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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風雨深宵古廟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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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劉鶴真一隻手用青布纏著,掛在頸中,顯是受了傷。那少婦走路一蹺一拐,腿上受傷也自不輕。兩人全身盡濕,模樣狼狽。胡斐正待開口招呼,劉鶴真漠然向他望了一眼,向那少婦道:「你到裏邊瞧瞧!」那少婦道:「是!」從腰間拔出單刀,走向後殿。劉鶴真靠在神壇上嗤息幾下,突然坐倒,側耳傾聽廟外聲息。 胡斐見他並未認出自己,心想:「那日楓葉莊比武,人人都認得他和袁姑娘。我雜在人群之中,這樣一個鄉下小子,他自不會認得了。」揭開鍋蓋,焦氣撲鼻,卻有半鍋飯煮得焦了。胡斐微微一笑,伸手抓了個飯團,塞在口中大嚼,料想劉鶴真見了自己這副吃飯的粗魯模樣,更當不在意下。 過了片刻,那少婦從後殿出來,手中執著一根點燃的柴火,向劉鶴真道:「沒什麼。」劉鶴真籲了口氣,顯得戒備之心稍懈,閉目倚著!!神壇養神,衣服上的雨水在地下流成了一條小溪流,水中混著鮮血。那少婦也筋疲力盡,與他偎倚在一起,動也不動。兩人神情似是對夫婦,只老夫少妻,年紀不稱。 胡斐心想:「憑著劉鶴真的功夫,武林中該當已少敵手,怎會敗得如此狼狽?可見江湖間天上有天,人上有人,委實大意不得。」便在此時,隱隱聽得遠處又有馬蹄聲傳來。 劉鶴真霍地站起,伸手到腰間一拉,取出一件兵刃,是一條鏈子短槍,說道:「青萍,你快走!我留在這兒跟他們拼了。」又從懷裏取出一包尺來長之物,交在她手裏,低聲道:「你送去給他。」那少婦眼圈兒一紅,說道:「不,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。」劉鶴真怒道:「咱們千辛萬苦,負傷力戰,為的是何來?此事若不辦到,我死不瞑目,你快從後門逃走,我來纏住敵人。」那少婦兀自戀戀不肯便行,哭道:「老爺子,你我夫妻一場,我沒好好服侍你,便這麼……」劉鶴真頓足道:「你給我辦妥這件大事,比什麼服侍都強。」左手急揮,道:「快走!」 胡斐見他夫妻情重,難分難舍,心中不忍,暗想:「這劉鶴真為人正派,不知是什麼人跟他為難,既叫我撞見了,可不能不理。」 馬蹄聲在廟門外停住,聽聲音共是三匹坐騎,兩匹停在門前,一匹繞到了廟後。劉鶴真臉現怒色,道:「給人家堵住了後門,走不了啦。」那少婦四下一望,扶著丈夫,爬上神壇,躲入神龕,向胡斐做個手勢,滿臉求懇,請他不可洩漏。 神龕前的黃慢垂下不久,廟門中便走進兩個人來。胡斐仍坐在地,抓著飯團咀嚼,斜目向那兩人瞧去,饒是江湖上的怪人見過不少,此刻也不禁一驚。這兩人雙目向下斜垂,眼成三角,一大一小,鼻子大而且扁,鼻孔朝天,相貌難看已極。 兩人向胡斐瞧了瞧,並不理會,一左一右,走到後殿,不多時重又出來,院子中輕輕一響,一人從屋頂躍下。原來當兩人前後搜查之際,堵住後門那人已躍在屋頂監視。胡斐心道:「這人的輕功好生了得!」人影一晃,那人也走進殿來。瞧他形貌與先前兩人無大差別,一望而知三人是同胞兄弟。 三人除下身上披著的油布雨衣,胡斐又是一驚,三人披麻戴孝,穿的是毛邊粗布喪服,草繩束腰,麻布圍頸,當是剛死了父母,正在服喪。大殿上全憑一根柴火照明,雨聲淅瀝,涼風颼颼,吹得火光忽明忽暗,將三個人影映照在牆壁之上,倏大倏小,宛似鬼魅。 只聽最後進來那人道:「大哥,男女兩個都受了傷,又沒坐騎,照理不會走遠,左近又沒人家,卻躲去了哪裏?」那年紀最大的人道:「多半躲在什麼山洞草叢之中。咱們休嫌煩勞,便到外面搜去。他們雖傷了手足,但傷勢不重,那老頭手下著實厲害,須得小心。」另一人轉身正要走出,突然停步,問胡斐道:「喂,小子,你有沒見到一個老頭和一個年輕堂客?」胡斐口中嚼飯,惘然搖了搖頭。 那大哥四下瞧了瞧,見地下七零八落地散滿了箱籠衣物,一具神像又在牆腳下碎成數塊,心中起疑,仔細察看地下的帶水足印。 劉鶴真夫婦冒雨進廟,足底下自然拖泥帶水。胡斐眼光微斜,已見到神壇上的足跡,忙道:「剛才有好幾個人在這裏打架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把湘妃娘娘也打在地下。有的逃,有的追,都騎馬走了。」 那三弟走到廊下,果見有許多馬蹄和車輪的泥印,兀自未幹,相信胡斐之言不假,回進來問道:「他們朝哪一邊去的?」 胡斐道:「好像是往北去的。小的躲在桌子底下,也不敢多瞧……」那三弟點點頭,道:「是了!」取出一小錠銀子,約莫有四五錢重,拋在胡斐身前,道:「給你吧!」胡斐連稱:「多謝。」拾起銀子不住撫摸,臉上顯得喜不自勝,心想:「這三人惡鬼一般,武功不弱,要是追上了鳳天南他們,亂打一氣,倒也是一場好戲。」 那二哥道:「老大,老三,走吧!」三人披上雨衣,走出廟門。胡斐依稀聽到一人說道:「這中間的詭計定然厲害,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搶在前頭……」又一人道:「倘若截攔不住,不如趕去報信。」先前那人道:「唉,咱們的說話,他怎肯相信?何況……」這時三人走入大雨之中,以後的說話給雨聲淹沒,再聽不到了。 胡斐心中奇怪:「不知是什麼厲害詭計?又要去給誰報信了?」聽得神龕中喀喇幾聲,那少婦扶著劉鶴真爬下神壇。日前見他在楓葉莊與袁紫衣比武,身手何等矯捷,此時便爬下一張矮矮神壇,也顫巍巍的唯恐摔跌,胡斐心想:「怪不得他受傷如此沉重。那三個惡鬼聯手進攻,原也難敵。」 劉鶴真下了神壇,向胡斐行下禮去,說道:「多謝小哥救命大恩。」胡斐連忙還禮,他不欲透露身份,仍裝作鄉農模樣,笑道:「那三個傢伙強橫霸道,兇神惡煞一般,開口便是小子長、小子短的,我才不跟他們說真話呢。」劉鶴真道:「我姓劉,名叫鶴真,她是我老婆。小哥你責姓啊?」胡斐心想:「你既跟我說真姓名,我也不能瞞你。但我的名字不像鄉農,須得稍稍變上一變。」說道:「我姓胡,叫做胡阿大。」他想爹媽只生我一人,自稱阿大,也非說謊。 劉鶴真道:「小哥心地好,將來後福無窮……」說到這裏,眉頭一皺,咬牙忍痛。那少婦急道:「老爺子,怎麼啦?」劉鶴真搖了搖頭,倚在神壇上不住喘氣。 胡斐心想他夫婦二人必有話說,自己在旁不便,說道:「劉老爺子,我到後邊睡去。」點了一根柴火,走到後殿。 火光下瞧著鋪在神壇上的那堆稻草,不禁呆呆出神,沒多時之前,袁紫衣還睡在這堆稻草之上,想不到變故陡起,玉人遠去,只剩下夜雨淒淒,古廟寂寂,不知日後是否尚能相見一面? 過了良久,手中柴火爆了個火花,才將思路打斷,猛然想起:「啊喲不好,我那本拳經刀譜已給她盜了去!此刻我尚能跟她打成平手,等她瞧了我的拳經刀譜,那時我每一招每一式她都了然於胸,豈非一動手便能制我死命?」滿胸柔情,登時化為懼意,一拋柴火,頹然倒在地下稻草之上。 一躺下去,剛好壓在自己的包袱之上,覺得包袱似乎大了許多。他本來將包袱當作枕頭,後來聽到鳳天南話聲,出去尋仇,那包袱該當仍留在頭邊,此刻卻移到了腰下。胡斐大是奇怪,心想:「劉鶴真夫婦與那三兄弟都到後殿來過,難道他們動了我包袱?」晃火折再點燃柴火,打開包袱一看,不由得呆了。 只見除了原來的衣物銀兩外,多了一套外衣、一套襯裏衣褲、一雙鞋子、一雙襪子。這些衣褲鞋襪本是他的,那日給袁紫衣推入泥塘,下河洗澡時除了下來,便都給她取了去。想不到此時衣褲鞋襪都已洗得乾乾淨淨,衣袖上原有的一個破孔也已縫補整齊。他翻開衣服,那本拳經刀譜正在袋中,整整齊齊,全無殘缺,登時大為寬心。刀譜旁放著一隻三寸來長的碧玉鳳凰。 這玉鳳凰雕刻得極是精緻,紋路細密,通體晶瑩,觸手生溫。 胡斐呆了半晌,包上包袱,手中卻拿了那只玉鳳凰,吹滅柴火,躺在稻草堆裏,思潮起伏:「若說她對我好,何以要救鳳天南,竭力跟我作對?若說對我不好,這玉鳳凰,這洗乾淨、縫補好的衣服鞋襪又為了什麼?」 一時睜大了雙眼,哪裏還睡得著?黑暗之中,依稀聞到袁紫衣身上的淡淡幽香,伸出臂去,似乎抱到了她軟軟的腰肢,心想:「我抱住了她,她叫我放開,我便放開!她如心裏當真對我好得很,那麼叫我放開是假的,我是個大傻瓜,其實不該放開,我好後悔。她叫我放開,此刻後不後悔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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