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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天下掌門人大會(6)


  眾人一聽他倆的名字,登時都樂了,再瞧二人容貌身形,真的再也沒半分差異,也不知倪不大是哥哥呢,還是倪不小是哥哥。如果一個叫倪大,一個倪小,那自是分了長幼,但「不大」似乎是小,「不小」似乎是大,卻又未必盡然。只見兩人雙手都攏在衣袖之中,好像怕冷一般。眾人指指點點地議論,有的更打起賭來,有的說俛不大居長,有的說倪不小為大,但到底哪一個是倪不大,哪一個是倪不小,卻又誰也弄不清楚。兩兄弟神色木然,四目向前直視,二人都非瘦削,但並排坐在一張椅中,絲毫不見擠迫,想來自幼便這麼坐慣了的。福康安凝目瞧著二人,臉含微笑,也大感興味。

  眾人正議論間,忽地眼前一亮,人叢中走出一個女子來。這女子身穿淡黃羅衫,下身系著蔥綠裙子,二十一二歲年紀,膚色白嫩,頗有風韻。唱名武官報導:「鳳陽府五湖門的掌門人桑飛虹姑娘。」眾武師突然見到一個美貌姑娘出場,都精神一振。

  郭玉堂對胡斐道:「五湖門的弟子都是做江湖賣解的營生,世代相傳,掌門人一定是女子。便有武藝甚高、本領頗大的男弟子,也不能當掌門人。只這位桑姑娘年紀這樣輕,恐怕不見得有什麼真實功夫吧?」

  桑飛虹走到倪氏昆仲面前,雙手叉腰,笑道:「請問兩位倪爺,哪一位是老大?」兩人搖了搖頭,並不回答,桑飛虹笑道:「便是雙生兄弟,也有個早生遲生,老大老二。」倪氏昆仲仍搖了搖頭。桑飛虹道:「咦,這可奇啦!」指著左首那人道:「你是老大?」那人搖了搖頭。她又指著右首那人道:「那麼你是老大了?」那人也搖了搖頭。桑飛虹皺眉道:「咱們武林中人,講究說話不打誑語。」右首那人道:「誰打誑了?我不是他哥哥,他也不是我哥哥。」桑飛虹道:「你二位可總是雙生兄弟吧?」兩人同時搖了搖頭。

  這幾下搖頭,大廳上登時群情聳動,他二人相貌如此相似,決不能不是雙生兄弟。

  桑飛虹哼了一聲道:「這還不是打誑?你們若不是雙生兄弟,殺了我頭也不信。那麼誰是倪不大?」左首那人道:「我是倪不大。」桑飛虹道:「好,是你先出世呢,還是他先出世?」倪不大皺眉道:「你這位姑娘纏夾不清,你又不是跟咱兄弟攀親,問這個幹嗎!」桑飛虹走慣江湖,對他這句意含輕薄之言也不在意,拍手笑道:「好啦,你自己招認是兄弟啦!」倪不大道:「咱們是兄弟,可不是雙生兄弟。」桑飛虹伸食指點住腮邊,搖頭:「我不信。」倪不大道:「你不信就算了。誰要你相信?」

  桑飛虹甚是固執,說道:「你們是雙生兄弟,有什麼不好?為什麼不肯認?」倪不小道:「你一定要知道其中緣由,跟你說了,那也不妨。但咱兄弟有個規矩,知道了我們出身的秘密之後,須得挨咱兄弟三掌,倘若自知挨不起,便得向咱兄弟磕三個響頭。」

  桑飛虹實在好奇心起,暗想:「他們要打我三掌,未必便打得到了,我先聽聽這秘密再說。」點頭道:「好,你們說吧!」

  倪氏兄弟忽地站起,兩人這一站,竟沒分毫先後遲速之差,真如是一個人一般。桑飛虹得意洋洋地道:「這還不是雙生兄弟?當真騙鬼也不相信!」只見他二人雙手伸出袖筒,眼前金光閃了幾閃,二人十根手指上都套著又尖又長的金套。倪氏兄弟身形晃動,伸出手指,便向桑飛虹抓去。

  桑飛虹吃了一驚,急忙縱身躍開,喝道:「幹什麼?」

  倪不大站在東南角,倪不小站西北角,兩人手臂伸開,每根手指上加了尖利的金套,都有七八寸長,登時將桑飛虹圍在中間。

  安提督忙道:「今日會中規矩,只能單打獨鬥,不得倚多為勝。」

  倪不小那雙鬥雞眼的兩顆眼珠本來聚在鼻樑之旁,忽然橫向左右一分,朝安提督白了一眼,冷冷地道:「安大人,你可知咱哥兒倆是哪一門哪一派啊?」安提督道:「你兩位是貴州雙子門吧?」倪不大的眼珠也倏地分開,說道:「咱雙子門自來相傳,所收的弟子不是雙生兄弟,便是雙生姊妹,跟人動手,從來就沒單打獨鬥的。」

  安提督尚未答話,桑飛虹搶著道:「照啊,你們剛才說不是雙生兄弟,這會兒自己又承認了。」倪不小道:「我們不是雙生兄弟!」

  眾人聽了他二人反反復複的說話,都覺得這對寶貝兒兄弟有些兒癡呆。桑飛虹咯咯一笑,說道:「不跟你們歪纏啦,反正我又不配要這玉龍杯!」說著便要退開。倪不小雙手一攔,說道:「你已問過我們的身世了,是受我們三掌呢,還是向咱兄弟磕三個頭?」桑飛虹秀眉微蹙,說道:「你們始終說不明白,又說是兄弟,又說不是雙生兄弟。天下英雄都在此,倒請大家評評這個理看。」

  倪不大道:「好,你既一定要聽,便跟你說了。」倪不小道:「我們兩個一母同胞。」倪不大道:「一母同胞共有三人。」倪不小道:「我兩人是三胞胎中的兩個。」倪不大道:「所以說雖是兄弟,卻不是雙生兄弟。」倪不小道:「大哥哥生下娘胎就一命嗚呼。」倪不大道:「我們二人同時生下,不分先後。」倪不小道:「雙頭並肩,身子相連。」倪不大道:「一位名醫巧施神術,將我兄弟二人用刀剖開。」倪不小道:「因此上我二人分不出誰是哥哥,誰是弟弟。」倪不大道:「我既不大,他也不小。」

  他二人你一句,我一句,一口氣地說將下來,中間沒分毫停頓,語氣連貫,音調相同,若有人在隔壁聽來,決計不信這是出於二人之口。大廳上眾人只聽得又詫異,又好笑,均想這事雖然奇妙,卻也非事理所無,不由得盡皆驚歎。

  桑飛虹笑道:「原來如此,這種天下奇聞,我今日還是第一次聽到。」倪不小道:「你磕不碴頭?」桑飛虹道:「頭是不磕的。你們要打,便動手吧,我可沒答允你們不還手。」

  倪不大、倪不小兩兄弟互不招呼,突然金光晃動,二十根套著尖利金套的手指疾抓而至。桑飛虹身法靈便,從二十根長長的手爪之間閃避開去。倪氏兄弟自出娘胎,從未分開過一個時辰,所學武功也純是分進合擊之術,兩個人和一個人絕無分別,便如是一個四手四足二十根手指的單人一般。兩人出手配合得絲絲入扣,倪不大左手甫伸,倪不小的右手已自側方包抄了過來。桑飛虹身法雖滑溜之極,但十餘招內,竟還不得一招,眼見情勢危急,沒法長久撐持,只要稍有疏神,終須傷在他兩兄弟爪下。

  廳上旁觀群雄之中,許多人忍不住呼喝:「兩個打一個,算是英雄呢還是狗熊?」「兩個大男人合鬥一個年輕姑娘,可真是要臉得緊!」「人家姑娘是空手,這兩位爺們手指上可帶著兵刃呀!」「小兄弟,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,說不定人家大姑娘對你由感生情呢,哈哈!」

  正嘈鬧間,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時「咦」的一聲呼叫,並肩躍在左首,凝目望向福康安,臉上充滿驚喜的神色。眾人一齊順著他二人目光瞧去,但見福康安笑吟吟地坐在椅中,一手拉著一個孩兒,低聲跟兩人說話。這兩個孩兒生得玉雪可愛,相貌全然相同,顯然也是一對雙生兄弟,但與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相比,二俊二醜,襯托得加倍分明。眾人看了,又都樂了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卻同時心頭大震,這兩個孩兒正是馬春花的兒子,不知如何又給福康安奪了回來?胡程二人跟著便想:「孩兒既給他奪回,那麼我們的行藏也早便給他識破了。」程靈素向胡斐使個眼色,示意須當及早溜走。胡斐點了點頭,心想:「對方若已識破,自然暗中早有佈置,此時已走不脫了。只能隨機應變,再作道理。」

  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仔細打量那兩個孩兒,如癡如狂,直似神不守舍。桑飛虹笑道:「這兩個孩兒很好,你們可要收他們做弟子麼?」這兩句話,正說中了倪氏兄弟的心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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