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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相見歡(4)


  湯沛此刻病急亂投醫,便如行將溺死之人,就碰到一根稻草,也必緊抓不放,叫道:「鳳天南,你說,她是不是你的女兒?」鳳天南緩緩點了點頭。

  湯沛大聲道:「福大帥,他父女倆設下圈套,陷害於我。」鳳天南怒道:「我為什麼要害你?」湯沛道:「只因我逼死了你妻子。」鳳天南冷笑道:「你逼死的那個女子,誰說是我妻子?鳳某到了手便丟,這種女子……」說到這裏,忽見圓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視著自己,不禁打個寒戰,當即住口。

  圓性冷冷地道:「鳳老爺,你在廣東佛山鎮上,逼得我娘走投無路,逃到江西南昌這位湯大俠府上,給他橫施強暴,終於懸樑自盡。我娘的一條性命,是你們兩個合力害死的,是不是?」鳳天南囁嚅道:「我們身處江湖之人,身上有幾條人命,誰都免不了……」

  突然間圓性「啊」的一聲痛呼,彎下身去,她立即轉身,揮出雲帚,向身後的湯沛拂去。湯沛從身邊抽出青鋼劍,揮劍還刺。圓性腳下踉蹌,退了幾步。胡斐忙搶上一步,問道:「怎麼?」圓性道:「我背心中了暗器!」

  胡斐大怒,揮動天龍寶刀,一刀向湯沛砍去。湯沛知他刀利,不敢招架,閃身避開。兩人一交上手,出的全是狠辣招數。程靈素搶上去扶開圓性,用她雲帚上的磁石起出她背上所中銀計。程靈素在旁早瞧得仔細,叫道:「大哥,無影銀針是湯沛腳尖上放的!留心他腳尖!」原來這無影銀針,正是湯沛裝在靴中的巧妙暗器。

  胡輩左手刀著著進擊,提防湯沛腳下發射銀針。湯沛功力較胡斐為深,但胡斐刀法精奇,手中的寶刀又無堅不摧,湯沛也甚為忌憚。再鬥數合,湯沛見福府衛士慢慢圍將上來,雙腳足跟在地下連登數下,十餘枚銀針接連射出,胡斐右躍閃開,只聽得「哎喲」連聲,已有七八名衛士給銀針射中。

  湯沛轉身沖向窗口,一劍「野馬回頭」向後斬出,阻擋敵人攻來。胡斐揮刀上削,當的一聲,青鋼劍斷為兩截。胡斐背上傷處刺痛,但想捨命也要給圓性報此大仇,奮力揮掌拍出,重重一攀擊在湯沛背心。湯沛身子一晃,「哇」的一聲,噴出一口鮮血。他知這一下受傷不輕,不敢停留,趁著胡斐一拍的外推之勢,破窗逃出。只聽得「啊喲!哎喲!」評砰砰數響,屋頂跌下三名衛士,都是企圖阻攔湯沛而遭他擊落。周鐵鷦、曾鐵鷗躍上屋頂追趕,曙光初露中已不見湯沛去向。兩人追了數條街道,忌憚湯沛了得,不敢遠追,廢然而回。

  先前胡斐背上中針,略一定神之後,已知那銀針決非鳳天南所發,當時他刀斷金棍,正面對著鳳天南,圓性進來時他心神恍惚,背心便中銀針,那定是在他身後之人偷襲。他見湯沛初時和鳳天南爭吵,說他「暗箭傷人,不是好漢」,始終沒疑心到湯沛身上,料想若不是海蘭弼所為,便是那個猥猥瑣瑣的武當掌門無青子做了手腳,哪料得到湯鳳二人先前假意爭吵,其實是故意布下疑陣,掩人耳目。

  原來鳳天南當年在佛山鎮稱霸之時,結交官府,又廣交各路土霸雄豪,與湯沛也向有交情,平時頗有交往。鳳天南曾在湯沛家中住過幾天,無意中聽到兩個僕人談到廣東佛山的風土人情,不由得關心,賞了那兩僕十幾兩銀子,細問情由,竟探聽到了銀姑之事。鳳天南對銀姑猶如過眼煙雲,自不將這事放在心上,一笑了之,也不跟湯沛提起。

  後來發生鐘阿四一事,鳳天南遭胡斐苦苦追逼,不得已毀家北逃,在義堂鎮以大宅田地蹭送胡斐,到了北京後又使了不少銀子,請了周鐵鷦出面,只想化解仇怨,但胡斐不肯罷休。鳳天南心想,此人不除,自己這一生寢食難安,便去跟湯沛商量,如湯沛能設法除了胡斐,他回到佛山重整基業,每年送他一萬兩銀子,且隱隱約約提到銀姑之事,暗示湯沛若不相助,說不得要將此事抖露出來。湯沛交結朋友,花費極大。他為了博仁義之名,又不能像鳳天南這般開賭場、霸碼頭,公然地巧取豪奪,聽鳳天南答應每年相送一萬兩銀子,自不免心動,再加上顧忌銀姑之事敗露,於是答允相助。

  湯沛甚工心計,靴底之中,裝有極為精巧的銀針暗器,他行路足跟並不著地,足跟若在地下一碰,足尖上便有銀針射出,當真是無影無蹤,人所難測。他想既然相助鳳天南,索性大助一番,讓他捧一隻玉龍杯回到佛山,聲威大振之下,每年的酬金自也不止是一萬兩銀子了。鳳天南在會中連敗高手,全是湯沛暗放銀針。銀針既細,他踏足發針之技又巧妙異常,雖眾目睽睽,竟沒一人發覺。

  不料變生不測,憑空闖了一個小尼姑進來,一番言語,將湯沛緊緊地纏在網裏,竟絲毫抗辯不得。他危急之中,突然發覺這尼姑是鳳天南的女兒,不管三七二十一,便將這事說出來。他想逼死弱女、比武作弊事小,勾結紅花會、圖謀叛變的罪名卻極大,兩害相權取其輕,當下便向鳳天南父女反擊,並趁著圓性轉身對鳳天南說話時,發針向她背心偷襲。

  鳳天南見眾衛士與胡斐都專注于擒拿湯沛,圓性又身中銀針,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一轉身便欲溜出,卻見一人縱身而上,張開一隻鋼杓,攔在面前,正是柯子容。只聽他大聲喝道:「鳳天南,湯沛暗發銀針傷我,算是你贏了我嗎?」鳳天南更不打話,將雙手所持的兩根斷棍同時擲出,一擊柯子容面門,一擊他手中鋼杓。這兩根斷棍是他鍍金鋼棍的一截,适才為胡斐以寶刀斬斷,雖只尺許來長,但棍身厚實,沉重異常,他用力擲出,勢道淩厲。柯子容舉箭杓一擋,當的一聲,杓柄早斷,忙低頭急躍,閃避另一斷棍。鳳天南奪路急奔,推開幾名阻在身前的武師和衛士,發足向側門奔去。

  眼見再奔得幾步,鳳天南便可逃出福府,圓性遙遙望見,急叫:「胡大哥……這惡人要逃走了!快殺了他!」胡斐見湯沛逃走,正自沮喪,聽得圓性叫喚,見鳳天南已奔近側門,自己背上有傷,如發足急趕,未必追他得上,緊急中不及多思。吸一口氣,右臂運力,將天龍寶刀出力擲出,呼呼風響,一道白光星馳電掣般向鳳天南後心飛去。鳳天南只顧逃生,聽得腦後風聲勁急,忙向前竄去,嗤的一聲,天龍刀正中其背,刀刃鋒銳無倫,將他一條右臂連著半片胸背一齊削了下來。

  眾人驚呼聲中,只見鳳天南俯身在地,不住顫抖,背心鮮血狂湧,連肺葉也翻了出來,眼見是不活了。

  胡斐這些日來一直想的就是要手刃鳳天南,為佛山鎮上鐘阿四一家報仇。此刻見到他終於遛到報應,死得慘不堪言,心中驀地感到一陣淒涼:「鐘阿四全家早就都給這惡霸殺了,我此刻雖殺了這大惡人,鐘小二他們也活不轉了。我為鐘家報了大仇,他們也未必知道,我這般殺人,到底該是不該?」只聽得背後圓性的聲音說道:「胡大哥,多謝你為我娘報了大仇!」

  這時廳上早已亂成一團,眾衛士傳令呼喝,要擒拿叛逆,人人在大帥面前要顯得忠心為主,奮不顧身。

  福康安心想:「這湯沛必定另有同謀之人,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信內之言,雖說奸謀由她揭露,卻也不能留下活口,任她宣洩於外。」低聲向安提督道:「關上了大門,誰都不許出去,拿下了逐個兒審問。」

  胡斐見勢不對,縱身搶到圓性和程靈素身邊,低聲道:「快走!遲了便脫不了身啦。」圓性突然伸指在蔡威脅下一戳,跟著又在他肩頭和背心重穴上連點兩指。蔡威登時跌倒。

  姬曉峰一怔,道:「你……」圓性道:「胡大哥,是此人洩露機密,暗中將福康安的兩個兒子送了回去。」胡斐「啊」的一聲,怒道:「此人如此可惡!」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腳,這一腳雖不取了他性命,但蔡威自此筋脈大損,已與廢人無異。胡斐俯身在他耳邊問道:「你有沒說那兩個孩子是我搶來的?福大帥剛才怎麼不派人拿我?」蔡威怕他再下毒手傷害自己,只得實說:「我叫人把孩子送交福府,說是少林派送去的!」胡斐料想他不敢自承華拳門,推在少林派頭上,一時倒無可查究。混亂之中,他二人對付蔡威,旁人也未知覺。

  胡斐對姬曉峰道:「姬兄快走。一切多謝。華拳門掌門人便請你當了。」姬曉峰見情勢不對,拱了拱手,搶步出門。胡斐以華拳門掌門人身份,空手奪了田歸農手中寶刀,飛刀殺了鳳天南,又擊傷湯沛,令華拳門在武林中聲譽鵲起,實則算得上已為華拳門奪得一隻、甚至兩隻玉龍杯了。姬曉峰心下暗暗感激。

  只聽安提督叫道:「大家各歸原座,不可嘈吵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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