得到?更哪知道這金色的花朵,便是奇毒無比的金波旬花?『波旬』兩字是梵語,是惡魔的意思。這毒花是從天竺傳來的,原來天竺人叫它為『惡魔花』,我一聞到花香,便一陣暈眩,只見淩小姐身子晃了幾晃,便即摔倒。我忙伸手去扶,自己卻也站立不定。我正運內功調息,與毒性相抗,突然間暗處搶出幾個手執兵刃的漢子來。我只和他們鬥得幾招,眼前已漆黑一團,接著便什麼也不知道了。 「待得醒轉,我手足都已上了銬鐐,連琵琶骨也給鐵鍊穿過。淩知府穿了便服,在花廳中審訊,旁邊伺候的也不是衙門中的差役,而是他幫會中的兄弟。我自然十分倔強,破口大駡。淩知府先命人狠狠拷打我一頓,這才逼我交出《神照經》和劍訣。 「以後的事,你都知道了。每個月十五,淩知府便提我去拷打一頓,勒逼我交出武經劍訣,我始終給他個不理不睬。他的耐性也真好,咱們便這麼耗上了。」 狄雲道:「淩小姐呢?她為什麼不想法子救你?你後來練成了神照功,來去自如,為什麼不去瞧瞧她?為什麼在獄中空等,一直等到她死?」 丁典頭腦中一陣劇烈的暈眩,全身便似在空中飄浮飛舞一般。他伸出手來亂抓亂摸,似想得到什麼依靠。狄雲伸手過去握住了他手。丁典突然一驚,使力掙脫,說道:「我手上有毒,你別碰。」狄雲心中又是一陣難過。 丁典暈了一會兒,漸漸定下神來,問道:「你剛才說什麼?」狄雲忽然想起一事,說道:「丁大哥,你有沒有想過,淩小姐是受她父親囑咐,故意騙你,想要……」丁典一聲大叫,喝道:「放屁!」揮拳便擊了下來。狄雲自知失言,不願伸手招架,甘心受他一拳。 不料丁典的拳頭伸在半空,卻不落下,向狄雲瞪視片刻,緩緩收回拳頭,道:「兄弟,你為女子所負,以致對天下女子都不相信,我也不來怪你。霜華若是受她父親囑咐,想使美人計,要騙我的《神照經》和『連城訣』,那是很容易的。她又何必騙?只須說一句:『你那部《神照經》和「連城訣」給了我吧!』她甚至不用明說,只須暗示一下。或是表示了這麼一點點意思,我立刻就給了她。她拿去給她父親也好,施捨給街邊的乞丐也好,或是撕爛來玩也好,燒著瞧也好,我都眉頭也不皺一下。狄兄弟,雖然這是武林中的奇書至寶,可是與霜華相比,在我心中,這奇書至寶也不過是糞土而已。淩退思枉自文武雙全,實在是個大大的蠢材。他若叫女兒向我索取,我焉有相拒之理?」 狄雲道:「說不定他曾跟淩小姐說過,淩小姐卻不答允。」 丁典搖頭道:「若有此事,霜華也決不瞞我。」歎了口氣,說逍:「淩退思這種人,於功名利祿、金銀財寶看得極重,以己度人,以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重財輕義,以為他女兒倘若向我索取,我一定不允,反倒著了形跡,令我起了提防之心。另外還有個原因,他是翰林知府,女兒卻私下裏結識了我這草莽布衣。他痛恨我辱沒了他門楣,非殺我不可。 「他將我擒住後,立時便搜我全身,什麼東西也找不到,在我的寓所窮搜大索,自然也找不到什麼。其實,那《神照經》和連城訣,我都記在心裏,外面不留半點線索。每個月十五,他總是提我出去盤問拷打,把什麼甜言蜜語都說完了,威嚇脅迫也都使遍了,我只是給他個不理不睬。他從我嘴裏問不到半句真話,但從他盤問的話中,我反而推想到了,原來梅念笙老先生跟我說的那『連城訣』,便是找尋梁元帝大寶藏的秘訣。他又曾派人裝扮了囚犯,和我關在一起,想套問我的口風。那人假裝受了冤屈,大罵淩退思不是好人。可是我一下子就瞧了出來,只可惜那時沒練成神照功,身上沒多少力量,打得他不夠厲害。」他說到這裏,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,道:「你運氣不好,給我冤枉打了不少頓。若不是你上吊自盡,到今日說不定給我打也打死了。」 狄雲道:「我給人陷害,若不是丁大哥……」丁典左手搖了搖,要他別說下去,道:「這是機緣。世事都講究一個『緣』字。」 他眼角斜處,月光下見到廢園角落的瓦礫之中,長著一朵小小的紫花,迎風搖曳,頗有孤寂淒涼之意,便道:「你給我采了來。」狄雲過去摘下花朵,遞在他的手裏。 丁典拿著那朵小紫花,神馳往日,緩緩說道:「我給穿了琵琶骨,關在牢裏,一切都已想得清清楚楚,淩退思是非要了我的命不可。我如將經訣早一日交給他,他便早一日殺我。但如我苦挨不說,他瞧在財寶面上,反而不會害我,便是拷打折磨,也只讓我受些皮肉之苦,還真捨不得傷了我要害。」 狄雲道:「是了,那日我假意要殺你,那獄卒反而大起忙頭,不敢再強凶霸道。」 丁典拿著那朵小紫花,手指微微顫抖,紫花也微微顫抖,緩緩道: 「我在牢獄中給關了一個多月,又氣又急,幾乎要發瘋了。一天晚上,終於來了一個丫環,那便是淩小姐的貼身使婢菊友,我在武昌城裏識得霜華,便因她一言而起。不知霜華使了多少賄賂,才打動獄卒,引得她來見我一面。可是,菊友一句話也沒跟我說,也沒什麼書柬物事遞給我,只是向我呆望。獄卒手裏拿著一柄尖刀,指住她的背心。我很明白,那獄卒顯是怕極了淩知府,只許她見我一面,可不許說話。 「菊友瞧了我一會兒,怔怔地流下淚來。那獄卒連打手勢,命她快走。菊友見到鐵檻外的庭院中長得有一朵小雛菊,便去采了來,隔著鐵檻遞了給我,伸手指著遠處高樓上的窗檻。窗檻上放著一盆鮮花。我心中一喜,知道這花是霜華放在那兒的,作為我的伴侶。菊友不能多停,轉身走了出去。剛要走出院子的鐵門,高處一箭射了下來,正中她背心,登時便將她射死了。原來淩退思深怕我朋友前來劫獄,連牆頭屋頂都伏得有人。跟著第二箭射下,那獄卒也送了性命。那時我當真十分害怕,生怕淩退思橫了心,連自己女兒竟也加害。我不敢再觸怒他,每次他審問我,我只給他裝聾作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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