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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毒手藥王(5)


  胡斐聽她說了這兩個字,便沒下文,不便就提求醫之事,見她腳步輕盈,在前不疾不徐地走著,雖不是施展輕功,但沒過多少時光已走了六七里路,瞧方向是走向正東,不是去藥王莊的道路,忽又想到一事,說道,「我還想問一件事,剛才我和鐘大哥去藥王莊,你說還是向東北方去的好,故意叫我們繞道多走了二十幾里路。這其中的用意,我一直沒能明白。」

  程靈素道:「你真正想問我的,還不是這件事。我猜你是想問:『藥王莊明明是在西北,咱們怎麼向東走?』」胡斐笑道:「你既猜到了,那我一併請問便是。」程靈素道:「咱們所以不朝藥王莊走,因為並不是去藥王莊。」這一下,胡斐又是始料所不及,「啊」了一聲。

  程靈素又道:「白天我要你澆花,一來是試試你,二來是要你耽擱些時光,後來再叫你繞道多走二十幾里,也是為了要你多耗時刻,這樣便能在天黑之後再到藥王莊外。只因藥王莊外所種的血矮栗,一到天黑,毒性便小,我給你的藍花才克得它住。」

  胡斐聽了欽服無已,萬想不到用毒使藥,竟有這許多學問,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用心惲至,更非常人所及,當下說到在洞庭湖見到的兩名死者。程靈素聽說兩名死者臉上滿是黑點,肌肉扭曲,哼了一聲,道:「這種鬼蝙蝠的毒無藥可治。他們什麼也不顧了。」胡斐心想:「『鬼蝙蝠』是什麼毒,反正她說了我也不懂。一意聽她吩咐行事便了,做人聽話便不吃虧。多說多問,徒然顯得自己一無是處。」便不再詢問,跟在她身後一路向東。

  又走了五六里路,進了一座黑黝黝的樹林。程靈素低聲道:「到了。他們還沒來,咱們在這林子中等候,你把這只竹籮放在那株樹下。」說著向一株大樹一指。胡斐依言提了那只分量甚重的竹籮過去放好。程靈素走到離大樹八九丈處的一叢長草旁,道:「這只竹籮給我提過來。」隨即撥開長草,鑽進了草叢。

  胡斐也不問誰還沒來,等候什麼,記著不離開她三步的約言,便提了另一隻竹籮,也鑽進草叢,挨在她身旁。仰頭向天,見月輪西斜,已過夜半。樹林中蟲聲此起彼伏,偶然也聽到一二聲梟鳴。程靈素吹熄燈籠,遞給他一粒藥丸,低聲道:「含在口裏,別吞下!」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,但覺味道極苦。

  兩人靜靜坐著,過了小半個時辰,胡斐只覺這一日一晚的經歷大是詭異,當真是生平從所未遇之奇。突然之間,想到了袁紫衣:「不知她這時身在何處?如果這時在我身畔的,不是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,不知她要跟我說什麼?」一想到她,便伸手入懷去摸玉鳳。

  忽然程靈素伸手拉了他衣角,向前一指。胡斐順著她手指瞧去,只見遠處一蓋燈籠,正漸漸移近。本來燈籠的火光必是暗紅色,這蓋燈籠發出的卻是碧油油的綠光。燈籠來得甚快,不多時已到身前十餘丈外,燈下瞧得明白,提燈的是個駝背女子,走起路來左高右低,看來右腳是披的。她身後緊隨著一個漢子,身材魁梧,腰間插著明晃晃的一把尖刀。

  胡斐想起鐘兆文的說話,身子微微一顫,尋思:「鐘大哥說,有人說毒手藥王是個屠夫模樣的大漢,又有人說藥王是個又駝又跛的女子。那麼這兩人之中,必有一個是藥王。」斜眼向程靈素看去,樹影下見不到她臉色,但見她一對清澈晶瑩的大眼,目不轉睛地望著兩人,神情顯甚緊張。胡斐登時起了俠義之心:「這毒手藥王如要不利於她,我便拼著性命不要,也要護她周全。」

  那一男一女漸漸走近。只見那女子容貌文秀,雖身有殘疾,仍可說得上是個美女,那大漢卻滿臉橫肉,形相兇狠,兩人都是四十來歲年紀。胡斐一身武功,便遇到巨寇大賊環攻,也無所畏懼,但這時心卻評評亂跳,知道對付這種人,武功再強也未必管用,自己登時便如面臨大敵,而身無半分武功一般。

  那兩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處,忽然折而向左,又走了十餘丈,這才站定身子。那大漢朗聲叫道:「慕容師兄,我夫婦依約前來,便請露面相見吧!」

  他站立之處距胡斐並不甚遠,突然開口說話,聲音又大,把胡斐嚇了一跳。那大漢喊了兩遍,沒人答話,胡斐心道:「這兩人原來是一對夫妻。這裏除了咱們四人,再沒旁人,哪裏還有什麼慕容師兄?」

  那駝背女子細聲細氣地道:「慕容師兄既不肯現身,我夫婦迫得無禮了。」

  胡斐暗暗好笑:「這叫做一報還一報。适才我到藥王莊來拜訪,說什麼你們也不理睬,這時候別人也給一個軟釘子你們碰碰。」見那女子從懷中取出一束乾草,伸到燈籠中去點燃了,立時發出一股濃煙,過不多時,林中便白霧彌漫,煙霧之中微有植香氣息,倒也並不難聞。

  胡斐聽她說「迫得無禮」四字,知道這股煙霧定然厲害,但自己卻也不感到有何不適,想必是口中含了藥丸之功,轉頭向程靈素望了一眼。這時她也正回眸瞧他,目光中充滿了關注之意。胡斐心中感激,微微點了點頭。

  煙霧越來越濃,突然大樹下的竹籮中有人大聲打了個噴嚏。

  胡斐大吃一驚:「怎地竹籮中有人?我挑了半天竟毫不知情。那麼我跟程姑娘的說話,都讓他聽去了?」自忖對毒物醫藥之道雖一竅不通,但練了這許多年武功,決不能挑著一個人走這許多路而茫然不覺,除非這是個死人,那又做別論。他既會打噴嚏,當然不是死人。只聽竹蘿中那人又連打幾個噴嚏,籮蓋掀開,躍了出來。但見他長袍儒巾,正是日間所見在小山上采藥的那教書先生。

  這時他衣衫淩亂,頭巾歪斜,神情狼狽,已沒半點日間所見的儒雅鎮定神態,一見到那男女二人,便怒聲喝道:「好啊,姜師弟、薛師妹,你們下手越來越陰毒了。」

  那夫婦倆見他這般模樣,也似頗出意料之外。那大漢冷笑道:「還說我們下手陰毒?你這般躲在竹籮之中,誰又料得到了?慕容師兄……」他話未說完,那書生嗅了幾下,神色大變,急從懷中摸出一樣物事,放入口中。

  那駝背女子將散發濃煙的草藥一足踏滅,放回懷中,說道:「大師哥,來不及啦,來不及啦!」那書生臉如土色,頹然坐倒在地,過了半晌,說道:「好,算我栽了。」

  那大漢從懷中摸出一個青色瓷瓶,舉在手裏,道:「解藥便在這裏。你師侄中了你的毒手,得拿解藥來換啊。」那書生道:「胡說八道!你們是說小鐵哥麼?我幾年沒見他了,下什麼毒手?」那駝背女子道:「你約我們到這裏,便只要說這句話麼?」轉頭向那大漢道:「鐵山,咱們走吧。」說著掉頭便走。那大漢尚有猶豫,道:「小鐵……」那女子道:「他恨咱們入骨,寧可自己送了性命,也決不肯饒過小鐵。這些年來,難道你還想不通?」那大漢不願就此便走,說道:「大師哥,咱們多年以前的舊怨,到這時何必再放在心上?小弟奉勸一句,還是交換解藥,把這個結同時解開了吧!」這幾句一得甚是誠懇。

  那書生問道:「薛師妹,小鐵中了什麼毒?」那女子冷笑一聲,並不回答。那大漢道:「大師哥,到這地步,也不用假惺惺了。小弟恭賀你種成了七心海棠……」那書生大聲道:「誰種成了七心海棠?難道小鐵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?我沒有啊,我沒有啊!」他說這幾句話時神情惶急,語音也已發顫。

  兩夫婦對望了一眼,那女子道:「好,慕容師兄,廢話少說。你約我們到這裏來相會,有什麼吩咐?」那書生搔頭道:「我沒約啊,是你們把我搬到這裏來,怎麼反說是我相約?」說到這裏,又氣又愧,突然飛起一腿,將竹籮踢出了六七丈。

  那女子冷冷地道:「難道這封信也不是你寫的?師兄的字跡,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了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箋,左手一揚,紙箋便向那書生飛了過去。那書生伸手欲接,突然縮手,跟著揮掌拍出,掌風將那紙笑在空中一擋,左手中指輕彈,發出一枚暗器。這暗器是一枚長約三寸的透骨釘,射向紙箋,啪的一聲,將紙箋釘在樹上。

  胡斐暗自心驚:「跟這些人打交道,對方說一句話,噴一口氣,都要提防他下毒。這書生不敢用手去接紙箋,自是怕箋上有毒了。」只見駝背女子提高燈籠,火光照耀紙箋,白紙上兩行大字,胡斐雖在遠處,也看得清楚,見紙上寫著道:姜薛兩位:三更後請赴黑虎林,有事相商,知名不具。

  那兩行字筆致枯瘦,卻頗挺拔,字如其人,和那書生的身形隱隱然有相類之處。

  那書生「咦」的一聲,似乎甚是詫異。

  那大漢問道:「大師哥,有什麼不對了?」那書生冷冷地道:「這信不是我寫的。」此言一出,夫婦兩人對望了一眼。那駝背女子冷笑一聲,顯是不信他的說話。那書生道:「信上的筆跡,倒真和我的書法甚是相像,這可奇了。」他伸左手摸了摸頦下鬍鬚,勃然怒道:「你們把我裝在竹籮之中,抬到這裏,到底幹什麼來啦?」那女子道:「小鐵中了七心海棠之毒,你到底給治呢,還是不給治?」那書生道:「你拿得穩麼?當真是七心……七心海棠麼?」說到「七心海棠」四字時聲音微顫,語音中流露了強烈的恐懼之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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