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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華拳四十八(5)


  那老者滿口陝西土腔,有幾個字胡斐便聽不大懂,他說到這裏,咳嗽幾聲,歎了口長氣,又道:「打從三個月前,咱們在西京便接到福大帥從北京傳來的通知,要咱們華拳門在八月中秋趕到京城,參與天下掌門人大會。送信的參將大人還特別吩咐了,在大會之中,天下各門各派的掌門人都得露一手本門的高招絕藝,請福大帥評定高下。這一來,各家各派誰高誰下,從此再不是憑著自個兒信口吹得天花亂墜,而是要憑本事一拳一腳地顯示出來。咱們得到通知之後,華拳門五個支派的支長,便都聚在一起商議,連天字派的姬三爺,也帶病來到西京。五派說好,這一次要憑真功夫顯身手,要在五個支派中挑一個手腳上玩藝兒最強的,暫且掛一個『掌門人』的名頭。

  「不過五個支派分派已久,各派不但各有門人弟子,而且各有產業家當,要並在一起是不容易的。咱們五個人口講手劃,各出絕招,一個多月下來,藝、成、行、涯四個支派的支長,都服了姬三爺在五個支長中功夫第一,可是他老人家五年前中了風,至今手腳動彈不靈,要他到天下掌門人大會中說說拳腳,原是少有人比他得上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台下有人站起身來,粗聲道:「蔡師伯,這個掌門人大會,只怕不是空口說白話就能服人,須得真刀真槍,要動個真章的場所。姬師叔憑他說得天花亂墜,旁人不服,那也沒用。」

  那姓蔡老者接口道:「李師侄的話很是。於是我們從五個支派中挑了十名好手,在西京較量拳腳兵器,鬥了這一個多月,仍是比不出一個眾望所歸、技勝各派的人來。雖有人勝了,輸的人卻又不服。現下咱們在這兒光明正大地當眾決出勝敗,人人都親眼得見,玩藝兒誰高誰低,大家眾目所睹,沒人能夠偏私。哪一位本門功夫最高的,就算是西嶽華拳門的掌門人,到掌門人大會中去顯顯身手,倘若真能為本門掙得個大大彩頭,大家便當真奉他為掌門人。今後各支派的事務,仍由各支長自行料理,倘若涉及華拳門的門戶大事,便請掌門人處分。他既為本派立下大功,有這個名分,也是該的。各位以為如何?」台下眾人齊聲喝彩,更有許多人劈劈啪啪地鼓掌。

  胡斐心想:「原來是西嶽華拳門在這裏聚會。」他張目四望,想要胃找個隱僻所在,抱著馬春花溜出去,但各處通道均在燈火照耀之下,一園中聚著的總有二百來人,只要一出去,定會給人發現,低聲道:「只盼他們快些舉了掌門人出來,越早散場越好。」

  只聽得最先上臺那人說道:「蔡師伯的話,句句是金石良言。晚華輩這些年來一直在藝字派勾當事務,膽敢代本派的全體師兄弟們說一句,待會推舉了掌門人出來,我們藝字派全心全意聽從掌門人吩十咐。他老人家說什麼便是什麼,藝字派決沒一句異言。」

  台下一人高聲叫道:「好!」聲音拖得長長的,便如臺上的人唱了一句好戲,台下看客叫好一般,其中譏嘲之意,卻也甚是明顯。

  臺上那人微微一笑,說道:「其餘各派怎麼說?」只見台下一個個人站起,說道:「我們成字派決不敢違背掌門人的話。」「他老人家吩咐什麼,我們行字派一定照辦。」「天字派遵從號令,不敢有違。」「涯字派是小弟弟,大哥哥們帶頭幹,小弟弟自然決不能有第二句話。」

  臺上那人道:「好!各支派齊心一致,那再好也沒有了。眼下各支派的支長,各位前輩師伯師叔,都已到齊,只天字派姬師伯沒來。他老人家捎了信來,說派他令郎姬師兄赴會。但等到此刻,姬師兄還沒到。這位師兄行事素來神出鬼沒,說不定這當兒早已到了,也不知躲在什麼地方……」說到這裏,臺上台下一齊笑了起來。

  胡斐俯到那漢子耳邊,低聲道:「你姓姬,是不是?」那漢子點了點頭,眼中充滿了迷惘之色,實不知這一男二女是甚路道。

  臺上那人說道:「姬師兄一人沒到,咱們已足足等了他一天半夜,總也對得住了,日後姬師伯也不能怪責咱們。現下要請各位前輩師伯師叔們指點,本門這位掌門人是如何推法。」眾人等了一晚,為的便是要瞧這一出推舉掌門人的好戲,聽到這裏,全都興高采烈,台下各人也不依次序,紛紛叫嚷:「憑功夫比試啊!」「誰也不服誰,不憑拳腳器械,那憑什麼?」

  「真刀真腳,打得人人心服,自然是掌門人了。」

  那姓蔡的老者咳嗽一聲,朗聲道:「本來嘛,掌門人憑德不憑力,後生小子玩藝兒再高明,也不能越過德高望重的前輩去。」頓了一頓,眼光向眾人一掃,又道:「可是這一次情形不同啦。在天下掌門人大會之中,既是英雄聚會,自然要各顯神通。咱們西嶽華拳門倘若舉了個糟老頭兒出去,人家能不能喝一句彩,贊一句:『好,華拳門的糟老頭兒德高望重,夠糟夠老,老而不死』?」眾人聽得哈哈大笑。

  程靈素也禁不住抿住了嘴,心道:「這糟老頭兒倒會說笑話。」

  那姓蔡的老者大聲道:「華拳四十八,藝成行天涯。可是幾百年來,華拳門這四十八路拳腳器械,沒一個人能說得上路路精通。今日嘛,哪一位玩藝兒最高,哪一位便執掌本門。」眾人剛喝得一聲彩,忽然後門上擂鼓般地敲了起來。

  眾人一愕,有人道:「是姬師兄到了!」有人便去開門。燈籠火把照耀,擁進來一隊官兵。

  胡斐左手握住了程靈素的手,兩人相視一笑,危機當前,更加心意相通。

  但當相互再望一眼時,程靈素卻黯然低下了頭去,她忽然想到了袁紫衣:「我和大哥一同死在這裏,不知袁姑娘會怎樣?」她心知胡斐這時也一定想到了袁紫衣:「我和二妹一同死在這裏,不知袁姑娘會怎樣?」

  領隊的武官走人人叢,查問了幾句,聽說是西嶽華拳門在此推舉掌門人,那武官的神態登時十分客氣,但還是提起燈籠到各人臉上照看,又在園子前後左右巡查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縮在假山之中,見燈籠漸漸照近,心想:「不知這武官的運氣如何?倘若他將燈籠到假山中來一照,只好請他當頭吃上一刀。」

  忽聽得臺上那人說道:「哪一位武功最高,哪一位便執掌本門。這句話誰都聽見了。眾位師伯師叔、師兄姊妹,便請一一上臺來顯顯絕藝。」他這句話剛說完,眾人眼前一亮,一個身穿淡紅衫子的少婦跳到臺上,說道:「行字派弟子高雲,向各位前輩師伯師兄們討教。」眾人見她露的這一手輕功姿式美妙,兼之衣衫翩翩,相貌又好,都喝了一聲彩。那武官轉頭瞧得呆了,哪裏還想到去搜查刺客?

  台下跟著便有一個少年跳上,說道:「藝字派弟子張複龍,請高師姊指教。」高雲道:「張師兄不必客氣。」右腿半蹲,左腿前伸,右手橫掌,左手反鉤,正是華拳中出手第一招「出勢跨虎西嶽傳」。張複龍提膝回環亮掌,應以一招「商羊登枝腳獨懸」。兩人各出本門拳招,鬥了起來。二十餘合後,高雲使招「回頭望月鳳展翅」,撲步亮掌,一掌將張複龍擊下臺去。

  那武官大聲叫好,連說:「了不起,了不起!」台下又有一名壯漢躍上,說了幾句客氣話,便跟高雲動手。這一次卻是高雲一個失足,給那壯漢推得摔個筋斗。那武官說道:「可惜,可惜!」沒興致再瞧,率領眾官兵出門又搜查去了。

  程靈素見官兵出門,松了口氣,但見戲臺上一個上,一個下,鬥之不已,不知要鬧到什麼時候,才選得掌門人出來。看胡斐時,卻見他舍神貫注地凝望臺上兩人相鬥,程靈素心想:「這兩人的拳腳打得雖狠,也不見得有多高明,大哥為什麼瞧得這麼出神?」低聲道:「大哥,過了大半個時辰啦,得趕快想個法兒才好。再不施針用藥,便要耽誤了。」胡斐「嗯」了一聲,仍是目不轉瞬地望著臺上。

  不久一人敗退下臺,另一人上去和勝者比試。說是同門較藝,然而相鬥的兩人定是不同支派的門徒,雖非性命相搏,但勝負關係支派的榮辱,各人都全力以赴。這時門中高手尚未上場,眼前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能當上掌門人,只華拳門五個支派向來明爭暗鬥,趁此機會,以往相互有過節的便在臺上好好打上一架,拳來腳去,著實熱鬧。

  程靈素見胡斐似乎看得呆了,心想:「大哥天性愛武,一見別人比試便什麼都忘了。」伸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推,低聲道:「眼下情勢緊迫,咱們闖出去再說。這些人都是武林好漢,動以江湖義氣,他們未必便會去稟報官府。」胡斐搖了搖頭,低聲道:「別的事也還罷了,福大帥的事,他們怎能不說?那正是立功的良機。」

  程靈素道:「要不,咱們冒上一個險,便在這兒給馬姑娘用藥,只是天光白日的耽在這兒,非給人瞧見不可。」說到後來,語音已十分焦急。她向來安詳鎮定,這時若非當真緊迫,決不致這般不住口地催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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