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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紫羅衫動紅燭移(3)


  當袁紫衣躍上桌面之時,早已計及利害,見對方一掌掌如疾風驟雨般擊到,她足不停步地前躥後躍,並不和他對掌拆解,情知只消和對方雄渾的掌力一站,便脫不了身,見王劍英右掌虛晃,左掌斜引,右掌正要劈出,她左足尖輕輕一挑,一隻茶碗向他撲面飛去。王劍英吃了一驚,閃身避開,袁紫衣料到他趨避的方位,雙足連挑,七八隻茶碗接二連三地飛將過去。王劍英避開了三隻,終於避不開第四、五隻,啪啪兩聲,打中了他肩頭。他出掌劈開第七、八隻,碗中的茶水茶葉卻淋了他滿頭滿臉,跟著第九、十隻茶碗又擊中胸口。

  王劍英、王劍傑齊聲怒吼,旁觀的汪鐵鶚、褚轟、殷仲翔等也忍不住驚呼,只見最後兩隻茶碗直奔王劍英雙眼。他憤怒已極,猛力發掌擊出。袁紫衣腳踢茶碗,其志不在以茶碗擊敵,早就一直在等他這一掌,這良機如何肯錯過?身軀一閃,已伸手抓住他右腕,左手在他臂彎裏曲池穴一拿,一扭一推,喀的一響,王劍傑大叫「啊喲」聲中,王劍英臂骱已脫。

  這一手仍只尋常「分筋錯骨手」,說不上是什麼奇妙家數,只她在茶碗紛飛中出手如電,鑽了巧妙空子,王劍英竟不及留神,閃避不了,致貽終身之羞。

  王劍傑雙手一拍,和身向袁紫衣背後撲去。胡斐推出右掌,將他震退三步,說道:「前輩且慢!說好是一個鬥一個。」

  王劍英面色慘白,僵在桌上。袁紫衣心想:「如輕易放了他,他兄弟回頭找場,我可鬥他們不過!」竟下手不容情,乘著他無力抗禦之時,喀喇一聲,將他左臂的關節也卸脫了,一指點在他太陽穴上,喝道:「八卦門的掌門讓是不讓?」

  王劍英閉目待死,更不說話。王劍傑見兄長命懸敵手,喝道:「快放開我大哥,你要做掌門,做你的便是。」袁紫衣道:「說話可要算數?」王劍傑道:「算數,算數。」袁紫衣這才微微一笑,躍下桌子。王劍傑負起兄長,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。

  周鐵鷦道:「姑娘連奪兩家掌門,果然聰明伶俐,卻不知留下什麼妙計,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?」這話明明說她不過是使詭計取勝,說不上是真實本領。袁紫衣道:「對付你鷹爪雁行門,還用得著智計?你師兄弟三個人是一齊上呢,還是周老師一個人跟我過招?」周鐵鷦淡淡一笑,說道:「袁姑娘此言,當真是門縫裏看人,把北京城裏的武師們全瞧得扁了。周某打從十一歲上起,從來便單打獨鬥。」

  袁紫衣道:「嗯,那你十一歲前,便不是英雄好漢,專愛兩個打一個。」周鐵鷦道:「嘿,我自十一歲起始學藝。」袁紫衣道:「是英雄好漢,生來便是英雄好漢,有的人武藝再高,始終不過是窩囊廢。周老師,我可不是說你。」她對於王劍英、王劍傑兄弟,心中還存著三分佩服,不知怎的,見了周鐵鷦大剌剌地自視極高的神氣,卻說不出的討厭。

  周鐵鷦幾時受過旁人這等羞辱?心中狂怒,嘴裏卻只哼了一聲。汪鐵鶚叫道:「小丫頭,跟我大師哥說話,可得客氣些。」

  袁紫衣知他是個渾人,也不理睬,對周鐵鷦道:「拿出來,放在桌上。」周鐵鷦愕然道:「什麼?」袁紫衣道:「銅鷹鐵雁牌。」

  一聽到「銅鷹鐵雁牌」五字,周鐵鷦涵養功夫再高,也已不能裝作神色自若,大聲道:「啊哈!我門中的事,你倒真知道得不少。」伸手從腰帶上解下一個錦囊,放在桌上,喝道:「銅鷹鐵雁牌便在這裏,你今日先取我姓周的性命,再取此牌。」袁紫衣道:「拿出來瞧瞧,誰知道是真是假。」

  周鐵鷦雙手微微發顫,解開錦囊,取出一塊四寸長、兩寸寬的金牌來,牌上鑲著一隻探爪銅鷹,一隻斜飛鐵雁,正是鷹爪雁行門中世代相傳的掌門信牌,凡本門弟子,見此牌如見掌門人。鷹爪雁行門在明末天啟、崇袖年間,原是武林中一大門派,幾代掌門人都武功卓絕,門規也極嚴謹。但傳到周鐵鷦、曾鐵鷗等人手裏時,諸弟子為滿清權貴所用,染上了京中豪奢習氣,武功品格,均已遠不如前人。後來直到嘉慶年間,鷹爪雁行門中出了幾個了不起的人物,方始中興。

  袁紫衣道:「看來像是真的,不過也說不定。」她适才和王劍英一番劇鬥,雖僥倖反敗為勝,內力卻已大耗,這時故意扯淡,一來要激怒對手,二來也是歇力養氣。

  周鐵鷦見多識廣,如何不知她心意?當下更不多言,雙手一振一壓,躍上涼亭之頂,說道:「咱們越打越高,我便在這亭子頂上領教高招。」他的門派以鷹爪雁行為名,自是一擅鷹爪擒拿,二摣雁行輕功。他躍上亭頂,存心故居險地,便於施展輕功,跟對手作一番生死搏擊,同時令她無法取巧行詭,更有一著是要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。在周鐵鷦心中,袁紫衣武功雖高,終不過是女流之輩,真正的勁敵卻是胡斐。

  他哪知擒拿和輕功這兩門,也正是袁紫衣的專長絕技,他若是見過她和易吉在高桅頂上鬥鞭時那門輕功,也不會躍上這涼亭之頂了。胡斐見他這一縱一躍雖然輕捷,卻決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,登時便寬了心,轉過頭來,兩人相視一笑。

  袁紫衣故意並不炫示,老老實實地躍上亭頂,說道:「看招!」雙手十指拿成鷹爪之式,斜身撲擊。

  拳術的爪法,大路分為龍爪、虎爪、鷹爪三種。龍爪是四指並擾,拇指伸展,腕節屈向手心;虎爪是五指各自分開,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彎曲;鷹爪是四指併攏,拇指張開,四指向手心彎曲。三種爪法各有所長,以龍爪功最為深奧難練。

  周鐵鷦見她所使果然是本門家數,心想:「你若用古怪武功,我尚有所忌,你真的使鷹爪雁行功,那可是自尋死路了。」當下雙手也成鷹爪,反手鉤打。

  眾人仰首而觀,只見兩人輕身縱躍,接近時擒拿拆打數招,立即退開。這一晚四場激鬥,以這一場最為好看,但也以這一場最為兇險。月光之下,亭簷亭角,兩人真如一雙大鳥一般,翻飛搏擊,身影照映地下,迅速移動。

  驀地裏兩人欺近身處,喀喀數響,袁紫衣一聲呼叱,周鐵鷦長聲大叫,跌下亭來。

  周鐵鷦如何跌下,只因兩人手腳太快,旁觀眾人之中,只胡斐和曾鐵鷗看清楚了。周鐵鷦激鬥中使出絕招「四雁南飛」,以連環腿連踢對手四腳,踢到第二腿時讓袁紫衣搶過去,以「分筋錯骨手」卸脫了左腿關節。他這一招雙腿此起彼落,中途無法收勢,左腿雖已受傷,右腿仍然踢出,袁紫衣對準他膝蓋踹了一腳,右腿受傷更重。旁人卻只見他摔下時肩背著地,落下後竟不再站起。這涼亭並不甚高,以周鐵鷦的輕身功夫,縱然失手,躍下後決不致便不能起身,難道竟已受致命重傷?

  汪鐵鶚素來敬愛大師兄,大叫:「師哥!」奔近前去,語聲中已帶著哭音。他俯身扶起周鐵鷦,讓他站穩。但周鐵鷦兩腿脫臼,哪裏還能站立?汪鐵鶚扶起他後雙手放開。周鐵鷦呻吟一聲,又要摔倒。曾鐵鷗低聲罵道:「蠢材!」搶前扶起。他武功在鷹爪雁行門中也算是頂尖兒的好手,只是不會推拿接骨之術,抱起周鐵鷦,便要奔出。

  周鐵鷦喝道:「取了鷹雁牌。」曾鐵鷗登時省悟,搶進涼亭,伸手往圓桌上去取金脾,突然頭頂風聲颯然,掌力已然及首。曾鐵鷗右手抱著師兄,左手不及取牌,只得反掌上迎,這一架卻架了個空。眼前黑影一晃,一人從涼亭頂上翻身而下,已將桌上金牌抓在手中,喝道:「打輸了想賴麼?」正是袁紫衣。

  曾鐵鷗又驚又怒,抱著周鐵鷦,僵在亭中,不知該當和袁紫衣拼命,還是先請人去治大師兄再說?

  胡斐上前一步,說道:「周兄雙腿脫了臼,若不立刻推上,只怕傷了筋骨。」也不等周曾兩人答話,伸手拉住周鐵鷦的左腿,一推一送,喀的一聲,接上了臼,跟著又接上了右腿關節,再在他腰側穴道中推拿數下。周鐵鷦登時疼痛大減。

  胡斐向袁紫衣伸出手掌,笑道:「這銅鷹鐵雁牌也沒什麼好玩,還了給周大哥吧!」袁紫衣聽他說到「也沒什麼好玩」六字,嫣然一笑,將金牌放在他掌心。

  胡斐雙手捧牌,恭恭敬敬地遞到周鐵鷦面前。周鐵鷦伸手抓起,說道:「兩位的好處,姓周的但叫有一口氣在,終有報答之時。」說著向袁紫衣和胡斐各望一眼,扶著曾鐵鷗轉身便走。向袁紫衣所望的那一眼,目光中充滿了怨毒,瞧向胡斐的那一眼,卻顯示了感激之情。

  袁紫衣毫沒在意,小嘴一扁,秀眉微揚,向著使雷震擋的褚轟說道:「褚大爺,你這半個掌門人,咱們還比不比畫?」到了此時,褚轟再笨也該有三分自知之明,領會得憑著自己這幾手功夫,決不能是她敵手,抱拳說道:「敝派雷電門由家師執掌,區區何敢自居掌門?姑娘但肯賜教,便請駕臨塞北白家堡,家師定然歡迎得緊。」他這幾句話不亢不卑,卻把擔子都推到了師父肩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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