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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相見歡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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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靈素輕聲問道:「袁……袁姑娘,她走了嗎?」胡斐點點頭,心中一酸,轉過身來,走人廟內,進了廂房,只聽馬春花微弱的聲音不住在叫:「孩子,孩子!福公子,福公子,我要死了,我只想再見你一面。」胡斐又是一陣心酸:「情之為物,竟如此不可理喻。福康安這般胃待她,可是她在臨死之時,還這樣的念念不忘於他。」 兩人走出數里,找到一家農家,買了些白米蔬菜,做了飯飽餐一頓,回來在神農廟中陪著馬春花,等到初更天時,便即動身。胡斐和:程靈素商量,福康安手下的武士邀約比武,定是不懷善意,不如早些相前往,暗中瞧瞧他們有何陰謀佈置。 那陶然亭地處荒僻,其名雖日陶然,實則是一尼庵,名叫「慈悲庵」,庵中供奉觀音大士。胡斐和程靈素到得當地,但見四下裏白茫茫的一片,都是蘆葦,西風一吹,蘆絮飛舞,有如下雪,滿目盡是肅殺蒼涼之氣。 忽聽「啊」的一聲,一隻鴻雁飛過天空。程靈素道:「這是一隻失群的孤雁了,找尋同伴不著,半夜裏還在匆匆忙忙地趕路。」忽聽蘆葦叢中有人接口說道:「不錯。地匝萬蘆吹絮亂,天空一雁比人輕。兩位真是信人,這麼早便來赴約了。」 胡程二人吃了一驚,均想:「我們還想來查察對方的陰謀佈置,豈知他們一早便已伏下了暗樁,這人出口成詩,當非泛泛之輩。」胡斐朗聲道:「奉召赴約,敢不早來?」 只見蘆葦叢中長身站起一個滿臉傷疤、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,拱手說道:「幸會,幸會。還是請兩位稍待,敝上和眾兄弟正在上祭。」胡斐隨口答應,心下好生奇怪:「福康安半夜三更的,到這荒野之地來祭什麼人?」 驀地裏聽得一人長聲吟道:浩浩愁,茫茫劫。短歌終,明月缺。鬱鬱佳城,中有碧血。碧亦有時盡,血亦有時滅,一縷香魂無斷絕。是耶?非耶?化為蝴蝶。 吟到後來,聲轉嗚咽,跟著有十餘人的聲音,或長歎,或低泣,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女子的哭聲。 胡斐聽了那首短詞,只覺詞意情深纏綿,所祭的墓中人顯是一個女子,而且「碧血」云云,又當是殉難而死,靜夜之中,聽著那淒切的傷痛之音,觸動心境,竟也不禁悲從中來,便想大哭一場。 過了一會兒,悲聲漸止,只見十餘人陸續走上一個土丘。 胡斐身旁的那秀才相公叫道:「道長,你約的朋友到啦。」那獨臂道人說道:「妙極,妙極!小兄弟,咱們來拼鬥三百合。」說著縱身奔下土丘。胡斐便迎了上去。 那道人奔到離胡斐尚有數丈之處,驀地裏縱身躍起,半空拔劍,借著這一躍之勢,疾刺過來。這一刺出手之快,勢道之疾,當真威不可當。胡斐見他如此兇悍,激起了少年人的剛強之氣,也立即縱身躍起,半空拔刀。那道人尚未落地,兩人在空中一湊合,當當當當四響,刀劍撞擊四下,兩人同時落下地來。 這中間那道人攻了兩劍,胡斐還了兩刀。兩人四腳一著地,立時又是當當當當當當六響。土丘之上,彩聲大作。 那道人劍法淩厲,迅捷無倫,在常人刺出一劍的時刻之中,往往刺出了四五劍。胡斐心想:「你會快,難道我便不會?」展開「胡家快刀」,也是在常人砍出一刀的時刻之中砍出了四五刀。相較之下,那道人的劍刺還是快了半分,但劍招輕靈,刀勢沉猛,胡斐的刀力,卻又比他重了半分。 兩人以快打快,什麼騰挪閃避,攻守變化,到後來全說不上了,直是閉了眼睛狠鬥,只聽丁丁當當刀劍碰撞,如冰雹亂落,如眾馬奔騰,又如數面羯鼓同時擊打,繁音密點,快速難言。 那獨臂道人快攻狠鬥,大呼:「痛快,痛快!」劍招越來越淩厲。胡斐暗暗心驚,陡逢強敵,將生平所學盡數施展出來,刀法之得心應手實為從所未有,自己獨個兒練習之時,哪有這等快法?他這胡家刀法精微奇奧之處甚多,不逢強敵,數招間即足取勝,其妙處不顯,這時給那獨臂道人一逼,才現出刀法中的綿密精巧來。 那獨臂道人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陣大仗,當此快鬥之際,竭力要尋這少年刀法中的破綻,只見他刀刀攻守並備,不求守而自守,不務攻卻暗藏攻著,每一招之後,均伏下精妙後著,哪裏有絲毫破綻可尋? 這獨臂道人的功力經驗實比胡斐深厚得多,倘若並非快鬥,胡斐和他見招拆招,自求變化,獨臂道人此時已然得勝。但越打越快之後,胡斐來不及思索,只將平素練熟了的一套「快刀」使將出來應付。這路「快刀」乃明末大俠「飛天狐狸」所創,傳到胡斐之父胡一刀手上,又加了許多變化妙著。胡斐學刀時心存強敵,練得精熟,此刻持之臨敵,與胡一刀親自出陣已無多大分別,所差者只火候而已。 不到一盞茶時分,兩人已拆解了五百餘招,其快可知。時刻雖短,但那道人已額頭見汗,胡斐全力以赴,亦汗流浹背,兩人都可聽到對方粗重的呼吸。 劇鬥正酣,胡斐和那獨臂道人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,只是劍刺刀劈,招數綿綿不絕,誰也不能先行罷手,亦不能稍有容讓。 刀劍相交,丁當聲中,忽聽得一人長聲呼哨,跟著遠處傳來兵刃碰撞和吆喝之聲。那獨臂道人一聲長笑,托地跳出圈子,叫道:「且住!小兄弟,你刀法很高,這當口有敵人來啦!」 胡斐一怔之間,只見東北角和東南角上影影綽綽,有六七人奔了過來。黑夜中刀光一閃一爍,這些人手中都持著兵刃。又聽得背後傳來吆喝之聲,胡斐回過頭來,見西北方和西南方也均有人奔到,約略一計,少說也有二十人之譜。 獨臂道人叫道:「十四弟,你回來,讓二哥來打發。」那指引胡斐過來的書生手持一根黃澄澄的短棒模樣兵刃,本在攔截西北方過來的對手,聽到獨臂道人的叫喚,答應了一聲,手中兵刃一揮,竟發出嗚嗚聲響,反身奔上小丘,和眾人並肩站立。 月光下胡斐瞧得分明,福康安正站在小丘上,他身旁的十餘人中,還有三四個是女子。胡斐大喜:「四面八方來的這些人都和福康安為敵,不知是哪一家的英雄好漢?瞧這些人的輕身功夫,武功都非尋常。我和他們齊心協力,將福康安這奸賊擒住,豈不是好?」但轉念又想:「福康安這惡賊想不到武功竟然奇高,我及不上他,手下那些人又均是硬手,瞧他們這般肆無忌憚的模樣,莫非另行安排下陰謀?」 正自思凝不定,只見四方來人均已奔近,眼看之下,更加大惑不解,奔來的二十餘人之中,半數是身穿血紅僧袍的藏僧,餘人穿的均是清宮衛士服色。他縱身靠近程靈素,低聲道:「二妹,咱們果然陷入了惡賊的圈套,敵人裏外夾攻,難以抵擋。咱們向正西方沖!」 程靈素尚未回答,清宮衛士中一個黑須大漢越眾而出,手持長劍,大聲說道:「是無塵道人麼?久仰你七十二路追魂奪命劍天下無雙,今日正好領教。」那獨臂道人冷冷地道:「你既知無塵之名,尚來挑戰,可算得大膽。你是誰?」 胡斐聽了那黑須衛士的話,禁不住脫口叫道:「是無塵道長?」無塵笑道:「正是!趙三弟誇你少年英雄,果然不錯。」胡斐驚喜交集,道:「可是……可是,那福康安……我趙三哥呢?」 那黑須大漢回答無塵袖話道:「在下德布。」無塵道:「啊,你便是德布。我在回疆聽人言道:『最近皇帝老兒找到了一隻牙尖爪利的鷹犬,叫做什麼德布,稱做什麼滿洲第一勇士,是個什麼御前侍衛的頭兒。』便是你了?」他連說三個「什麼」,只把德布聽得心頭火起,喝道:「不錯!你既知我名,還敢到天子腳下來撒野,當真活得不耐煩了……」 他「不耐煩了」四字剛脫口,寒光一閃,無塵長劍已刺向身前。德布橫劍擋架,當的一響,雙劍相交,嗡嗡之聲不絕,顯是兩人劍上勁力均甚渾厚。無塵贊了聲:「也還可以!」劍招源源遞出。德布的劍招遠沒無塵快捷,但門戶守得極是嚴密,偶爾還刺一劍,卻也十分狠辣,那「滿洲第一勇士」的稱號,果然並非幸致。 胡斐曾聽圓性說過,紅花會二當家無塵道人劍術之精,算得天下第一,想不到自己竟能跟他拆到數百招不敗,不由得心頭暗喜,自忖:「幸虧我不知他便是無塵道長,否則震于他的威名,心中一怯,只怕支持不到一百招便敗下來了。」又想:「他是紅花會英雄,趙三哥的朋友,然則那福康安,難道我當真認錯了人?」 正自凝神觀看無塵和德布相鬥,兩名清宮侍衛欺近身來,喝道:「拋下兵器!」胡斐道:「幹什麼?」一名侍衛道:「你膽敢拒捕麼?」胡斐道:「拒捕便怎樣?」那侍衛道:「小賊大膽!」舉刀砍來。胡斐閃身避開,還了一刀。不料另一名侍衛手中一柄鐵錘驀地裏斜刺打到,擊在胡斐的刀口之上,此人膂力甚大,兵器又是奇重。胡斐和無塵力戰之餘,手臂隱隱酸麻,拿捏不住,單刀脫手,直飛起來。那人一錘回轉,便向他背心橫擊。 胡斐兵刃離手,卻不慌亂,身形一閃,避開了他鐵錘,順勢一個時植,撞正他腰眼。那人大聲叫道:「啊喲,好小子!」痛得手中鐵錘險些跌落。跟著又有兩名侍衛上來夾攻,一個持鞭,一個挺著一枝短槍。 程靈素叫道:「大哥,我來幫你。」抽出柳葉刀,欲待上前相助。胡斐道:「不用,且瞧瞧你大哥空手入白刃的手段。」程靈素見他在四個敵人之間遊走閃避,情勢似乎甚險,但聽他說得悠閒自在,又知他武功了得,便站在一旁,挺刀戒備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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